靜室的窗欞剛透進第一縷晨光時,魏無羨已經(jīng)趴在矮榻上翻了半宿書。他指尖劃過《上古法器考》泛黃的紙頁,忽然被某段記載勾住目光——“靈樞為核,三氣歸元,可隨持者心性調(diào)節(jié)靈力,柔則護,剛則御”。書頁邊緣被翻得卷了邊,是他昨夜反復摩挲的痕跡,旁邊還壓著幾張畫廢的草圖,上面的符文歪歪扭扭,卻透著股執(zhí)拗的認真。
“藍湛!藍湛快看!”他像只被驚醒的貓,猛地坐起身,睡袍領口歪到一邊,露出鎖骨處淡青色的符咒印記。那是藍忘機親手為他畫的安神符,多年來一直護著他的心脈。羊皮紙從榻上滑下去,他也顧不上撿,光著腳就跑到桌案前,把書往藍忘機面前一推,腳趾頭還沾著幾根調(diào)皮的竹屑。
藍忘機正低頭抄寫家規(guī),筆尖的墨在紙上暈出工整的小楷。聞聲抬眸時,目光先落在魏無羨光著的腳上,眉頭微蹙,卻還是先伸手抽了雙軟襪遞過去,才順著他的指尖看向書頁:“嗯?”
“你看這里,”魏無羨把襪子往腳踝上一蹬,用指腹點著那段文字,聲音里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卻難掩興奮,“能自己調(diào)靈力的法器!我們將來的孩子用這個正好??!剛出生的娃娃靈力弱,普通法器要么護不住,要么太剛猛傷著他們,這個就不一樣了……你看這‘三氣歸元’,能跟著娃娃的心意變,想玩的時候軟乎乎的,遇到危險了自動變硬,多貼心!”
他說得眉飛色舞,手舞足蹈間帶倒了桌角的墨硯,漆黑的墨汁濺在素白的宣紙上演開,倒像幅隨性的水墨畫。藍忘機放下筆,從一旁抽了塊干凈的抹布遞過去,指尖不經(jīng)意擦過魏無羨沾了墨的手背,觸感溫溫的,帶著熟悉的溫度:“小心?!?/p>
“哎呀?jīng)]事,”魏無羨抓過抹布胡亂擦著,眼睛還黏在書頁上,“你想啊,等他們長到能抓東西的年紀,就把這個法器給他們攥著,摔了碰了能擋一下,遇到邪祟還能自己放出靈力護身,多省心!上次金凌那小子就是被法器靈力沖了心脈,養(yǎng)了半個月才好,我們的娃可不能遭這罪……”
他說得興起,忽然發(fā)現(xiàn)藍忘機的目光落在自己鎖骨的符咒上,那是當年為了壓制溫氏靈力留下的印記,如今已經(jīng)淺得快要看不見了?!翱词裁茨??”魏無羨伸手捂住印記,臉頰有點發(fā)燙,“是不是覺得你夫君我特別英明神武,連給娃準備法器都想得這么周全?”
藍忘機看著他亮晶晶的眼睛,喉間輕輕“嗯”了一聲,指尖卻在未寫完的家規(guī)旁,無意識地畫了個小小的、圓滾滾的輪廓,像個蜷縮的嬰孩,旁邊還畫了個更小的符咒,是藍氏的安神咒。
“爹爹,含光君,該用早膳了?!遍T外傳來輕輕的叩門聲,藍思追端著食盒走進來,藍氏校服的領口系得整整齊齊,發(fā)帶規(guī)規(guī)矩矩地垂在肩后。他看到矮榻上散落的書卷和桌案上的墨漬,不用問也知道父親昨夜又沒睡好,轉身從食盒里多拿了個肉包,那是魏無羨最愛吃的。
“思追來啦,”魏無羨立刻招手,“快過來看看,我想給你弟弟妹妹做個護身符?!?/p>
藍思追把食盒放在桌上,先給兩人各盛了碗蓮子羹,才湊到書前細看。他指尖在“三氣歸元”四個字上停了停,輕聲道:“爹爹是想融合不同的靈力嗎?溫氏古籍里說,玉髓能聚靈,鎮(zhèn)魂木可穩(wěn)靈,若是再加一種寒性材料中和,或許能讓靈力更溫和。就像熬藥要講究君臣佐使,法器也得陰陽調(diào)和才行?!?/p>
“我們思追真是越來越厲害了!”魏無羨揉了揉他的頭發(fā),把自己剛畫了一半的草圖推過去,“我也是這么想的!你看,用溫情送的溫氏玉髓做芯,我爹娘給的鎮(zhèn)魂木做外層,再讓你父親去寒潭采塊寒鐵裹著,三家靈力融在一起,既有溫氏的滋養(yǎng),又有夷陵的穩(wěn)固,還有藍家的清寧……”
他說得興起,拿起朱砂筆在羊皮紙上畫起來,筆尖的紅墨滴落在紙上,暈出朵歪歪扭扭的小蓮花。藍思追看著那朵蓮花笑了:“爹爹畫的蓮花,和含光君劍穗上的很像,就是……花瓣多了兩片?!?/p>
藍忘機端起蓮子羹抿了一口,目光落在那朵蓮花上,眼底漾起淺淡的笑意。魏無羨卻忽然停了筆,撓撓頭:“就是這靈力循環(huán)總覺得不對,你看這里……”他指著草圖上交錯的線條,“三股靈力匯到這里就卡住了,試了好幾種符文都順不通。就像治水,堵是堵不住的,得找個法子讓它們繞著走才行?!?/p>
藍思追湊近看了半晌,忽然想起什么:“父親,您上次教我的‘九曲連環(huán)訣’,是不是能讓靈力繞著走?或許可以加在這里。”他拿起筆,在朱砂線條旁畫了道極細的輔助線,像條蜿蜒的小溪,正好避開了靈力相沖的節(jié)點。
魏無羨盯著那道線看了片刻,猛地一拍大腿:“對??!我怎么沒想到!思追你這腦子,隨我隨我!”
藍忘機放下碗,拿起符筆在輔助線末端添了個小小的音符印記:“用清心音的韻律引靈,可讓靈力流轉更柔和。孩子若是哭鬧,聽到這韻律也能安靜些。”
“藍湛你簡直是我肚子里的蛔蟲!”魏無羨撲過去在他臉上親了一口,沾了朱砂的指尖在他下頜留下個紅印,“就這么定了!我們現(xiàn)在就去后山挑材料!”
午后的陽光穿過竹林,在地上篩出晃動的光斑。魏無羨抱著塊半人高的鎮(zhèn)魂木,樹干上還留著夷陵特有的朱砂符咒,是魏長澤當年親手畫的,符咒邊緣已經(jīng)有些模糊,卻依舊能感受到里面沉穩(wěn)的靈力?!澳憧催@紋路,”他把木頭豎在石桌上,敲了敲表面,發(fā)出沉悶的響聲,“百年才長這么粗,里面的靈力穩(wěn)得很,就算是剛出生的娃娃拿著,也不用擔心被靈力沖傷。當年我小時候抓周,抓的就是這塊木頭的邊角料呢?!?/p>
藍忘機從乾坤袋里取出塊瑩白的玉髓,陽光透過玉髓折射出七彩的光,里面隱約可見流動的霧氣,像極了溫氏血脈里的靈力。“溫情說,這是溫氏祖?zhèn)饔竦V最中心的一塊,”他用指尖摩挲著玉髓溫潤的表面,玉髓在他掌心漸漸泛起暖意,“天生帶著滋養(yǎng)靈力,適合孩童。她還說,溫氏的孩子出生時,長輩都會送塊玉髓,盼著他們靈力充盈,平安順遂。”
藍思追捧著塊巴掌大的寒鐵跑過來,鐵石上還凝著未化的冰霜,是藍忘機清晨特意去寒潭底采的,上面帶著藍氏特有的清冷靈力。“父親說這個能中和玉髓的燥氣,”他把寒鐵放在玉髓旁邊,冰霜遇熱化成水珠,順著玉髓的紋路滑落,在石桌上暈出小小的水痕,“溫寧叔叔還讓我?guī)Я诉@個?!?/p>
他從袖袋里掏出個小布包,打開來是株淺綠色的草,葉片兩兩相對,像雙交握的手?!斑@是同心草,”藍思追小心翼翼地把草放在材料中間,眼神格外認真,“溫寧叔叔說,把它曬干磨成粉混在粘合劑里,能讓不同的靈力更親和,就像……就像爹爹和父親的靈力一樣,明明不一樣,卻能融得那么好?!?/p>
魏無羨看著石桌上的三樣材料,忽然笑了:“你看,這哪是做法器,分明是把大家的心意都湊齊了。溫氏的暖,藍氏的清,夷陵的韌,還有我們思追的這份心……”
“還有這個?!彼{忘機從懷里掏出個小小的錦囊,里面裝著幾片干枯的蓮花瓣,是江厭離去年送來的蓮蓬曬干的,還帶著淡淡的清甜味?!敖刚f,帶點蓮花香,孩子們會喜歡。她還說,等孩子出生了,要親手做百家衣?!?/p>
魏無羨接過錦囊湊到鼻尖聞了聞,清甜的香氣混著草木氣鉆進鼻腔,忽然覺得眼眶有點發(fā)熱。他把錦囊塞進藍思追手里:“這個就交給你保管,等會兒我們做法器的芯時,你親手放進去好不好?思追放的,肯定最靈驗?!?/p>
藍思追用力點頭,把錦囊緊緊攥在手里,像是捧著什么稀世珍寶,指腹輕輕摩挲著錦囊上繡的蓮花。
三人圍坐在石桌旁,魏無羨用朱砂在鎮(zhèn)魂木上畫符文,筆尖的朱砂是他特意從夷陵帶來的,混了自己的靈力,畫出來的符咒帶著暖暖的光;藍忘機拿著刻刀雕琢玉髓,刀法精準得像在刻家規(guī),把玉髓雕成了圓潤的長命鎖形狀,邊角都磨得光滑,生怕硌著孩子;藍思追則細心地將同心草曬干、碾碎,動作輕柔得像在照顧剛出生的小貓。
風吹過竹林,竹葉沙沙作響,像是在哼一首溫柔的歌。魏無羨忽然哼起了不成調(diào)的曲子,是他昨晚夢里想到的搖籃曲,藍忘機的刻刀節(jié)奏竟不知不覺跟著他的調(diào)子走,藍思追也跟著輕輕搖晃身體,像在哄著什么。
“對了,”魏無羨忽然停下手,“這法器得能自己認主才行,不然被別人拿去了怎么辦?”他想了想,在鎮(zhèn)魂木的底座刻了個小小的“魏”字,又刻了個“藍”字,兩個字交纏在一起,像對依偎的影子,旁邊還刻了個極小的“思”字,“我們一家人,一個都不能少?!?/p>
藍忘機看著那兩個字,嘴角微微上揚,拿起符筆在玉髓上畫了串細密的符文,是藍氏特有的認主咒:“夜啼時,聽到咒音會安穩(wěn)些。就像我小時候,母親總在床邊彈清心音?!?/p>
藍思追把同心草粉末均勻地撒在寒鐵上:“我還想加個溫氏的滋養(yǎng)符,”他用指尖沾了點粉末,在寒鐵上畫了個簡單的符號,那是溫寧教他的,據(jù)說能讓孩子少生病,“就像祖母當年照顧我那樣,讓法器也能慢慢給弟弟妹妹補靈力?!?/p>
魏無羨看著他認真的側臉,忽然想起第一次在亂葬崗見到藍思追的樣子——瘦瘦小小的一團,裹在破舊的襁褓里,連哭聲都細若蚊蚋,如今這孩子已經(jīng)長這么高了,懂得照顧人,還會為弟弟妹妹著想。時光真是奇妙,把曾經(jīng)的苦難都釀成了溫柔。
“我們思追真是個好哥哥,”他伸手攬住藍思追的肩,“等弟弟妹妹出生了,肯定最黏你。到時候你教他們畫符,我?guī)麄兎棚L箏,你父親教他們彈琴,好不好?”
藍思追的耳朵紅了,低下頭小聲說:“好。我還會帶他們?nèi)ズ笊秸?,就像爹爹以前帶我做的那樣。?/p>
夕陽西下時,法器的雛形漸漸顯現(xiàn)。鎮(zhèn)魂木被雕成圓潤的長命鎖形狀,玉髓嵌在鎖芯,寒鐵化作細細的鎖鏈,上面還纏著用同心草粉末混著朱砂畫的符文,在夕陽下泛著柔和的光。魏無羨把江厭離的蓮花瓣塞進鎖芯的暗格,藍忘機用靈力將縫隙封好,藍思追則在鎖鏈末端系上了根藍紅相間的穗子,藍的是云深不知處的發(fā)帶,紅的是夷陵的紅繩。
“差不多成了,”魏無羨舉起長命鎖對著夕陽看,鎖身流轉著淡淡的光暈,三種靈力在里面溫順地打著轉,像三條小魚在水里游,“就差最后一步——認主?!?/p>
他拉過藍忘機的手,又把藍思追的手也放上去,三人的指尖同時觸到鎖身。魏無羨閉上眼睛,低聲念起咒語,藍忘機的靈力順著他的指尖流入,溫和而堅定,藍思追的靈力也小心翼翼地跟上,像條溫順的小溪。三種靈力在鎖芯交匯,發(fā)出一陣溫和的白光,照亮了三人相視而笑的臉,連空氣里都帶著甜甜的暖意。
“好了,”魏無羨把長命鎖遞給藍忘機,“現(xiàn)在只有我們?nèi)齻€和將來的孩子能催動它了?!?/p>
藍忘機接過鎖,指尖輕輕拂過上面的符文,忽然道:“該取名了?!?/p>
“叫什么好呢……”魏無羨摸著下巴想了想,目光落在藍思追亮晶晶的眼睛上,又看向藍忘機溫柔的側臉,忽然有了主意,“叫‘護安鈴’吧,保佑他們平平安安長大,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有我們護著?!?/p>
“護安鈴?!彼{忘機輕聲重復了一遍,把長命鎖放進貼身的錦囊里,那里還放著他為孩子準備的小撥浪鼓,是用云深不知處的竹子做的。
藍思追忽然從袖袋里掏出張畫紙,上面是他剛才趁兩人不注意畫的畫——三個牽手的人影站在陽光下,旁邊畫著個小小的長命鎖,還有四個歪歪扭扭的小人,像是在圍著他們笑,天上還畫著太陽和云朵,云朵旁邊寫著“一家人”。
“等弟弟妹妹出生了,我們就這樣?!彼钢嫾?,眼睛亮得像星星。
魏無羨把畫紙接過來,小心地折好放進懷里,忽然伸手把藍思追和藍忘機都摟進懷里。竹林的風帶著草木的清香吹過來,裹著三人的笑聲飄向遠方,驚起幾只歸鳥,卻攪不散這滿溢的溫情。
“好啊,”他輕聲說,聲音里滿是溫柔,“到時候我們一家人,就像這樣,永遠在一起?!?/p>
夜色漸濃,靜室的燭火亮了起來。魏無羨趴在矮榻上,藍忘機坐在他身邊繼續(xù)抄寫家規(guī),只是筆下的內(nèi)容悄悄變成了《育嬰要訣》,藍思追則在整理白天剩下的材料,把護安鈴的邊角料小心地收進盒子里,說要做成小吊墜。護安鈴被放在桌案最顯眼的地方,在燭光下泛著溫潤的光,仿佛已經(jīng)感受到了那即將到來的、滿溢的愛意與期盼,輕輕跳動著,像顆小小的心臟。
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