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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逃不掉午夜的電話鈴 赤儀 117283 字 2025-07-20 18:5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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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九的清晨,陸中鎮(zhèn)被一層薄薄的寒霜覆蓋。老屋的木窗框上凝結(jié)著細密的冰花,陽光艱難地穿透云層,在院子里投下清冷的光斑。江千慕從睡夢中醒來,鼻腔里是柴火燃燒后淡淡的煙味和冬日清晨特有的凜冽氣息。她下意識地轉(zhuǎn)頭看向旁邊的床鋪——空了。

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林融不在。

一絲微弱的疑惑掠過心頭,但很快被新年將至的某種期待沖淡。她披上棉襖走出房門,廚房里有動靜。是爸爸江明洪,正佝僂著背,笨拙地往土灶里添著柴火,鍋里咕嘟咕嘟煮著米粥。灶膛跳躍的火光映著他布滿皺紋、顯得格外蒼老的臉,額角的白發(fā)在微光中異常刺眼。

“爸,早?!苯捷p聲打招呼。

江明洪抬起頭,渾濁的眼睛看到她,似乎想努力扯出一個溫和的表情,但最終只化作嘴角一個微小的弧度。“起來了?粥快好了。你媽……”他頓了頓,聲音有些沙啞,“…你媽一早就出門了,說去鎮(zhèn)上買點新鮮肉和豆腐,還有你愛吃的米花糖,順便看看對聯(lián)福字?!?/p>

“哦。”江千慕應了一聲。記憶中,媽媽林融似乎從未在過年這種需要上山祭祖的重要日子出門采買過,通常都是提前幾天就備齊了。但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很快被另一個更強烈的念頭取代。她匆匆洗漱完,坐到桌邊,心不在焉地攪動著碗里熱騰騰的白粥,眼睛卻時不時瞟向放在一旁充電的手機。

終于,屏幕亮了一下。是微信提示音!她的心猛地一跳,幾乎是立刻抓起了手機。

是李景舟。

「江千慕,抱歉抱歉!昨天下午跟我爸去鄰鎮(zhèn)辦年貨了,山里信號差得要命,晚上回來又忙著收拾東西,很晚才看到消息,怕打擾你就沒回?!购竺娓粋€撓頭的尷尬表情。

緊接著是第二條:

「對!是陸中鎮(zhèn)的石拱橋!沒想到你老家也在這兒?真是太巧了!我家就在橋頭東邊那條街,老供銷社對面?!购竺媸且粋€驚訝又帶點興奮的表情。

字里行間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直白和些許歉意。江千慕看著屏幕,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揚起,連帶著眼角也彎了起來。昨天那點微小的失落瞬間被一種難以言喻的雀躍取代,像投入平靜湖面的一顆小石子,漾開一圈圈細細的漣漪。他也在這里!就在同一個小鎮(zhèn)上!那個在籃球場上意氣風發(fā)、在教室里耐心給她講題的身影,此刻仿佛也染上了小鎮(zhèn)冬日清晨的煙火氣,變得觸手可及。

「沒關系!我也猜可能是在忙?!顾w快地打字,指尖帶著輕快的節(jié)奏,「我家在鎮(zhèn)子西邊,靠近竹林小路那邊?!瓜肓讼耄旨恿艘痪洌骸感履昕鞓费?,李景舟!」

「新年快樂,江千慕!」他幾乎是秒回,后面還跟了個咧嘴笑的小太陽表情。

簡單的對話,卻讓這個寒冷的清晨驟然明亮溫暖起來。江千慕放下手機,連碗里的白粥都似乎變得格外香甜。

早飯剛結(jié)束沒多久,院門外就傳來了汽車喇叭聲和人聲。是大姐江千雪一家和二姐江千悅回來了。江千雪穿著厚厚的羽絨服,懷里抱著剛滿幾個月、裹得像個小粽子似的女兒,臉上帶著長途坐車的疲憊,但看到江千慕時還是露出了笑容:“千慕!回來幾天了?看著氣色還行?!贝蠼惴蛲趵诟诤竺妫嘀蟀“哪曦?,臉色有些沉,只對江明洪點了點頭,喊了聲“爸”。

江千悅則是一身簇新的呢子大衣,圍著時髦的羊絨圍巾,妝容精致,踩著锃亮的小皮靴,像只驕傲的孔雀。她挑剔地掃了一眼老屋和陳設,目光落在江千慕身上時,習慣性地撇了撇嘴:“喲,回來挺早嘛。北市待久了,還習慣咱這鄉(xiāng)下地方?”語氣里那股熟悉的、居高臨下的勁兒又回來了,仿佛昨天那個在群里哀嚎作業(yè)的人不是她。江千慕早已習慣,只是低低“嗯”了一聲,沒接話。

稍作休整,一大家子人連同陸續(xù)趕來的幾位叔伯長輩,便浩浩蕩蕩地準備上山祭祖。江千慕下意識地在人群里尋找林融的身影,卻沒看到。江明洪低聲說:“你媽還沒回來,祭祖…她不去就不去吧,以前也難得去?!?江千慕想起記憶中媽媽似乎確實極少參與這些家族男性主導的儀式,便也釋然了。

山路崎嶇,枯草和落葉在腳下沙沙作響。江千悅緊緊跟著幾位穿著體面、看起來家境較好的叔伯身邊,言笑晏晏,乖巧地叫著“伯伯”“叔叔”,嘴巴甜得像抹了蜜,全然不見在家時的刻薄。長輩們笑著應和,夸她“女大十八變”“越來越出息”。

祭拜的過程莊重而繁瑣。輪到小輩們上前行禮時,一些長輩便笑呵呵地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紅包。江千慕跟著其他堂兄妹一起,乖巧地作揖說著吉祥話。輪到四伯娘時,她臉上堆著和煦的笑容,親熱地拉住江千慕的手:“哎呀,我們千慕也長成大姑娘了,在北市讀書出息了!拿著,買點學習用品!” 說著,一個薄薄的紅包塞進了江千慕手里。江千慕還沒來得及道謝,四伯娘已經(jīng)轉(zhuǎn)向下一個孩子,笑容依舊燦爛。江千慕捏著那薄薄的紅包,指尖幾乎能感覺到里面鈔票的厚度——大概只有一張。她想起去年家里急需用錢,爸爸去求四伯娘家時,四伯娘那副為難推脫、顧左右而言他的樣子,再看看此刻她給旁邊一個穿著名牌羽絨服的堂弟塞進去明顯厚實得多的紅包時那毫不掩飾的親熱勁兒,心里微微泛起一絲涼意。她下意識地看向江千悅,只見二姐正拿著一個明顯厚實的紅包,笑靨如花地向那位叔公道謝,眼角余光瞥過江千慕時,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

祭祖結(jié)束下山,已是午后。江千慕口袋里揣著那幾張輕飄飄的壓歲錢,心里卻惦記著林融。回到老屋,果然看到林融已經(jīng)回來了,正沉默地整理著買回來的東西——幾斤肉,幾塊豆腐,一袋米花糖,還有一卷紅紙寫的對聯(lián)和幾個福字。她動作依舊有些慢,帶著一種刻意的專注。

“媽,你回來了!”江千慕走過去,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依賴。

林融抬起頭,“嗯”了一聲,把米花糖遞給她:“給,你愛吃的。”

“謝謝媽!”江千慕接過糖,甜甜的香氣讓她心情更好了些。她看著林融略顯疲憊的臉,鼓起勇氣說:“媽,下午…能陪我去鎮(zhèn)上逛逛嗎?我想買點文具,還有…給煤球買點小魚干?!彼噶酥冈趬菚裉柕拈儇?。

林融似乎愣了一下,眼神有些復雜地看了江千慕一眼,沉默了幾秒,才緩緩點了點頭:“好?!?/p>

小鎮(zhèn)的街道比平時熱鬧許多,空氣中彌漫著油炸食物的香氣、硝煙味和人群的喧囂。紅彤彤的對聯(lián)、燈籠掛滿了街道兩旁,洋溢著濃濃的年味。林融跟在江千慕身邊,依舊沉默,只是目光偶爾掃過周圍的攤販和行人,帶著一種近乎審視的疏離感。

她們先去文具店買了些本子和筆。從文具店出來,江千慕想去街角那家稍大些的超市看看有沒有新到的參考書。超市里人頭攢動,年貨堆積如山,廣播里循環(huán)播放著喜慶的音樂。江千慕擠在貨架間尋找,林融則在不遠處和一個看起來有些眼熟的中年婦女低聲交談著什么,那婦女似乎很熱情,拉著林融的手在說話。

江千慕的目光在幾排教輔資料上逡巡,沒找到想要的,有些失望地轉(zhuǎn)身,想換個區(qū)域。就在這時,她沒注意到旁邊一個堆得搖搖欲墜的促銷禮品盒。

“小心!”一個略帶急促的熟悉聲音在身側(cè)響起。

與此同時,江千慕的胳膊被一股溫和但有力的力量輕輕一帶。她身體失去平衡,下意識地驚呼一聲,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蹌了一步,卻意外地撞進了一個帶著冬日清冽氣息和淡淡洗衣粉清香的懷抱里。

額頭抵著對方柔軟的羽絨服面料,江千慕瞬間懵了。她慌忙抬頭,撞進一雙帶著關切和一絲驚訝的深邃眼眸里——是李景舟!

他穿著深色的羽絨服,個子似乎比在學校時更高了些,清俊的臉上帶著運動后的紅暈,眼神明亮。此刻他正微微低頭看著她,手臂還保持著虛扶的姿勢。

“對…對不起!我沒注意看路!”江千慕的臉“騰”地一下紅透了,像熟透的番茄,慌忙后退一步,拉開距離,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幾乎要跳出來。

李景舟也迅速收回了手,耳根似乎也有些泛紅,但嘴角卻抑制不住地揚起一個明朗的笑容:“沒事吧?江千慕?好巧??!”他的聲音帶著少年特有的清朗,在嘈雜的超市里清晰地傳入她耳中。

“沒…沒事!”江千慕慌亂地回答,下意識地扭頭就看向林融剛才站的位置——只見林融還在和那位阿姨說話,似乎并未注意到這邊的小插曲。江千慕這才長長松了一口氣,緊繃的肩膀松懈下來。還好媽媽沒看到!要是被她看到自己撞進一個男同學懷里……江千慕簡直不敢想。

她轉(zhuǎn)回頭,對上李景舟帶著笑意的眼神,那點窘迫被一種難以言喻的欣喜沖淡了。超市里明亮的燈光,周圍喧鬧的人聲,貨架上琳瑯滿目的年貨,在這一刻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只有眼前這個少年清晰無比。

“你…你也來買東西?”江千慕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雖然還有點發(fā)顫。

“嗯,陪我媽來買點干貨?!崩罹爸壑噶酥覆贿h處正在挑選干蘑菇的一個中年婦人,“沒想到能在這碰到你,真是……”他頓了頓,似乎在想合適的詞,“…太意外也太驚喜了?!?/p>

他的目光坦率而真誠,帶著毫不掩飾的喜悅,直直地落在江千慕臉上。那目光像冬日里溫暖的陽光,瞬間驅(qū)散了江千慕心底最后一絲不安和陰霾。超市里暖風開得很足,江千慕覺得自己的臉頰更燙了,但這次不是因為尷尬,而是一種陌生的、帶著甜意的暖流在心底蔓延。

兩人隔著半臂的距離站著,周圍是熙熙攘攘置辦年貨的人群。世界喧囂,他們之間卻仿佛形成了一個短暫的、安靜而微妙的真空。空氣里彌漫著糖果的甜香、炒貨的焦香,還有屬于少年少女之間,那份青澀而悸動的心跳聲。


更新時間:2025-07-20 18:56: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