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大學(xué)的古籍圖書館藏在校園最深處，爬滿爬山虎的石墻隔絕了外界的喧囂，連風(fēng)穿過長廊的聲音都格外清晰。蘇清沅抱著一摞民國時期的線裝書，輕手輕腳地走進(jìn)閱覽區(qū)，木窗欞透進(jìn)的陽光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浮動著舊紙張?zhí)赜械母稍餁庀ⅰ?/p>
她選了靠窗的老位置——一張帶著細(xì)微劃痕的紅木桌，是她從大一起就常坐的地方。剛把書攤開，指尖還沒碰到書簽，一道懶洋洋的男聲就從閱覽區(qū)入口處飄了過來。
“嘖，這地方比陸氏的檔案室還悶。”
蘇清沅翻書的動作一頓，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她甚至能想象出陸承宇此刻的樣子——大概是斜倚著門框，雙手插在褲袋里，嘴角掛著那副欠揍的笑。
她沒抬頭，只淡淡道：“陸總走錯地方了，商學(xué)院在東門。”
陸承宇幾步走到她對面的位置，“嘩啦”一聲拉開椅子坐下，動作帶起的風(fēng)掀動了蘇清沅攤開的書頁?！皼]走錯，”他晃了晃手里的牛皮紙袋，“給老爺子找本絕版棋譜，聽說你們學(xué)校圖書館藏著孤本?！?/p>
蘇清沅抬眼掃了那紙袋一眼，封皮印著“陸氏集團(tuán)”的燙金logo，顯然是剛從公司過來。她重新低下頭，用鎮(zhèn)紙壓住書頁：“棋譜在三樓特藏區(qū)，需要館長批條?！毖韵轮馐恰芭c我無關(guān)，別煩我”。
陸承宇卻像沒聽懂，自顧自地從紙袋里抽出筆記本電腦，開機(jī)時屏幕的光映亮他帶笑的眼?！安患保彼讣庠阪I盤上敲了幾下，發(fā)出清脆的聲響，“等你忙完，陪我上去一趟？畢竟，你是這兒的‘地主’。”
圖書館里靜得能聽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他敲鍵盤的聲音顯得格外突兀。蘇清沅皺了皺眉：“陸總，這里是圖書館?！?/p>
“知道，”陸承宇挑眉，非但沒放輕動作，反而從口袋里摸出支鋼筆，在桌面上轉(zhuǎn)得飛快，“所以我沒大聲說話啊，學(xué)霸?！?/p>
鋼筆轉(zhuǎn)到桌沿，眼看就要掉下去，蘇清沅下意識地伸手去擋。指尖剛碰到筆身，陸承宇的手就覆了上來，溫?zé)岬恼菩墓∷闹讣猓瑤е蝗菥芙^的力道。
她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耳尖瞬間爬上薄紅。“陸承宇！”
“謝了，”他慢悠悠地把鋼筆撿起來，轉(zhuǎn)了個圈別回襯衫口袋，眼底的笑意藏不住，“差點砸到你的寶貝書。”
蘇清沅攥緊了手里的毛筆——她正在臨摹一份民國文人的手稿，被他這么一鬧，筆尖的墨滴落在宣紙上，暈開一小團(tuán)墨漬。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躁意：“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你了不行？”陸承宇身體前傾，雙肘支在桌上，湊近了些，聲音壓得很低，像情人間的低語，“七年沒見，看看老同學(xué)都不行？”
他的氣息里帶著淡淡的煙草味，混著雪松香水的冷冽，形成一種極具侵略性的味道。蘇清沅往后靠了靠，拉開距離：“陸總?cè)绽砣f機(jī)，不該把時間浪費(fèi)在我身上。”
“我的時間，想給誰就給誰?！彼⒅难劬Γ鋈辉掍h一轉(zhuǎn)，“說起來，你小時候總說圖書館門口那棵梧桐樹丑，枝椏歪歪扭扭的，像個駝背老頭。”
蘇清沅的動作頓住。
她確實說過這話。大概是十歲那年，她在樹下摔了一跤，膝蓋磕出淤青，陸承宇背著她回家，一路上她都在念叨那樹“長得壞，故意絆人”。后來每次路過，他都會故意踹樹干兩腳，說“替你報仇了”。
記憶像被風(fēng)吹散的蒲公英，忽然落在心尖上，帶著微癢的觸感。她看向窗外，那棵梧桐樹的枝椏確實歪歪扭扭地伸向天空，此刻被午后的陽光照得透亮，竟沒那么丑了。
“小時候不懂事?！彼p聲說，語氣軟了些。
陸承宇看著她柔和下來的側(cè)臉，眼底的痞氣淡了些，多了點說不清的溫柔。他沒再說話，收起電腦，從書架上抽了本《百年孤獨》翻著，卻沒怎么看，目光總不自覺地飄向她。
蘇清沅漸漸投入到手稿中，臨摹的字跡越來越流暢。等她停筆時，才發(fā)現(xiàn)對面的人不知何時睡著了，頭歪靠在椅背上，睫毛很長，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褪去了平日里的鋒芒，他的睡顏竟有幾分少年時的乖順。
她看著他敞開的襯衫領(lǐng)口，露出一點鎖骨的弧度，忽然想起高中時他打球受傷，她被陸伯母逼著去送藥膏，撞見過他赤著上身擦藥的樣子，那時他的肩膀還沒這么寬，胳膊上帶著少年人的清瘦。
時光好像在這一刻重疊了。
窗外的梧桐葉被風(fēng)吹得沙沙響，蘇清沅拿起桌上的薄毯——是圖書館為讀者準(zhǔn)備的，輕輕搭在他身上。指尖剛碰到他的肩膀，陸承宇就睜開了眼。
四目相對，空氣仿佛凝固了。
他的眼神剛從睡意中掙脫出來，帶著點朦朧的迷茫，看清是她后，那迷茫迅速褪去，染上熟悉的戲謔：“怎么？看我長得帥，忍不住想碰我？”
蘇清沅猛地收回手，轉(zhuǎn)身收拾東西：“我該走了。”
“我送你?！标懗杏盍⒖唐鹕恚瑒幼骺斓貌幌駝偹?，順手把薄毯疊好放在桌上，“正好，我也該去找棋譜了?！?/p>
蘇清沅走到門口時，回頭看了一眼那疊好的薄毯，又看了看幾步之外的陸承宇。他正低頭給助理發(fā)消息，側(cè)臉的線條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清晰，手指骨節(jié)分明，打字的速度很快。
不知怎的，她忽然覺得，他找棋譜的說法，大概是假的。
走出圖書館，梧桐葉落在陸承宇的肩頭上。他抬手拂開，忽然說：“下周蘇家爺爺壽宴，我會去?！?/p>
蘇清沅“嗯”了一聲。
“到時候……”他想說什么，又咽了回去，改口道，“穿得暖和點，壽宴在老宅院子里辦，晚上涼?！?/p>
蘇清沅腳步一頓，沒回頭：“知道了?！?/p>
看著她走進(jìn)宿舍樓的背影，陸承宇摸出煙盒，剛想點煙，又想起什么似的收了起來。他拿出手機(jī)給趙磊發(fā)消息：“查一下蘇清沅最近在忙什么項目，把相關(guān)的資料整理好給我。”
發(fā)完消息，他靠在梧桐樹干上，抬頭看著茂密的枝葉間漏下的陽光，嘴角慢慢勾起。
小冰塊，七年不見，你還是這么容易臉紅。
他拿出手機(jī)，點開相冊里一張藏了很久的照片。照片是七年前拍的，蘇清沅站在這棵梧桐樹下，穿著藍(lán)白校服，手里抱著厚厚的習(xí)題冊，抬頭看他的樣子，眼里像落了星星。
那時他說：“等我回來，帶你去看 MIT 的櫻花。”
她當(dāng)時紅著臉沒說話，轉(zhuǎn)身跑了。
現(xiàn)在他回來了，她也回來了。陸承宇摩挲著照片上她的臉，低聲笑了。
這一次，他不會再讓她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