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晨的陽光，是被窗臺上那盆文竹篩過的，碎金似的落在蘇清沅的書桌上。她對著鏡子調(diào)整防曬帽的松緊，帽檐壓得有點低，遮住了半張臉，只露出小巧的下巴和抿得微微上揚的唇。
昨天晚上特意查了采茶的注意事項，屏幕上“指尖掐采，忌用指甲捏”的字眼還沒忘。她穿了條淺卡其色的棉布褲，配著簡單的白色T恤，腳上是陸承宇讓人送來的防滑運動鞋——他連這個都想到了，附帶的便簽上寫著“穿這個，摔了我可不扶”，字跡張揚，卻透著藏不住的細心。
九點整，樓下傳來熟悉的汽車喇叭聲。蘇清沅抓起帆布包跑下去，陸承宇倚在車門邊，穿著和她同色系的淺灰色休閑裝，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少了幾分西裝革履的凌厲，多了些少年氣的清爽。
“裝備挺齊全?！彼抗鈷哌^她的防曬帽和帆布包，嘴角彎起，“里面裝的什么？不會是把你的古籍修復工具也帶來了吧？”
“才不是?！碧K清沅拉開拉鏈給他看，里面是兩瓶水、一小包紙巾，還有個裝茶葉的空罐子——是她找爺爺要的，說是“裝今天采的新茶正好”。
陸承宇的目光在空罐子上頓了頓，眼底的笑意更深了：“看來對自己很有信心。”
“能不能采到還不一定呢?！彼M副駕，聞到車里淡淡的茶香，和上次的木質(zhì)香不同，這次更清新，像是剛炒好的龍井。
“放了點去年的明前茶，提提神?！彼l(fā)動車子，側頭看她，“緊張？”
“沒有。”蘇清沅否認，卻下意識地攥緊了帆布包的帶子。其實有點，這是他們確定關系后第一次“正式約會”，總覺得和小時候一起爬樹掏鳥窩的感覺不一樣了。
車駛出城區(qū)，兩旁的高樓漸漸變成低矮的民居，再往后是連綿的青山。陸承宇開得不快，車里放著舒緩的輕音樂，他偶爾會指著窗外說“你看那片竹林，小時候我們偷偷去挖過竹筍”“前面那個池塘，你掉進去那次，嚇得哇哇哭，還是我把你撈上來的”。
蘇清沅聽得臉紅：“那時候我才六歲，你還好意思說?！?/p>
“怎么不好意思？”他挑眉，語氣得意，“要不是我，你現(xiàn)在可能還怕水?！?/p>
其實她早就不怕水了，只是每次聽到他提起小時候的事，心里總會泛起暖暖的漣漪。那些被時光沖淡的細節(jié)，被他一一撿起來，妥帖地收藏著，像一串晶瑩的珍珠，串聯(lián)起他們共同的歲月。
一個小時后，車停在一片茶園前。漫山遍野的茶樹修剪得整整齊齊，像鋪了層綠色的絨毯，一直延伸到半山腰?？諝饫飶浡逍碌牟菽鞠?，混著泥土的氣息，深吸一口，連肺腑都覺得清爽。
茶園的主人是個姓陳的老爺爺，看到陸承宇就笑著迎上來：“小陸少爺，可算把你盼來了。這就是你說的那位小姑娘吧？真俊?！?/p>
“陳爺爺好?！碧K清沅摘下防曬帽，禮貌地打招呼。
“好好好?！标悹敔斝Φ醚劬Σ[成一條縫，“早就聽小陸說，他有個青梅竹馬的小丫頭，最愛喝咱們這兒的茶。來，我教你們怎么采?！?/p>
陳爺爺示范得仔細，指尖捏住茶葉的嫩芽，輕輕一掐，一芽一葉就落在竹籃里。“要采這種剛冒頭的，帶著絨毛的，炒出來才香?！?/p>
蘇清沅學得認真，手指卻有點不聽使喚，要么掐得太用力把芽掐斷了，要么就是捏著葉子拔，連帶著老葉也拽了下來。陸承宇在旁邊看得直笑：“蘇清沅，你這是在薅茶，不是采茶?！?/p>
“要你管。”她瞪他一眼，低頭繼續(xù)練習，指尖被茶葉的絨毛蹭得有點癢。
陸承宇沒再打趣，走到她旁邊，放慢動作給她看：“拇指和食指捏住芽根，稍微用點力，感覺到‘?！囊宦?，就下來了?！彼闹讣庑揲L，動作利落，掐下的嫩芽整整齊齊，比陳爺爺示范的還要標準。
蘇清沅看得入神，忽然感覺他的手覆了上來，溫熱的掌心包裹住她的手背，帶著薄繭的指尖引導著她的手指?！跋襁@樣，”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呼吸的熱氣，“別怕，用力輕點。”
她的臉頰瞬間燒起來，連耳根都紅透了，注意力全在他覆在手上的溫度和耳邊的聲音上，哪里還顧得上怎么采茶。直到他松開手，一小芽茶葉落在竹籃里，她才后知后覺地“啊”了一聲。
“學會了？”陸承宇的聲音里帶著笑意，眼底的光比陽光還亮。
“……嗯?！碧K清沅低下頭，假裝專心采茶，心跳卻快得像要蹦出來。剛才他的指尖碰到她的指縫，帶著微癢的觸感，像電流一樣竄遍全身。
兩人沿著茶樹壟慢慢采著，偶爾說幾句話。陸承宇話不多，卻總在她遇到難題時及時出現(xiàn)——比如看到她被茶樹的小刺勾住了袖口，會自然地幫她解開；看到她額角冒汗，會從口袋里拿出紙巾遞過去，還不忘損一句“蘇清沅，你這運動量，還不如我家的貓”。
蘇清沅也漸漸放松下來，看到他竹籃里的茶葉比自己多了一倍，忍不住說：“你是不是以前采過？”
“小時候跟著爺爺來玩過幾次。”他漫不經(jīng)心地說，把自己竹籃里的茶葉往她籃子里倒了一半，“給你湊點，省得回去拿不出手?！?/p>
“不用?！彼胪苹厝ィ瑓s被他按住手。
“拿著?！彼Z氣不容置疑，眼神卻很軟，“第一次采茶，總不能讓你空著手?！?/p>
陽光漸漸熱起來，陳爺爺喊他們?nèi)ゲ枧镄菹?。茶棚里擺著竹桌竹椅，陳奶奶端來剛泡好的新茶，碧綠的茶葉在水里舒展，香氣裊裊。
“嘗嘗，這是今年頭茬的龍井?！标惸棠绦Φ么认椋靶￡戇@孩子，從小就護著你，剛才還跟我說‘別讓清沅累著’，比護著自家寶貝還上心?！?/p>
蘇清沅的臉又紅了，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清甜，帶著微澀的回甘，像極了此刻心里的滋味。陸承宇在旁邊輕咳一聲，打斷陳奶奶的話：“陳奶奶，我們什么時候能炒茶？”
“不急，等采的茶葉晾得半干了才行?！标悹敔敯醽碇褙?，把兩人采的茶葉倒進去攤開，“你們年輕人聊著，我去準備炒茶的鍋?！?/p>
茶棚里只剩下他們兩人，風吹過茶樹的葉子，沙沙作響。蘇清沅看著竹匾里的茶葉，忽然想起什么：“陸承宇，你小時候是不是偷偷拿過陳爺爺?shù)牟枞~？”
“你怎么知道？”他驚訝地挑眉。
“我聽我爺爺說的，”她憋著笑，“說有個混小子，趁陳爺爺不注意，偷了半斤新茶，結果被追著跑了半座山，最后還是把茶葉藏在我家后院的柴房里?！?/p>
陸承宇的耳根有點紅：“那不是偷，是‘借’，后來我還了雙倍的。”
“是嗎？”蘇清沅歪頭看他，“我怎么沒見你還？”
“那時候你在外地參加夏令營，”他語氣坦然，“我讓陳爺爺直接記在你頭上了，就當是你替我還的。”
蘇清沅愣住，隨即笑了。原來還有這樣的事，他從來沒跟她說過。
休息了一會兒，陳爺爺喊他們?nèi)コ床?。炒茶鍋是口烏黑的鐵鍋，燒得通紅。陳爺爺先示范，把半干的茶葉倒進去，用手快速翻炒，動作嫻熟得像在跳舞。
“炒茶要快，不然就黃了?！标悹敔斠贿叿贿呎f，“火候很重要，太急了會焦，太慢了沒香味?！?/p>
輪到他們時，陸承宇讓她站在旁邊：“你先看著，我來。”
他戴上粗布手套，站在鐵鍋前，學著陳爺爺?shù)臉幼臃础傞_始動作有點生疏，茶葉時不時會濺出來，蘇清沅就在旁邊幫他撿起來，放進鍋里。
陽光透過茶棚的縫隙落在他臉上，他的側臉專注而認真，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卻絲毫沒察覺。蘇清沅看著他的手在滾燙的鐵鍋里翻動，忽然覺得，這個在商場上叱咤風云的陸承宇，和此刻站在炒茶鍋前的他，一點都不矛盾。
他可以是運籌帷幄的陸總，也可以是為她炒茶的陸承宇。
“好了?！标悹敔敽巴?，陸承宇把炒好的茶葉倒在竹匾里，手微微發(fā)紅，卻一臉興奮地看向她，“怎么樣？像不像樣？”
茶葉的顏色變成了深綠色，散發(fā)著濃郁的香氣，比剛才泡的茶更醇厚。蘇清沅拿起一小撮聞了聞，點點頭：“很香?！?/p>
“那是，也不看是誰炒的。”他得意地挑眉，卻在看到她想伸手碰時，立刻攔住，“別碰，燙?！?/p>
接下來是揉捻，把炒好的茶葉放在竹匾里，用手反復揉搓，讓茶葉的汁液滲出。陸承宇不讓她碰，說“女孩子手嫩，別磨破皮”，自己一個人揉得認真。蘇清沅就在旁邊看著，偶爾遞張紙巾給他擦汗。
陽光西斜時，茶葉終于做好了。陳爺爺幫他們裝在兩個小罐子里，笑著說：“這可是你們親手采、親手炒的，意義不一樣?！?/p>
陸承宇把其中一罐遞給她：“拿著，你的勞動成果?！?/p>
“你也有?！碧K清沅接過罐子，指尖碰到冰涼的罐身，心里卻暖暖的。
回去的路上，車里彌漫著新茶的香氣。蘇清沅靠在車窗上，看著窗外掠過的風景，覺得眼皮有點沉。陸承宇調(diào)低了音樂的音量，把空調(diào)溫度調(diào)高了些，沒再說話。
迷迷糊糊間，她感覺有人把外套蓋在她身上，帶著熟悉的雪松味。她沒有睜眼，嘴角卻忍不住彎了起來。
再次醒來時，車已經(jīng)停在巷口。陸承宇靠在座椅上看手機，側臉在路燈下顯得格外柔和。聽到她動的聲音，他抬起頭：“醒了？”
“嗯?！碧K清沅坐直身子，把外套還給她，“謝謝你?！?/p>
“不客氣?！彼舆^外套，沒立刻穿上，“今天……玩得開心嗎？”
“開心?！彼c頭，認真地說，“比待在圖書館有意思?！?/p>
陸承宇笑了，推開車門：“我送你上去?！?/p>
走到樓下，蘇清沅想起什么，從帆布包里拿出那個裝著新茶的罐子遞給她：“這個……給你?！?/p>
“不是有兩罐嗎？”
“那罐我留著，這罐給你?！彼銎鹉樋此窡舻墓饴湓谒劾?，像落了星星，“你說過，國外的茶葉少了點煙火氣。這個是我們一起采的，一起炒的，應該……有煙火氣了?！?/p>
陸承宇的呼吸頓了一下，他接過罐子，指尖觸到她的指尖，溫熱的觸感像電流一樣竄過。罐子很輕，卻仿佛承載著千斤的重量。
“蘇清沅，”他聲音有點啞，“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知道?！彼c點頭，臉頰微紅，卻沒躲開他的目光，“我是說，以后……我們可以一起做更多有煙火氣的事?！?/p>
比如一起采茶，一起炒茶，一起吃飯，一起……過一輩子。
陸承宇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伸手把她攬進懷里，緊緊地抱住，仿佛要將她揉進骨血里?！昂?，”他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帶著壓抑不住的顫抖，“我們一起?！?/p>
晚風吹過巷口，帶著桂花的甜香，和新茶的清冽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格外溫柔的氣息。蘇清沅靠在他懷里，聽著他有力的心跳，覺得心里踏實又溫暖。
原來所謂的煙火氣，從來不是指某件事，而是和某個人一起，把平淡的日子過出滋味來。
“上去吧?！标懗杏钏砷_她，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fā)，“早點休息?！?/p>
“嗯。”蘇清沅點點頭，轉身往樓道走，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他，“陸承宇，晚安?！?/p>
“晚安?！彼驹谠兀粗纳碛跋г跇堑览?，才低頭看了看手里的茶葉罐，嘴角忍不住彎起，眼底的光芒比路燈還要亮。
回到家，蘇清沅把另一罐茶葉放在書桌上，和陸承宇送的青瓷罐并排擺著。月光透過窗戶落在上面，映出淡淡的光暈。她拿起手機，給陸承宇發(fā)消息：“今天的茶葉，我嘗了，很香?！?/p>
很快收到回復，只有兩個字：“我知道。”
后面跟著一個痞笑的表情，和他本人一樣，張揚又可愛。
蘇清沅看著屏幕笑了，手指在對話框里敲了敲，打下一行字：“陸承宇，下次我們?nèi)フ葺?？?/p>
發(fā)送成功的提示彈出，她放下手機，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嘴角的笑意怎么也收不住。
窗外，月光正好，風也溫柔，一切都像剛炒好的新茶，帶著恰到好處的溫度和香氣，預示著往后漫長而甜蜜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