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zhèn)廣場的喧囂與漫天煙火仿佛還在眼前閃耀，震耳欲聾的轟鳴似乎還縈繞在耳畔。歸家的路上，夜風帶著更深重的寒意，卻吹不散江千慕心口那團滾燙的火焰。她和李景舟并肩走著，中間隔著一點禮貌的距離，但彼此的手在寬大的羽絨服袖口掩護下，指尖卻偷偷地、無比珍重地勾纏在一起。那觸感像帶著微弱的電流，酥麻而甜蜜，每一次不經(jīng)意的觸碰都讓江千慕心跳加速，臉頰發(fā)燙。
林融和江明洪走在前面幾步遠的地方。林融依舊話不多，只是偶爾側(cè)頭低聲和江明洪說一句“小心腳下”或者“風大，圍巾裹緊點”。江明洪則佝僂著背，努力跟上妻子的步伐。走到老屋門口那段沒有路燈的泥濘小路時，他忽然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手里不知何時拿出了一個老式的手電筒——那是他以前跑長途貨運時用的，光柱很亮。
“路不好走，照著點。” 他把手電筒的光束穩(wěn)穩(wěn)地打在江千慕和李景舟前面的路上，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昏黃的光線下，他臉上的皺紋似乎也柔和了些許。林融也停下腳步，在黑暗中靜靜等著，沒有催促。
“謝謝叔叔！”李景舟連忙道謝。
“謝謝爸。”江千慕心里一暖，輕聲說。
橘貓“煤球”似乎聽到了主人的腳步聲，從門縫里擠出來，親昵地蹭著江千慕的褲腿。李景舟蹲下身，試探地摸了摸它圓滾滾的腦袋，煤球意外地沒有躲閃，反而舒服地瞇起眼咕嚕了兩聲。
“它好像挺喜歡你。”江千慕小聲說，聲音里帶著笑意。
“可能聞到我身上有小魚干的味道？”李景舟也笑了，站起身，目光在夜色中溫柔地落在她臉上，“那…我回去了？新年快樂，江千慕。”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只有兩人能懂的親昵。
“新年快樂，李景舟?！苯揭驳吐暬貞?，指尖不舍地輕輕勾了勾他的，“路上小心?！?/p>
看著李景舟清瘦的身影在手電筒光柱的盡頭拐過彎，消失在夜色里，江千慕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轉(zhuǎn)身，看到林融已經(jīng)打開了屋門，屋里暖黃的燈光傾瀉出來。江明洪站在門口，正用粗糙的手笨拙地拍打著身上沾的塵土。
“回來了？”林融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帶著一絲夜歸的疲憊，但眼神卻落在江千慕身上，似乎在確認她是否安好，“外頭冷，快進來吧?！?她說著，側(cè)身讓開位置，目光不經(jīng)意地掃過江千慕手中那盞已經(jīng)熄滅的星星燈籠，停頓了一瞬，沒說什么，只是轉(zhuǎn)身走向廚房，“灶上溫著水，洗把臉，早點睡。明天…還得早起。”
“嗯，媽，你也早點休息?！苯綉念^那點因為父母沉默而產(chǎn)生的異樣感，被父親剛才那束照亮前路的手電光，和母親這聲尋常的“回來了”以及那句“明天還得早起”的提醒沖淡了許多。雖然他們依舊寡言，但那份笨拙的關切和日常的煙火氣是真實的。
回到自己清冷的小房間，關上門，隔絕了外面冬夜的寒氣。江千慕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機。屏幕亮起，顯示著好幾條新消息。
最上面是李景舟的：「到家了！煤球很給面子，沒撓我?！购竺娓粋€偷笑的表情。
江千慕忍不住笑出來，回復：「它大概是看在你未來小魚干的面子上。我也到了?！?/p>
幾乎是秒回：「那就好。今晚……很開心。」后面是一個害羞的小表情。
「我也是?！菇酱蛳逻@三個字，感覺心尖都在發(fā)顫。
接著，她點開了班級群。群里早已被新年祝福和紅包雨刷屏了。
「新年快樂！??！恭喜發(fā)財?。?！」
「高一黨也要嗨起來！紅包拿來！」
「@所有人 祝大家新年新氣象，下學期繼續(xù)努力！」（班長趙峰）
「哇！班長大氣！」
「謝謝老板！」
「孫浩你手氣最佳，趕緊發(fā)下一個！」
「猴子」孫浩：「來了來了！祝大家新的一年，腦子像我打游戲時一樣靈光，頭發(fā)像我搶紅包時一樣茂盛！」后面跟著一個紅包。
紅包一個接一個跳出來，伴隨著各種搞怪的表情包和祝福語，熱鬧非凡。江千慕也笑著搶了幾個，又發(fā)了一個寫著“新年進步”的小紅包出去。在一片喜慶的刷屏中，她看著李景舟那個籃球剪影的頭像，心里忽然涌起一個大膽又甜蜜的念頭。
她點開李景舟的私聊窗口：「我們……換頭像吧？」 發(fā)出去后，又有點忐忑地加了一句：「……好不好？」
這次，李景舟那邊顯示“正在輸入…”了好一會兒，才發(fā)過來：「好！等我一下！」
江千慕的心跳又開始加速。她翻著自己的相冊，想找一張合適的照片。翻到晚上在廣場上拍的那張星星燈籠的照片時，她停下了。暖黃的光暈在黑暗中暈開，溫暖又安靜。她截取了燈籠最亮的部分，做了些簡單的調(diào)色，讓星光的感覺更突出。
剛設置好，李景舟的消息也來了：「換好了！你看！」
江千慕點開他的頭像——赫然是她提著那盞星星燈籠的側(cè)影剪影！照片拍得很巧妙，看不清她的臉，只有被燈籠暖光勾勒出的模糊輪廓和微微低頭的姿態(tài)，背景是模糊的、光怪陸離的彩燈和人影，而那顆小小的星星在她手中散發(fā)著溫柔堅定的光芒。
江千慕的臉瞬間紅透，心像被泡在蜜糖里：「你…你什么時候拍的？」
「在你說‘像真的星星一樣’的時候，」李景舟回復，「忍不住就拍了。太美了?！购竺娓粋€臉紅的小太陽。
「你拍得……很好看?！菇娇粗约菏謾C里李景舟新?lián)Q的頭像——那個溫暖的星光剪影，再看看自己換上的、他提燈的照片（他發(fā)給了她原圖），嘴角的弧度怎么也壓不下來。兩個頭像，一個是他眼中的她，一個是她眼中的他，在彼此的手機上，在熱鬧喧囂的班級群里，無聲地宣告著一種隱秘而甜蜜的聯(lián)系。
果然，沒過幾分鐘，陳薇的私聊窗口就瘋狂地彈了出來：
「千慕?。。。。。。。?！」
「有情況?。。。。?！」
「你這頭像怎么回事？？？？？？」
「還有李景舟的頭像！?。。。∧莻€剪影是你吧？！絕對是你吧？？？?。?！」
「啊啊啊啊啊你們倆什么情況？？？?。?！」
「快！從！實！招！來！[壞笑][壞笑][壞笑]」
看著陳薇一連串的感嘆號和問號，江千慕又是害羞又是好笑，心里卻甜絲絲的：「嗯…就是…你想的那樣?！顾遄弥~句，發(fā)了一個害羞捂臉的表情包。
陳薇：「哇哇哇哇哇?。?！我就知道?。。〕信加鑫揖陀X得不對勁了！煙花晚會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八卦之魂燃燒]」
江千慕：「……嗯。」
陳薇：「啊啊啊恭喜恭喜！我的千慕寶貝終于開竅了！李景舟可以的！[大拇指] 什么時候的事？快詳細說說！」
江千慕：「就是…今晚…」
兩個女孩隔著屏幕，一個激動地刨根問底，一個害羞地透露著甜蜜的細節(jié)，聊得不亦樂乎。
夜越來越深，窗外的寒風似乎也收斂了些許。班級群的紅包雨漸漸停歇，祝福的刷屏也慢了下來。江千慕和李景舟互道了晚安。
「晚安，江千慕。希望新的一年，你的每一顆星星都亮亮的?！估罹爸壅f。
「晚安，李景舟。新年快樂?！菇交貜?，后面加了一個小小的星星表情。
放下手機，房間里只剩下老式白熾燈昏黃的光線和窗外偶爾傳來的、零星的鞭炮聲。江千慕躺在床上，卻毫無睡意。她翻出耳機，塞進耳朵，點開手機里一首舒緩的純音樂《小星星變奏曲》。輕柔的鋼琴聲流淌出來，像溫柔的溪水，撫慰著興奮的神經(jīng)。
她側(cè)過身，看著窗外深藍的夜空。小鎮(zhèn)的夜空很干凈，幾顆寒星在遙遠的天際閃爍著微弱卻恒定的光芒。手指無意識地撫摸著枕邊那枚冰涼的銀杏葉書簽，腦海里卻交替浮現(xiàn)著今夜絢爛的煙火、李景舟在煙火下熾熱的眼神、兩人相扣的指尖、他偷拍的那張?zhí)釤艏粲?、還有班級群里那無聲卻默契的頭像……所有的畫面都帶著暖意，驅(qū)散了老屋的寒冷和心底深處那些殘留的陰霾。
或許……媽媽說的“夢都是反的”是真的？那些關于被嫌棄、被孤立的噩夢，在現(xiàn)實里，似乎正在被新的溫暖一點點覆蓋。有朋友的關心，有……喜歡的人的陪伴，有父母雖然沉默卻笨拙存在的關懷。即使大姐家有些疏離，即使二姐的嘲諷依舊，即使親戚們帶著算計……但此刻，在這個屬于她的、小小的房間里，聽著溫柔的鋼琴曲，感受著掌心殘留的溫度，江千慕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覺到：16歲的自己，或許真的在朝著一個更明亮、更溫暖的方向，緩慢而堅定地前行著。
她閉上眼睛，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在《小星星》輕柔的旋律中，沉入了新年的第一個安穩(wěn)的夢境。窗外，一顆流星悄然劃過天際，轉(zhuǎn)瞬即逝，卻留下了瞬間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