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窒息感包裹著意識,每一次試圖呼吸都牽扯著心口撕裂般的鈍痛。殷照臨在混沌中沉浮,耳邊嗡鳴不止,混雜著孫院正遙遠的哭嚎和瓷片刮過金磚的刺耳聲響。濃重的血腥氣與藥味交織,沉甸甸地壓在口鼻之間。
“王爺!王爺您撐住??!” 孫院正嘶啞的哭喊帶著瀕死的絕望,枯瘦的手指死死掐著殷照臨冰冷的手腕寸關尺處,試圖捕捉那微弱到幾近消失的脈搏。滾燙的淚水混著冷汗砸在殷照臨毫無血色的手背上。老御醫(yī)另一只手抖得不成樣子,摸索著散落在地的銀針,幾次都未能捏穩(wěn)。
殿內一片狼藉。潑灑的藥汁在地毯上洇開深褐色的污跡,混著暗紅的血點。那本深藍色的硬殼脈案攤開在污漬中央,“護主擋箭”四個被血浸透的墨字猙獰地扭曲著,如同無聲的控訴。
“玄七!玄七大人!” 孫院正猛地抬頭,朝著殿角陰影發(fā)出凄厲的哀嚎,“快稟告陛下!王爺……王爺不行了!”
死寂的殿角,空氣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
一身玄色勁裝、覆著銀色面具的影衛(wèi)統(tǒng)領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榻前三步之遙。冰冷的銀色面具毫無表情,只有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掃過榻上氣若游絲的人,掃過地上染血的脈案,最終落在孫院正涕淚橫流、布滿驚駭與絕望的臉上。
“陛下北狩,行蹤不定。” 玄七的聲音平直無波,毫無起伏,“影衛(wèi)營自有規(guī)程?!?/p>
“規(guī)程?!人都要沒了還要什么規(guī)程!” 孫院正幾乎要撲上去揪住他,聲音因極致的恐懼而尖利變形,“王爺心脈將絕!舊創(chuàng)崩裂!是‘箭創(chuàng)’!陛下送來的脈案上寫的‘箭創(chuàng)’!你聽見沒有?!是箭創(chuàng)??!” 最后兩個字,他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崩潰的哭腔。
玄七的目光在那本染血的脈案上停留了一瞬,銀色面具依舊毫無波瀾。他緩緩抬起手,并非指向孫院正,而是指向御案方向——那上面除了堆積的奏折,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半尺見方的紫檀木盒。盒蓋并未合攏,露出里面一卷用明黃絲帶束著的嶄新帛書。
“陛下離京前留諭,” 玄七的聲音依舊毫無波瀾,卻清晰地穿透孫院正的哭嚎,“若王爺病勢危殆,開此盒?!?/p>
孫院正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連滾爬爬地撲向御案!他抖著手捧起那個沉重的紫檀木盒,扯開明黃絲帶,展開那卷質地厚實的帛書——
帛書之上,并非藥方,亦非圣旨。
只有寥寥數(shù)行墨跡。
那字跡……
孫院正渾濁的老眼瞬間瞪大!
不再是力透紙背的凌厲!而是帶著一種罕見的、近乎倉促的潦草!轉折處甚至有些失控的顫抖,墨跡深淺不一,仿佛書寫之人正承受著巨大的痛苦或急迫!
**“速取冰窖第三層,東北角檀木匣。內盛玄色瓷瓶,嗅之辛辣刺鼻者,傾三滴入舌下。護心脈,爭瞬息。待朕歸。”**
字跡潦草,卻字字如鐵令!
冰窖?檀木匣?玄色瓷瓶?
孫院正腦中一片混亂!陛下何時在冰窖藏了藥?!
“玄七大人!冰窖……” 他惶然回頭。
玄七的身影已不在原地。
殿門無聲洞開一線,裹挾著雪沫的寒風瞬間涌入,吹得燭火瘋狂搖曳。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風雪的夜梟,消失在茫茫宮闕的黑暗深處。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煎熬。
殷照臨的氣息越來越微弱,胸膛的起伏幾乎難以察覺。孫院正癱跪在榻邊,枯瘦的手指徒勞地按壓著他冰冷的手腕,老淚縱橫,口中反復無意識地念叨著:“箭創(chuàng)……是箭創(chuàng)啊……”
殿外,風雪呼嘯。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盞茶,卻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
沉重的殿門再次被推開!
玄七的身影裹挾著一身凜冽的寒氣踏入殿內。他玄色的肩頭落滿未化的雪沫,手中緊握著一個巴掌大小、通體黝黑發(fā)亮的玄瓷方瓶!瓶身沒有任何紋飾,只有瓶塞處用暗紅的火漆死死封住,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
“藥!” 孫院正如同瀕死之人看到曙光,猛地撲過去!
玄七卻避開了他的手,徑直走到榻前。銀色面具下的目光掃過殷照臨灰敗的臉色,毫無猶豫,拇指猛地發(fā)力,“?!币宦暣囗?,暗紅的火漆封口應聲而碎!
一股極其辛辣、甚至帶著硝石硫磺般刺鼻的霸道氣味瞬間在殿內炸開!濃烈到幾乎讓人無法呼吸!
孫院正被這氣味嗆得連退兩步,駭然失色:“這……這是何……”
玄七恍若未聞。他動作快如閃電,一手捏開殷照臨緊咬的牙關,另一只手將冰涼的瓶口對準那毫無血色的唇舌縫隙——三滴粘稠如琥珀、色澤深紅近黑的液體,精準地滴落下去!
辛辣刺鼻的氣息瞬間鉆入鼻腔!
陷入深度昏迷的殷照臨,身體猛地一顫!如同被無形的電流擊中!緊蹙的眉心痛苦地擰成一團,喉間發(fā)出一聲極其微弱、卻撕心裂肺般的悶哼!灰敗的臉上驟然涌起一片駭人的潮紅!
“王爺!” 孫院正魂飛魄散,撲到榻前!
只見殷照臨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嘶鳴,額角脖頸青筋暴起,仿佛正承受著難以想象的痛苦!然而,那微弱到幾乎消失的脈搏,卻在孫院正顫抖的指下,如同被強行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力,一下、一下……沉重而緩慢地……重新搏動起來!
“活了……活了……” 孫院正喜極而泣,枯瘦的手死死按住那逐漸變得有力的脈搏,如同抓住失而復得的稀世珍寶。
玄七默默退開一步,將那個散發(fā)著刺鼻氣味的玄色瓷瓶重新封好,收入懷中。銀色面具轉向窗外風雪肆虐的夜空,毫無波瀾的聲音再次響起,穿透殿內劫后余生的喘息:
“陛下口諭:待王爺轉醒,告之——‘那年冰湖刺骨,朕沒忘。’”
冰湖?
孫院正茫然抬頭。
榻上,陷入藥物強制催醒的劇痛與混沌中的殷照臨,緊閉的眼睫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
殿外,風雪更急了。宮道深處,隱約傳來急促的馬蹄踏雪之聲,由遠及近,伴隨著內侍尖利變調的呼喊,撕裂了風雪夜幕:
“八百里加急!北境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