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緩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那“夜哭”聲重新響起,似乎更加哀怨,更加飄忽不定,如同在搜尋著下一個獵物。沈默如同石雕般一動不動,連呼吸都壓到了最低,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動,每一次搏動都清晰可聞。他調(diào)動著所有的感官,警惕著任何靠近自己藏身之處的異動。未知的規(guī)則如同懸頂之劍,黑暗中潛藏的惡意幾乎凝成實質(zhì)。
不知過了多久,當?shù)谝豢|慘白的晨曦,如同垂死者的目光,艱難地穿透村落上空濃得化不開的灰霧,將破敗的房屋輪廓勾勒成猙獰的剪影時,老疤那嘶啞、帶著命令口吻的吼聲才再次響起,如同破鑼,打破了黎明前壓抑的寂靜:
“都出來!集合!清點人數(shù)!快!”
沈默緩緩活動了一下幾乎凍僵的四肢,推開那扇腐朽、吱呀作響的木門。冰冷的、帶著濃重水汽的晨霧撲面而來,粘在皮膚上,帶著一股……若有若無的、新鮮的血腥味混合著排泄物的惡臭。村落破敗的景象在灰蒙蒙的光線下顯得更加陰森詭異,仿佛昨夜經(jīng)歷了一場無形的屠殺。他走出屋子,目光銳利地掃向集合地點——就在那口如同巨獸之口的枯井旁的空地上。
人,少了。
九個變成了八個。
不見的是那個穿著工裝、老實巴交的中年男人老張。
“王…王叔呢?”小杰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臉色比死人還白,眼神驚恐地四處張望,仿佛老張會從哪個角落突然跳出來。
沒人回答他。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識地、帶著恐懼投向村落深處,昨夜那聲短促慘叫傳來的方向。林經(jīng)理臉色慘白,緊緊抱住自己的雙臂。老周依舊沉默,但眼神更加黯淡。
“走!”老疤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短刀已經(jīng)握在手中,眼神銳利如鷹隼,充滿了警惕。刺玫緊隨其后,匕首也握在手里,同樣戒備森嚴。幾個新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跟在后面,如同待宰的羔羊。沈默走在隊伍最后,目光冷靜地觀察著四周的環(huán)境,不放過任何細節(jié)——地面的痕跡、墻壁的污漬、空氣中氣味的變化。
村落的小路泥濘不堪,布滿了碎石和昨夜積下的污水坑洼。那股血腥味混合著排泄物惡臭的氣味越來越濃重,令人作嘔,源頭似乎就在村落中心。最終,他們在村落中心一棵早已枯死、枝椏扭曲如同無數(shù)鬼爪般伸向灰白天空的老槐樹下,找到了失蹤者。
工裝男人老張,靜靜地“站”在那里。
不,不是站。他的腳尖離地足有半尺,脖子以一種極其詭異的角度向上延伸,被一根粗糲的、沾滿暗紅污跡和油膩的麻繩死死勒住,吊在槐樹一根粗壯低垂的橫枝上。晨風吹過,那具僵硬的尸體便輕輕地、無聲地晃動著,像一件被隨意掛起的破舊工作服。他的臉孔因窒息和極致的恐懼而扭曲變形,眼球暴凸出來,幾乎要掙脫眼眶,死死地“瞪”著下方的人群,空洞的瞳孔里凝固著生命最后一刻的絕望和無法理解。舌頭腫脹發(fā)紫,長長地耷拉在嘴角,口水混合著血絲流下。褲襠處濕透了一大片,濃烈的屎尿失禁的惡臭混合著新鮮的血腥味彌漫開來,令人窒息?!皣I——!”林經(jīng)理再也忍不住,彎下腰劇烈地嘔吐起來,酸腐的氣味加入空氣中。小杰捂住嘴,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眼淚無聲地涌出,喉嚨里發(fā)出壓抑的嗚咽。老周閉了閉眼,發(fā)出一聲沉重得如同嘆息的“唉……”。老疤和刺玫則顯得異?!皩I(yè)”和冷漠。他們無視尸體散發(fā)出的惡臭和恐怖的視覺沖擊,迅速上前幾步,圍繞著尸體仔細觀察,如同法醫(yī)檢查現(xiàn)場,目光銳利地掃過尸體的每一個細節(jié)——繩結(jié)的系法、勒痕的深淺、指甲縫里的污垢(是否有掙扎痕跡?)、腳下的地面(是否有拖拽或打斗?)、周圍的環(huán)境(是否有特殊標記?)。
沈默站在人群稍后的位置,沒有像其他人那樣被恐懼完全攫住心神。他的目光同樣銳利,但焦點卻異常集中——他死死地盯住了老張那雙暴凸、凝固著無盡恐懼的眼睛!心理學對微表情和瞳孔變化的研究深入骨髓。他知道,在極度恐懼和窒息的瞬間,瞳孔會放大到極致,視網(wǎng)膜會在那一刻清晰地倒映出視野中最后的景象——尤其是導致死亡的直接源頭!這是生物本能,也是最后的“死亡錄像”。
他強忍著生理上的不適,摒除干擾,視線穿透了那層死亡的渾濁,如同高倍顯微鏡般聚焦在王叔放大的瞳孔深處。那微小的、扭曲的、如同哈哈鏡般的倒影里,他看到了!
不是猙獰的鬼臉,也不是什么恐怖的怪物。
倒影里只有一樣東西——懸掛著老張的那根粗糲麻繩本身!但詭異的是,那根繩子在王叔瞳孔的倒影中,并非靜止不動,而是在……微微震顫?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用力拉扯著,繃緊到了極致!而且,在倒影的邊緣,似乎還捕捉到了一絲極其模糊的、如同水波蕩漾般的扭曲漣漪?這代表著什么?某種能量波動?
與此同時,沈默的耳朵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極其細微、幾乎被晨風吹散的聲音——就在老張尸體正上方,那根橫枝與麻繩摩擦的地方,傳來一種極其輕微的、如同上好弓弦被撥動般的“嘣…嘣…”聲!頻率不高,但極其堅韌,帶著一種冰冷的、非人的韻律感!這聲音……與昨夜“夜哭”聲拔高時出現(xiàn)的異響,性質(zhì)相同!
(規(guī)則一:發(fā)聲!聲音會引來它!當那種特定的、如同堅韌絲線被撥動的聲音“嘣嘣”響起時,任何主動發(fā)出的聲音——尖叫、呼喊、甚至劇烈的喘息——都會如同黑夜中的信號彈,被精準捕捉定位!如同觸動了無形的警報或機關(guān)!老張死前那聲短促的、充滿恐懼的吸氣……就是引爆點?。?/p>
這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沈默的腦海,瞬間串聯(lián)起昨夜的所有線索!他猛地看向老疤和刺玫。他們兩人似乎也察覺到了那微弱的“嘣嘣”聲,但他們臉上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了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計謀得逞的冷漠?刺玫甚至幾不可查地點了點頭,和老疤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沈默的心瞬間沉到了冰海最深處。果然!這兩個資深者知道!他們很可能早就推測出發(fā)聲是觸發(fā)規(guī)則的關(guān)鍵!那個叫老張的工裝男人,他的死亡不是意外,而是一次被精心設(shè)計的、冷酷無情的“測試”!資深者故意利用信息差,營造恐怖氛圍,讓新人在恐懼中本能地發(fā)出聲音,用新人的命,去驗證他們心中關(guān)于規(guī)則的猜測!人性的殘酷,在這生存的絞肉機里,被赤裸裸地放大到極致,比任何鬼怪都讓人心寒。
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爬升,不是因為鬼怪,而是因為同類的惡意與算計。
“看到了?”老疤的聲音打破了死寂,帶著一種事不關(guān)己的冷酷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這就是下場!都給我記住,在這里,管好你們的嘴!把你們的喉嚨都給我鎖死!別他媽瞎叫喚!誰再管不住自己,下一個掛上去的就是誰!”他警告的目光如同鞭子,狠狠抽過幾個新人,最后在沈默平靜的臉上停頓了一下,似乎想從那深潭般的平靜中看出恐懼或憤怒的漣漪,但沈默的眼神古井無波,不起絲毫波瀾。
“走!找地方躲好!動作快!天快黑了!”老疤一揮手,如同驅(qū)趕牲畜,不再看那具吊在樹上、隨風輕晃的尸體,仿佛那只是一件礙眼的垃圾,一個用過的實驗品。眾人驚魂未定,死亡的陰影更加濃重,倉惶地再次四散,帶著比昨日更深的恐懼,撲向那些破敗的房屋。
沈默回到自己那間破屋,關(guān)上門,背靠著冰冷的土墻坐下。外面,天色再次被濃稠如墨的黑暗吞噬得干干凈凈,那如同女人悲泣的嗚咽風聲,再一次幽幽地、帶著更深的寒意飄蕩在死寂的村落上空。這一次,風聲里清晰地夾雜著若有若無的、如同無數(shù)堅韌琴弦被無形手指輕輕撥動的“嘣…嘣…”聲!比昨夜更加清晰,更加密集,如同死神的腳步聲,在村落上空交織成一張無形的、致命的羅網(wǎng)。
他閉上眼睛,將所有的感官都調(diào)動起來。聽覺捕捉著風聲和那令人心悸的“嘣嘣”聲,大腦則如同高速運轉(zhuǎn)的超級計算機,瘋狂處理著信息,推演著可能存在的第二條規(guī)則。
(規(guī)則一:發(fā)聲即死。觸發(fā)條件是那種特定的、如同堅韌絲線被撥動的“嘣嘣”聲出現(xiàn)時。)
(規(guī)則二:會是什么?哭聲的節(jié)奏變化?死者的狀態(tài)?老張是吊死的…與水無關(guān)……與水?昨夜似乎沒有水相關(guān)的異動……)
時間在極致的緊張和推演中流逝。村落里死寂得可怕,連呼吸聲都被刻意壓到了最低,仿佛所有人都變成了石頭。
突然!
“嘩啦——噗通!”
一聲刺耳的水花潑濺聲,緊接著是重物落水的悶響,猛地從村落西側(cè)、靠近邊緣的方向炸響!那聲音在絕對的死寂中,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異常清晰!
緊接著,是幾聲極其短促、充滿了驚駭和窒息的“嗬嗬”聲,如同溺水者被扼住喉嚨發(fā)出的最后掙扎!聲音的來源,似乎是那個脾氣暴躁、染著紅發(fā)的青年躲藏的區(qū)域!
沈默猛地睜開眼!又有人觸發(fā)了規(guī)則!而且,這次的聲音……是水聲!是落水聲!
幾乎在水聲響起的同時,村落上空飄蕩的“夜哭”聲驟然變得凄厲無比!如同無數(shù)冤魂在同時尖嘯!與之相伴的,是那“嘣嘣”的絲線撥動聲瞬間變得密集如狂風暴雨!整個村落仿佛被那張無形的大網(wǎng)猛地收緊、劇烈震顫!無形的“弦”被劇烈地撥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