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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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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的余暉徹底沉入四九城鱗次櫛比的灰瓦屋頂,只在天邊留下一抹暗淡的紫紅。小院里亮起了昏黃的燈泡,光線透過新糊的窗戶紙,在青石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諝饫镞€殘留著醬肘子的肉香、炸灌腸的蒜味,以及一絲絲……齁甜的糖葫蘆氣息。

張守情滿足地癱在石磨旁那把新買的藤椅上,肚皮微鼓,嘴里叼著最后一根光溜溜的竹簽,有一下沒一下地舔著上面殘留的糖渣。舌尖傳來清晰的甜味,一路甜到心坎里。他瞇著眼,看著院子里那兩個還在跟糖葫蘆“較勁”的男人。

黑瞎子皺著眉,墨鏡歪在鼻梁上,一臉嫌棄地小口啃著山楂,那表情活像在吃毒藥,可偏偏動作沒停。張起靈更是離奇,他抱著刀坐在陰影里的小馬扎上,像在研究什么絕世兇器,極其緩慢、極其認(rèn)真地小口啃噬著一顆裹滿糖衣的山楂,冰封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只有微微蹙起的眉頭泄露出一絲對這陌生甜味的無所適從。

這畫面,荒誕,又帶著點奇異的……煙火氣。

張守情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一種久違的、近乎純粹的暖意,如同春日解凍的溪流,緩緩淌過心間。沒有爾虞我詐,沒有生死搏殺,不用扮演誰,不用算計誰。餓了有熱乎飯(雖然黑瞎子要加錢),累了有舒服床(雖然是他自己花錢買的),閑了能四處溜達,看什么都新鮮,想買什么就買(反正錢多)。這種簡單、瑣碎、甚至有點傻氣的日子……真好。

快穿局那些年?刀光劍影,星河倒懸,無數(shù)個世界在他眼前誕生又毀滅,無數(shù)張面孔來了又走。扮演過帝王將相,也當(dāng)過販夫走卒,經(jīng)歷過背叛的錐心刺骨,也承受過拯救后的巨大空虛。神經(jīng)永遠(yuǎn)繃緊,情感被層層包裹、壓縮、最后近乎凍結(jié)。他像一架精準(zhǔn)運行的殺戮機器,或是一個完美的偽裝者,唯獨不像他自己。

而現(xiàn)在,那層厚重的、名為“任務(wù)”和“生存”的堅冰,在這市井的煙火和齁甜的糖渣里,正一點點融化、剝落。他感覺自己像一棵被暴曬了太久、蜷縮起來的植物,終于被丟回了濕潤的土壤里,久旱逢甘霖,每一個細(xì)胞都在貪婪地舒展、呼吸。整個人從里到外都透著一股懶洋洋的、沒心沒肺的輕松勁兒,仿佛真的……年輕了?

年輕?

這個念頭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放松的心湖里激起了一絲微瀾。

快穿前……快穿前是什么樣子的?

張守情臉上的笑容淡了些,舔糖簽的動作也停了下來。他試圖在記憶的倉庫里翻找,尋找那個“自己”最初的模樣。

名字?他記得。張守情,守護的守,情懷的情。這是他刻在靈魂里的烙印,哪怕經(jīng)歷了無數(shù)世界、扮演了無數(shù)角色,這個名字從未改變。

媽媽……

記憶的碎片猛地刺痛了一下。

一張模糊的、帶著溫柔笑意的女人的臉,在腦海深處一閃而過。很溫暖,也很遙遠(yuǎn)。緊接著,是刺耳的警報聲,混亂的奔跑,彌漫的硝煙味……還有那只冰冷、沾著血跡的手,死死抓住他的胳膊,女人嘶啞、絕望到極點的聲音穿透所有喧囂,狠狠鑿進他的耳膜:

“守情……跑!快跑!別回頭!活下去?。 ?/p>

然后……然后呢?

記憶的閘門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猛然掐斷!后面發(fā)生了什么?他是怎么跑的?跑去了哪里?又是怎么被快穿局發(fā)現(xiàn)、吸納、最終成為那個代號X-001的頂級任務(wù)者的?

一片空白。

濃重的、令人窒息的空白。

這不對勁。

張守情微微蹙起了眉。他的記憶力是經(jīng)過無數(shù)次強化和考驗的,堪稱人形數(shù)據(jù)庫。他能清晰地回憶起某個任務(wù)世界里某個小人物在臨死前瞳孔收縮的細(xì)微角度,能記住一個瀕臨崩潰的物理常數(shù)在臨界點的精確數(shù)值。可為什么,關(guān)于他自己“快穿前”的一切,除了名字和母親臨死前那句“快跑”,其他都像是被投入了濃硫酸,徹底溶解、蒸發(fā),只剩下一片刺目的虛無?

一絲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寒意,悄無聲息地順著脊椎爬了上來,瞬間沖散了剛才那點暖融融的愜意。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藤椅的扶手,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記憶底層存在邏輯斷層……核心數(shù)據(jù)鏈缺失……檢索失敗……”

一個極其微弱、如同電流雜音般的冰冷機械提示,毫無征兆地在他腦海深處響起。是快穿局植入的底層系統(tǒng)自檢?這提示一閃而逝,快得像幻覺。

張守情的心猛地一沉。

缺失?斷層?被……清除了嗎?

是誰?快穿局?為了讓他成為更純粹的“工具”?還是……別的什么?

疑問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緊了心臟。那股被刻意遺忘、深埋心底的警惕和戾氣,如同沉睡的火山,在“養(yǎng)老”的假象下,隱隱有蘇醒的跡象。

他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混雜著煤煙和食物殘香的渾濁空氣。再睜開時,那雙碎金色的眼瞳深處,方才的懶散愜意已消失無蹤,只剩下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像是被寒冰重新覆蓋的深潭,表面無波,內(nèi)里卻涌動著刺骨的寒意。

無所謂。

他冷漠地對自己說。

名字記得就夠了。媽媽讓他“活下去”,他現(xiàn)在活得很好,很享受。

至于那些丟失的、被刻意抹去的……前塵往事?

張守情嘴角勾起一個近乎殘忍的弧度。

想不起來,就不想了。

查不出來,就不查了。

誰干的,也……不重要了。

他只要現(xiàn)在開心就好。

誰敢破壞他來之不易的養(yǎng)老生活,管他是快穿局的清算者,還是別的什么牛鬼蛇神……他張守情,不介意再用一次“養(yǎng)老金”,或者別的什么“手段”,把對方連同那些煩人的過去,一起撕得粉碎!

念頭通達,那股冰冷的戾氣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蟄伏回心底最深處。張守情臉上的表情又恢復(fù)了那種懶洋洋的、沒心沒肺的樣子。他松開緊握藤椅的手,重新拿起那根光溜溜的糖簽,塞進嘴里,用力嘬了一下,發(fā)出“滋溜”一聲響,仿佛要把那點殘留的甜味徹底榨干。

他抬眼,看向還在跟糖葫蘆作斗爭的黑瞎子和張起靈,聲音恢復(fù)了之前的清亮,甚至還帶著點惡作劇般的戲謔:

“喂!你們兩個!磨磨唧唧跟繡花似的!吃個糖葫蘆有那么難嗎?黑師傅,你那表情,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逼你吃砒霜呢!小哥,你倒是咬啊!跟它較什么勁?牙口不好?要不要我?guī)湍???/p>

黑瞎子被他一嗓子吼得差點噎住,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齁甜!齁死老子了!”話雖如此,他還是狠狠咬了一大口山楂,仿佛跟這甜食有仇。

張起靈的動作頓了頓,帽檐下露出的下頜線條似乎繃緊了一瞬。他沉默地抬起手,對著手里那串紅得刺眼的糖葫蘆,終于不再小口啃噬,而是極其生硬地、帶著點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一口咬掉了頂端那顆山楂的大半顆。

咔嚓!

糖殼碎裂的聲音格外清脆。

他面無表情地咀嚼著,腮幫子微微鼓起,冰封的眼底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被這過于濃烈的甜味徹底沖垮、融化了一絲。


更新時間:2025-07-22 14:3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