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詢問室的燈光慘白冰冷,帶著一種消毒水般的無情質感,將墻壁照得纖毫畢現(xiàn)。
空氣凝滯,只有空調單調的嗡鳴。馬銘遠坐在硬邦邦的塑料椅上,
對面是兩名表情嚴肅的警官。年輕的那個負責記錄,年長的陳警官目光銳利,像兩把手術刀,
試圖剖開他平靜外表下的所有秘密?!榜R銘遠,有人實名舉報你涉嫌抄襲國外音樂作品,
具體指認你創(chuàng)作的《星塵之戀》與國外某樂隊未公開作品高度雷同。對此,你有什么解釋?
” 陳警官開門見山,語氣帶著公事公辦的壓迫感。馬銘遠背脊挺直,
雙手平放在冰冷的桌面上,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但聲音卻異常平穩(wěn):“警官,
我要求查看舉報人提供的所謂‘雷同作品’證據(jù)。以及,我要求行使我的合法權利,
聯(lián)系我的律師。”他的鎮(zhèn)定顯然出乎對方預料。陳警官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示意旁邊的年輕警官調出平板電腦。屏幕上顯示出幾行簡譜片段,旁邊附著一個網(wǎng)絡鏈接,
指向一個極其冷門、播放量寥寥無幾的國外音樂論壇帖子,上面掛著一段音質粗糙的音頻。
“舉報人提供了這段網(wǎng)絡音頻和對比譜例。根據(jù)初步比對,
在副歌的和弦走向和部分旋律動機上,確實存在相似性。你作何解釋?
” 陳警官將平板推到他面前。馬銘遠掃了一眼那所謂的“證據(jù)”,
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近乎嘲弄的弧度。果然,還是前世他偶然聽過的那段冷門Demo。
他抬起頭,目光直視陳警官:“警官,
音樂創(chuàng)作中存在‘巧合’或‘無意識借鑒’的情況并非罕見。
但僅憑幾個基礎和弦走向的相似,且對方作品從未正式發(fā)行、流傳度極低,就斷定我抄襲,
未免過于武斷?!彼D了頓,
聲音清晰而有力:“《星塵之戀》的完整創(chuàng)作思路、草稿、修改過程,我都可以提供。同時,
兩首作品的完整旋律、和聲結構、節(jié)奏型、編曲特色以及表達的核心情感進行專業(yè)比對鑒定。
如果僅僅因為幾個基礎和弦相似就認定抄襲,
那樂壇百分之九十的作品都可以被打上抄襲的標簽了。
”他條理清晰的反駁讓陳警官的眼神閃爍了一下。經驗告訴他,眼前這個年輕人,
要么是心理素質極強,要么……就是真的問心無愧?!澳愕膭?chuàng)作來源是什么?
” 陳警官換了個方向,“據(jù)我們了解,你之前是酒吧駐唱,沒有接受過系統(tǒng)音樂教育,
突然寫出兩首風格迥異且市場反響強烈的作品,這如何解釋?”“靈感源于生活,源于積累,
也源于天賦?!?馬銘遠回答得滴水不漏,眼神坦然,“警官,
酒吧駐唱的經歷讓我接觸了大量不同風格的音樂和聽眾的即時反饋,
這本身就是一種學習和積累。至于天賦……有些人就是能抓住那稍縱即逝的旋律,不是嗎?
” 他沒有絲毫心虛,因為這“天賦”是命運賦予的殘酷饋贈。詢問持續(xù)了近兩個小時。
馬銘遠始終保持著冷靜、克制,對每一個尖銳的問題都給出了邏輯清晰、不卑不亢的回答。
他主動提供了《星塵之戀》創(chuàng)作期間在快餐店與吳天宇會面的時間地點(有監(jiān)控佐證),
以及《泡沫》創(chuàng)作手稿的電子存檔時間戳。
當陳警官提到網(wǎng)上那些關于他“背景神秘”、“團隊包裝”的猜測時,
他甚至自嘲地笑了笑:“警官,您看看我住的地方,像是有團隊包裝的樣子嗎?
如果真有團隊,他們應該先給我買套合身的西裝?!边@份帶著苦澀的真實,
讓詢問室內的氣氛悄然發(fā)生著變化。陳警官嚴肅的臉上,審視的意味漸漸淡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職業(yè)性的、不帶偏見的探究。最終,在律師趕到并介入后,
警方初步認定現(xiàn)有證據(jù)不足以支持“抄襲”的刑事立案標準,對馬銘遠予以放行。
走出警局大門時,已是深夜。冰冷的夜風卷著潮濕的氣息撲面而來,
遠處城市的霓虹在雨幕中暈染開模糊的光斑。雨,不知何時已經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
門口蹲守的狗仔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閃光燈瞬間連成一片刺眼的白光,快門聲咔嚓作響,
幾乎要蓋過雨聲?!榜R先生!請問警方調查結果如何?是否坐實抄襲?
”“鄧詩櫻知道您被警方傳喚嗎?《泡沫》會因此延期發(fā)布嗎?
”“對于吳天宇先生粉絲的指控,您有什么回應?”“您是否真的存在團隊代筆?
”尖銳的問題如同冰冷的雨點,劈頭蓋臉地砸來。長槍短炮幾乎要懟到馬銘遠的臉上。
律師試圖擋開人群,卻被洶涌的記者擠得寸步難行。馬銘遠停下腳步,
站在警局門口慘白的燈光下,冰冷的雨水順著發(fā)梢滑落,浸濕了那件單薄的舊外套。
他沒有看那些亢奮的鏡頭,目光穿透雨幕和刺眼的光線,投向街道對面。
一輛線條流暢的黑色保姆車靜靜地停在雨幕中,如同蟄伏的巨獸。車門滑開,
一把寬大的黑傘首先撐開,緊接著,一個穿著米白色風衣的纖細身影走了下來。是鄧詩櫻。
她沒有帶助理,沒有帶保鏢,只有司機沉默地撐著傘。她穿過濕漉漉的街道,
無視了那些因為她的出現(xiàn)而瞬間更加瘋狂的狗仔和鏡頭,徑直走到被記者包圍的馬銘遠面前。
黑傘微微傾斜,將兩人共同籠罩在傘下的一方小小空間里。隔絕了冰冷的雨水,
也隔絕了外面喧囂的惡意。距離如此之近,
馬銘遠能清晰地看到她風衣肩頭被雨水打濕的深色痕跡,
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清冽的香水味混合著雨水的潮濕氣息。她的臉上沒有化妝,
顯得有些蒼白,眼下帶著淡淡的青影,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像燃燒的星辰,
穿透雨夜的陰霾,直直地望進他眼底。沒有詢問,沒有安慰的客套話。她只是看著他,
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能撫平所有嘈雜的力量,
清晰地穿透雨聲和快門聲:“馬銘遠,跟我走?!睕]有稱呼“馬老師”,
是直接叫了他的名字。馬銘遠的心臟,在那一刻,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又驟然松開。冰冷的雨水似乎瞬間失去了寒意。
他看著眼前這張近在咫尺、帶著疲憊卻無比堅定的臉,
看著她眼底那份毫無保留的信任和支撐,一種復雜到極點的情緒洶涌而至,幾乎將他淹沒。
負罪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心臟,勒得他幾乎窒息。他配得上這份信任嗎?這光芒,
本就是用卑劣的手段竊取來的!然而,另一種更強烈的沖動,如同破土的幼苗,
頂開了沉重的負罪。他需要站在她身邊,他需要證明自己(哪怕是虛假的證明),
他需要……守護住眼前這片為他撐開的、風雨中的方寸之地!他喉結滾動了一下,
壓下所有翻騰的情緒,只回了一個字,聲音沙啞卻異常清晰:“好?!编囋姍盐⑽㈩h首,
沒有絲毫猶豫,轉身。司機立刻上前,用身體隔開瘋狂涌上的記者。馬銘遠緊隨其后,
在鄧詩櫻那把黑傘的庇護下,在無數(shù)閃光燈的瘋狂追逐和歇斯底里的追問聲中,
沉默而堅定地走向那輛黑色保姆車。車門關上,隔絕了外面所有的風雨和喧囂。
狹小的空間里,只剩下引擎啟動的低沉嗡鳴和兩人身上散發(fā)出的淡淡濕氣?!叭スぷ魇摇?/p>
” 鄧詩櫻對司機吩咐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她靠在后座椅背上,閉上眼睛,
抬手揉了揉眉心。馬銘遠坐在她旁邊,能感覺到她緊繃的神經和身體的倦意。為了他,
她深夜獨自前來,將自己也置身于輿論風暴的中心。“謝謝?!?他低聲說,這一次,
這兩個字重逾千斤。鄧詩櫻沒有睜眼,只是輕輕搖了搖頭,聲音有些悶:“不用謝我。
我只是……不能容忍音樂被這樣玷污。” 她頓了頓,睜開眼,側過頭看向他,
眼神銳利而明亮,“馬銘遠,我只問你一句,那些指控,是真的嗎?
”她的目光帶著洞穿一切的力量,仿佛要直接看進他的靈魂深處。馬銘遠迎著她的注視,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負罪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上涌。他幾乎要在這雙清澈的眼睛前潰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