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熔金,為葫蘆山巔那座青瓦白墻、藤蔓環(huán)繞的精致院落鍍上一層暖輝。這里是葫蘆兄弟的家,絕非尋常山野茅屋。雕花的窗欞映著天光,寬敞的庭院里奇花吐蕊,靈氣氤氳。二娃的房間在三樓東側(cè),臨窗的書案由溫潤的靈玉制成,上面攤開的不是尋常宣紙,而是散發(fā)著微光的云紋錦帛。
十六歲的少年身著月白云紋錦袍,墨色長發(fā)用一根簡單的青玉簪半束,襯得他面容沉靜,眉眼間是與年齡不符的深邃慧光。他指尖拈著一支浸潤了千年朱砂的符筆,筆尖懸在一張攤開的、異常復雜的古老陣圖上方,微微顫抖。汗水順著他光潔的額角滑下,滴落在錦帛邊緣,無聲地湮開一小片深色的印記。
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他微不可聞的呼吸聲。
這本古籍,是前幾日山神爺爺悄然贈與他的。老人家鶴發(fā)童顏,拄著蟠龍杖,只留下一句“緣者自悟”,便化作清風消失在山嵐之中,再無蹤跡。古籍的材質(zhì)非金非玉,觸手溫涼,封面是深沉的靛藍色,沒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些仿佛天然生成的玄奧紋路。書頁厚重,上面的陣圖繁復到令人目眩神迷,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古老氣息和磅礴力量。二娃研究了數(shù)日,也僅僅能理解其中皮毛,但這張從未見過的奇異陣圖,卻像磁石般牢牢吸引著他全部心神。
他試圖臨摹,感受其力量流轉(zhuǎn)的軌跡。筆尖距離那流動著微光的線條僅剩毫厘。
“二哥!山下的靈泉水我引到藥圃啦!”樓下傳來五娃溫和清越的喊聲,帶著一絲完成任務(wù)的喜悅。
“知道了,五弟辛苦?!倍揞^也未抬,全部精神都凝聚在那一點朱砂筆尖上。他能感覺到,這張陣圖似乎與他體內(nèi)的某種靈性隱隱呼應,像在呼喚他落筆。
“緣者自悟…”山神爺爺那句縹緲的話音仿佛又在耳邊回蕩。
就是此刻!
指尖微不可察地一沉,飽蘸朱砂的筆尖終于觸碰到了那流動著微光的奇異線條。
嗡——!
仿佛沉寂萬年的火山驟然噴發(fā)!整張錦帛上的陣圖猛地爆發(fā)出刺目欲目的強光!那光芒不再是溫潤的微光,而是狂暴的、吞噬一切的白熾!它瞬間充斥了整個房間,甚至穿透了雕花的窗欞,將外面染金的夕陽都逼退!
“呃啊——!”
二娃只覺一股無法抗拒的、源自靈魂最深處的恐怖吸力從筆尖傳來!他全身的精氣神,所有的體力、所有的精神力,甚至每一縷意識,都在這一剎那被那活過來的陣圖瘋狂地、貪婪地抽吸殆盡!仿佛靈魂被一只無形巨手狠狠撕裂、拽出軀殼!劇痛如海嘯般淹沒了他,眼前只剩下那片毀滅性的白光,意識在萬分之一秒內(nèi)就被徹底扯碎、拋入無邊的冰冷死寂。
符筆從他無力松開的手指間墜落,在靈玉書案上發(fā)出清脆的“啪嗒”一聲,滾落一旁。那本深藍色的古籍靜靜躺在旁邊,封面的玄奧紋路似乎流轉(zhuǎn)得更快了些,像一只饜足的獸。
強光驟然收縮、消散,快得如同幻覺。
房間里死一般寂靜。
書案前,身著月白錦袍的少年已無聲無息地滑倒在地,面色慘白如紙,唇邊溢出一縷刺目的鮮紅,雙目緊閉,氣息微弱得近乎斷絕,像一尊被瞬間抽空了所有生機的玉雕。
而在原本空無一物的靈玉書案旁,一個身影由虛凝實,緩緩站定。
那是一個同樣約莫十六歲的少年,身形輪廓與倒在地上的二娃有著驚人的相似。但他穿著一身樣式簡潔、邊緣卻流淌著暗銀色寒芒的玄色勁裝,墨色短發(fā)利落不羈,幾縷碎發(fā)垂落額前。他的面容同樣俊秀,卻少了二娃的溫潤沉靜,眉眼間透著一股初生般的茫然,以及…一絲尚未成型的銳利鋒芒。他低頭,有些困惑地看著自己骨節(jié)分明、略顯蒼白的手掌,又猛地抬頭,視線精準地投向地上昏迷不醒的二娃。
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無法割裂的連接感瞬間攥緊了他的心臟,帶來一陣陌生的悸動與恐慌。
他幾乎是本能地,帶著一絲初臨世間的懵懂和難以言喻的焦急,對著地上失去意識的少年脫口而出,聲音清冽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二娃?!”
窗外,最后一絲暖金色的夕陽徹底沉入山巒。一陣裹挾著淡淡硫磺味的陰冷山風,毫無預兆地掠過葫蘆藤繁茂的枝葉,發(fā)出令人不安的嗚咽。幾片原本碧綠的藤葉,在風中詭異地迅速焦黑、卷曲、凋零。遠方的密林深處,陰影濃稠如墨,兩點猩紅、貪婪的獸瞳在黑暗中倏地亮起,又瞬間隱沒,仿佛從未出現(xiàn)。
而倒在冰冷地面上的二娃,對這一切,以及他身邊這個因他而生的“意外”,都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