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魂妖王那隔空而來的陰冷意念,如同淬了劇毒的冰錐,雖被二娃強行切斷聯(lián)系,但其殘留的暴虐與貪婪,卻像無形的瘟疫,悄然滲透進了葫蘆山巔宅院的寧靜空氣里。它沒有留下任何可見的瘡痍,卻在人心最柔軟處,刻下了難以磨滅的寒痕。這份沉重的壓力,尤其壓在了那個懷抱寶葫蘆、心思最為純凈敏感的稚嫩肩頭——七娃。
庭院里,陽光努力地穿透稀薄的晨靄,灑在昨夜激戰(zhàn)留下的痕跡上。那面巨大的幽藍冰墻已徹底消融,只留下幾道被灰黑腐蝕能量灼燒過的、如同丑陋疤痕的地面凹痕。五娃正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將一種散發(fā)著清新草木氣息的碧綠色藥膏涂抹在痕跡上。藥膏接觸到焦黑的泥土,發(fā)出細微的“滋滋”聲,升騰起淡淡的白煙,中和著那股頑固的硫磺焦糊味??諝庵袕浡幉萸逑闩c殘存惡臭交織的復雜氣息。
三樓東側(cè),二娃的房間門窗緊閉,隔絕了外界的喧囂。柔和的靈光石燈光芒下,二娃端坐于床沿,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專注與凝重。他指尖縈繞著一層溫潤如羊脂白玉般的乳白色光暈,這光暈并非熾熱,卻帶著一種包容萬物的暖意,如同實質(zhì)的暖流,源源不斷地注入躺在床上的余暉體內(nèi)。
余暉雙目緊閉,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淡淡的陰影。他臉上最后一絲血色仿佛也被抽干,呈現(xiàn)出一種近乎透明的脆弱感,讓人擔心他隨時會像晨露般消散。玄冰破陣槍靜靜地靠在床邊,槍身上流轉(zhuǎn)的幽藍光芒黯淡如將熄的燭火,槍尖凝結(jié)的寒霜也稀薄得幾乎看不見,如同主人此刻的狀態(tài)。腰側(cè)那道被霧氣短刃劃破的傷口,經(jīng)過五娃妙手處理,敷上了冰涼清香的藥膏,猙獰的皮肉翻卷已然愈合,只留下一道淺淡的、如同瓷器裂痕般的印記。然而,傷口周圍的皮膚卻依舊殘留著一抹不祥的灰黑陰影,絲絲縷縷陰冷的腐蝕氣息如同跗骨之蛆,頑強地盤踞著,不斷侵蝕著新生的肌理,延緩著愈合的速度。
更棘手的是內(nèi)里。強行中斷深度恢復,燃燒寒冰本源之力爆發(fā)出那護住結(jié)界、震懾霧影的一擊,又硬接了對方同歸于盡般的反撲,余暉體內(nèi)如同經(jīng)歷了一場狂暴的冰風暴。經(jīng)脈間原本溫順流轉(zhuǎn)的寒冰之力此刻紊亂不堪,時而狂暴沖撞,時而凝滯凍結(jié),每一次微弱的能量潮汐都帶來撕裂般的痛楚。識海中那代表他靈性本源的幽藍星核,光芒也黯淡了許多,邊緣甚至出現(xiàn)了細微的、幾乎不可察覺的裂痕,每一次微弱的脈動都顯得異常艱難。他深陷在識海深處那片星穹的核心,對外界保持著一種近乎本能的、深沉的警覺,如同受傷的孤狼在洞穴中蟄伏。玄冰破陣槍的虛影靜靜懸浮在側(cè),槍尖寒芒內(nèi)斂,卻透著一股隨時可撕裂一切的銳利,守護著沉睡的主人。
庭院里,陽光漸漸驅(qū)散了最后一絲寒意。靈植舒展著翠綠的葉片,幾株被昨夜寒氣波及的藤蔓也重新煥發(fā)生機,嫩芽在陽光下泛著柔光。六娃穿著他那身翠綠短打,正圍著那幾道被藥膏覆蓋的焦痕好奇地打轉(zhuǎn),時不時伸出小手指想碰碰那碧綠的膏體,又被五娃溫和地制止。三娃赤裸著古銅色的精壯上身,將那個沉重的精金石鎖挪回原位,發(fā)出沉悶的聲響,他眉頭緊鎖,顯然對昨夜未能痛快一戰(zhàn)耿耿于懷。四娃則蹲在墻角,悶頭擦拭著他那幾枚引以為傲的火符,朱紅色的錦袍袖口沾了些許灰塵,俊朗的臉上帶著不甘和憋悶。
一切似乎都在努力恢復,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緩慢前行。昨夜的驚魂,仿佛只是陽光下一場迅速消散的噩夢。
然而,對于七娃來說,那場噩夢,才剛剛開始。
白天,在哥哥們關(guān)切的注視下,他努力挺直小小的腰背,試圖讓自己看起來“勇敢”。他會緊緊跟在五娃身后,邁著小步子走進藥圃,看著五哥輕柔地侍弄那些散發(fā)著清香的靈草。五娃溫和的講解,他能聽進去,小手也會無意識地模仿著五哥的動作,指尖拂過柔嫩的葉片。當大娃巡山歸來,講述山林中遇到的趣事或小妖蹤跡時,他會努力睜大眼睛,認真聽著,小手無意識地抓緊了懷里的寶葫蘆。他甚至會鼓起前所未有的勇氣,靠近那個讓他又敬又畏的身影——二哥。
二娃此刻正站在庭院一角,手中拿著玄冰破陣槍的虛影。他并未揮舞,只是指尖拂過冰冷的槍身,感受著其中沉睡的、與余暉同源的微弱波動,眉宇間帶著沉思。七娃抱著寶葫蘆,挪著小步子蹭過去,停在幾步遠的地方,仰著小臉,清澈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望著二娃,又看看那桿散發(fā)著無形寒氣的長槍。
“二哥…”他小聲地喚道,聲音細細的。
二娃回過神,沉靜的目光落在七娃身上,那目光深邃卻帶著暖意。他蹲下身,與七娃平視,聲音溫和:“怎么了,小七?”
七娃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比如“余暉哥哥什么時候醒”,或者“槍冷不冷”,但話到嘴邊,卻又被一股莫名的怯意堵了回去。他只是輕輕搖了搖頭,把小臉往寶葫蘆后面藏了藏,小聲道:“沒…沒事…” 然后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務,飛快地轉(zhuǎn)身跑回了五娃身邊。
陽光落在他小小的鵝黃色錦緞小衫上,卻驅(qū)不散他眼底深處那抹努力隱藏的不安。白天的“勇敢”,更像是一層脆弱的糖衣。
當暮色如同巨大的、深灰色的斗篷緩緩籠罩葫蘆山巔,宅院被陰影一寸寸吞噬時,那層糖衣便無聲地碎裂了。無形的恐懼如同冰冷滑膩的藤蔓,悄然纏上七娃幼小的心靈,并且隨著夜色加深而越收越緊。
夜晚,成了七娃無法掙脫的煎熬。
他不敢一個人待在那個熟悉卻又突然變得陌生和空曠的小房間里。當黑暗徹底降臨,宅院陷入寂靜,他總會抱著那個溫潤卻仿佛也沾染了夜之寒氣的寶葫蘆,赤著小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悄無聲息地溜出自己的房間。他像一只受驚過度的小鹿,怯生生地站在二娃或五娃緊閉的房門外,小小的身影在昏暗的廊燈下顯得格外單薄。他從不敲門,只是用那雙盛滿了無助和懇求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門縫里透出的微弱光線,仿佛那是唯一能對抗無邊黑暗的燈塔。
“小七?”門總是會很快打開,露出二娃沉靜或五娃溫和的臉。
“二哥/五哥…我…”七娃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小手緊緊攥著寶葫蘆,“我…我能在這里…待一會兒嗎?” 他的大眼睛里,清晰地映著哥哥們的身影,也映著深不見底的恐懼。
沒有哪個哥哥會拒絕。二娃會將他抱到窗邊的軟榻上,為他蓋好柔軟的錦被。五娃則會將他摟在懷里,輕聲哼唱著古老安神的歌謠。寶葫蘆被放在枕邊,散發(fā)著柔和的七彩光暈,試圖安撫主人的心靈。
然而,當七娃終于被疲憊和哥哥們的守護拖入睡眠的淺灘,真正的噩夢才如同潛伏的惡獸,猙獰地撲來。
“不要…黑霧…好臭…好嗆…喘不過氣了…”七娃在睡夢中發(fā)出壓抑的嗚咽,小眉頭緊緊鎖著,身體無意識地蜷縮成一團,仿佛要抵御無形的侵襲,“余暉哥哥…你的槍…碎了…好多…好多冰渣…流血了!好多血!二哥…二哥救我!”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驚恐,小身子劇烈地顫抖起來,額發(fā)被冷汗浸濕,貼在蒼白的皮膚上。懷中的寶葫蘆應激般亮起急促的、如同心跳紊亂般的七彩光芒,忽明忽暗,將七娃驚恐的小臉映得光怪陸離。
“七弟!醒醒!小七!”二娃或五娃總是第一時間將他喚醒,將他冰涼的小身子緊緊摟進懷里,溫暖的手掌輕輕拍著他的后背,一股溫和純凈的精神力如同潺潺暖流,小心翼翼探入他受驚的意識,“別怕,二哥/五哥在,沒有黑霧,沒有血,余暉哥哥在休息,很安全…”
在哥哥溫暖的懷抱和溫和精神力的安撫下,七娃急促的呼吸會慢慢平復,身體的顫抖也會停止。他像脫水的魚兒般大口喘著氣,茫然地睜著大眼睛,看著近在咫尺的哥哥關(guān)切的臉龐,感受著熟悉的氣息。
恐懼,似乎暫時被驅(qū)散了。
但二娃和五娃都能清晰地看到,七娃那雙清澈如泉的大眼睛里,那深藏的恐懼并未真正消散。它只是暫時蟄伏了,像墨汁滴入清水,雖被攪動稀釋,卻已徹底改變了水的本質(zhì)。每一次噩夢驚醒,那恐懼的陰影便加深一分,如同藤蔓纏繞得更緊。他開始對黑暗產(chǎn)生生理性的厭惡,夜里不敢獨自去如廁,甚至白天看到院子里被風吹動的藤蔓影子搖曳,都會心頭一悸,下意識地抱緊寶葫蘆,小臉發(fā)白。他變得沉默寡言,白天努力維持的“勇敢”面具下,是難以掩飾的疲憊和一種深入骨髓的脆弱。他更緊地抱著寶葫蘆,仿佛那不是一件法寶,而是一面隔絕外界一切恐怖窺探的盾牌,連哥哥們關(guān)切的詢問——“七弟,做了什么夢?”、“告訴五哥,哪里不舒服?”——他也只是把小臉深深埋在葫蘆光滑冰涼的表面后面,輕輕地、固執(zhí)地搖頭,拒絕任何深入的交流。
心扉,正被無形的恐懼和自我保護的壁壘,一點點關(guān)閉。
“五哥…”一次被噩夢驚醒的深夜,七娃沒有像往常一樣尋求安慰,反而蜷縮在五娃溫暖的懷抱里,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一種令人心碎的迷茫,“我是不是…很沒用?”他小小的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寶葫蘆表面細微的紋路,“我總是做噩夢…總是害怕…控制不住發(fā)抖…余暉哥哥為了保護我都受傷了…睡了好久…我…我只會拖累大家…”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壓抑的哭腔,最后幾乎細不可聞,“我…是不是個…累贅?”
隨著他的話語,枕邊的寶葫蘆仿佛也感應到了小主人心中那份沉重的自我否定,流轉(zhuǎn)的七彩光暈瞬間黯淡下去,如同蒙上了一層無形的塵埃,連那溫潤的玉質(zhì)表面都似乎變得有些灰暗。
五娃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幾乎無法呼吸。他用力摟緊懷中這具微微顫抖的小小身體,溫潤如玉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不是的!七娃!你怎么會這么想?你一點都不沒用!恰恰相反,你很特別!你的寶葫蘆擁有守護大家的力量!那些壞妖怪,它們就是害怕你這份純凈的力量,才會用這種下作的手段嚇唬你,想讓你害怕,讓你不敢用它!別怕,哥哥們都在這里,我們會保護你,也會教你變得更強大!余暉哥哥保護你,是因為你是他最在乎的弟弟,就像我們所有人一樣!”
然而,聽著五哥溫柔卻略顯蒼白的安慰,七娃眼底深處還是有那抹揮之不去的、如同陰霾般沉重的恐懼和自我懷疑,這讓五娃的心沉甸甸地墜了下去。言語的安慰,在那種源自靈魂深處的、被持續(xù)惡意侵蝕的恐懼面前,顯得如此無力。
二娃站在自己房間的窗邊,沒有點燈,任由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他沉靜而凝重的側(cè)影。他的目光穿透沉沉夜色,仿佛能洞穿那遠方山林深處翻涌的黑暗。他清晰地感知到,那絕非普通的噩夢。是霧影殘留的惡念,如同無形的、帶著倒刺的觸須,在夜色最濃、人心最松懈時,精準地撩撥著七娃心靈最脆弱的地方,將他潛意識里對失去哥哥的恐懼、對自身弱小的無力感、甚至對寶葫蘆是否帶來災禍的疑慮,百倍千倍地放大。七娃純凈的靈覺,這本是天賦的饋贈,此刻卻成了刺向自己的雙刃劍。
他攤開手掌,掌心靜靜躺著一枚剛剛繪制完成的符箓。符箓以云紋錦帛為底,用特制的淡藍色靈液勾勒出繁復玄奧的符文,正散發(fā)著寧靜祥和、如同山澗清泉般的柔光——正是“清心鎮(zhèn)魂符”。它能安撫心神,驅(qū)散尋常的驚悸與邪祟侵擾。二娃指尖輕點,符箓光芒流轉(zhuǎn),化作一道柔和的藍光,悄無聲息地穿透墻壁,沒入隔壁七娃的房間,試圖驅(qū)散那無形的恐懼陰霾。
然而,當符箓的力量觸及七娃的意識時,二娃清晰地感覺到一股更深沉、更粘稠、仿佛源自妖王本體的惡意,如同跗骨之蛆般纏繞在七娃的心神深處,頑強地抵抗著符箓的凈化。清心鎮(zhèn)魂符的光芒如同投入泥潭的石子,僅僅泛起幾圈微弱的漣漪,便被那更深層次的黑暗吞噬了大半效力。
二娃握緊了拳頭,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沉靜的眼眸深處,是翻涌的怒火和冰冷的銳芒。守護之路,遠比他想象的更加艱險。而這個最小的弟弟,正在承受著他這個年齡本不該承受的心靈酷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