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星衍的左腿打著石膏,成了A大校園一道移動的“風(fēng)景線”,也徹底顛倒了兩人之間慣常的保護與被保護的角色。
圖書館閉館的鐘聲悠長地回蕩在靜謐的夜空,姜穗抱著幾本書走出大門,昏黃的路燈在地上拉出她清瘦的剪影。
她習(xí)慣性地放緩腳步,等著身后那個杵著拐杖的身影。
盛星衍挪動得不算快,姜穗落后他一步,不遠(yuǎn)不近地跟著,目光看似落在前方的路上,余光卻始終系在他那條笨拙的石膏腿上。
從醫(yī)院回來后的這些天,雖然嘴上沒說,但姜穗的行動卻悄然改變:
去圖書館,她會提早收拾書包,預(yù)留出他移動的時間,下臺階時,她會不聲不響地走在靠外的一側(cè),手臂微微抬起,一個無聲的預(yù)備攙扶姿態(tài)。
在食堂,她會先幫他端好餐盤,找到一個合適放他傷腿的位置。
這種沉默的、帶著點笨拙的照顧,對于習(xí)慣了給予和被需要的盛星衍而言,是一種陌生又無比熨帖的感受。
此刻,他們正走到圖書館后門那一段略微有些坡度、鋪著小塊鵝卵石的狹窄小徑。盛星衍的腳步似乎因為路面的不平而更加艱難。
“小心點,這段路有點滑?!苯氲穆曇魩е唤z緊繃。
“嗯?!笔⑿茄芎貞?yīng)了一聲,繼續(xù)往前。
就在姜穗緊跟一步、準(zhǔn)備隨時出手預(yù)防他打滑時——盛星衍的拐杖尖端似乎是被一塊凸起的鵝卵石硌了一下,又像是他踩到了什么滑溜溜的東西。
只見他高大的身體猛地一個趔趄,整個人就朝著外側(cè)猛地歪倒下去。
“小心!” 姜穗身體比思維更快,她幾乎是撲了過去,毫不猶豫地丟掉手里的書,雙手緊緊抓住了他即將觸地的手臂和腰側(cè)。
兩人以一種極其別扭的姿勢抱架在一起,盛星衍大半的重量都壓在了姜穗瘦弱的肩膀上。
姜穗喘著粗氣,驚魂未定:“你怎么樣?碰到腿沒有?!還能不能站穩(wěn)?”
盛星衍的腦袋還埋在她頸側(cè)的位置,溫?zé)岬暮粑贝俚胤鬟^她敏感的耳后皮膚。
“沒……沒事……” 他的聲音悶悶的,“好像……拐杖打滑了……”
姜穗定了定神,嘗試穩(wěn)住身形,想慢慢扶正他:“你慢點,我扶穩(wěn)你,先把重心……”
她的話戛然而止。
就在她試圖調(diào)整兩人姿勢、雙手用力撐住他身體的同時,一只溫?zé)岫稍锏拇笫郑娜桓采狭怂鲈谒鼈?cè)的那只手。
不是無意識的觸碰。而是帶著明確的意圖地——握住了她的手指。
姜穗的身體猛地一僵,路燈微弱的光線下,她能清晰地看到那只骨節(jié)分明、好看得過分的手,是如何堅定地、緩緩地擠進她的指縫,然后——十指相扣。
溫?zé)岬摹⒙詭П±O的指腹,緊緊貼著她微涼的手背。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滯。
晚風(fēng)似乎也停了,只剩下兩人交纏的呼吸和那只緊握不放的手,在昏暗中無聲地散發(fā)著滾燙的溫度。
姜穗低著頭,視線死死釘在兩人交握的手上。盛星衍的那只石膏腿還尷尬地歪在一邊。她甚至沒有抬頭去看盛星衍此刻是什么表情。她沒有憤怒地甩開,沒有冰冷地質(zhì)問,甚至沒有像往常一樣僵硬地抵抗。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沒有斥責(zé),沒有拒絕。
終于,在仿佛一個世紀(jì)那么長,又或許只有幾秒鐘的沉默之后,姜穗極其輕微地回握了一下。
那個動作輕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幾乎無法察覺。
但盛星衍感受到了。
之前佯裝跌倒的緊張和小小愧疚在這一刻被徹底淹沒,他幾乎是屏住了呼吸,握著她的手更加用力地收緊了。
他甚至忘記了自己瘸著腿的事實,猛地側(cè)過身,低垂著頭,想要借著微弱的光線看清她的表情。
“姜穗……”他聲音抖得厲害。
姜穗終于抬起頭。
夜色朦朧中,她的臉頰如同火燒云一般緋紅,她沒有說話,只是用那雙水光瀲滟的眸子,靜靜地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勝過千言萬語。
盛星衍幾乎想立刻將她擁入懷中,然而理智提醒他地點和腿傷都不對。
他只是緊緊地、緊緊地攥著那只冰涼柔軟的手,仿佛這是他用一場皮肉之苦和漫長守望換來的、唯一也是最重要的珍寶。
他不再裝模作樣地需要她用力攙扶,而是自然而然地將重心倚向她,借助她纖細(xì)手臂的支撐慢慢站穩(wěn)。
重新拾起拐杖時,他仍舊沒有松開她的手。
姜穗的手微微僵硬了一下,卻沒有再掙脫。她默默地俯身撿起剛才丟在地上的幾本書,另一只手,依舊被他熾熱的大手緊緊包裹著。
“走吧。”盛星衍的聲音低沉得幾乎化在晚風(fēng)里,帶著極力壓抑卻依然濃得化不開的笑意,“這條路黑,牽著你,別摔了?!?/p>
他拄著拐杖,動作不算利索。但每一步,都走得無比穩(wěn)定而踏實。因為他知道,他終于握住了最重要的東西,不再是虛無縹緲的靠近,而是真實的、掌心的溫度。
這緊握的雙手,在昏暗的路燈光暈里,比任何言語都更確鑿地,確認(rèn)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