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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盛開在榆蔭之下:小說 固北 92675 字 2025-07-23 11:2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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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歲安!”

“余、歲、安——”

余歲安乍然回過神來,眼前是那熟悉的書房,手里正拿著一塊墨,墨抵著硯臺卻是遲遲沒有磨下。

“啊?”

“吩咐你磨個墨愣著干什么呢?”

葉白榆冷峻的臉上露出一抹不悅。

“對不起二郎,我這就磨。”

墨塊與硯臺摩擦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清水化為黑色的濃墨,片刻后便完工了。

葉白榆提起筆蘸了蘸,將筆塞進他手里,執(zhí)著他的手一筆一劃地在紙面寫下一句小詩。

他看著紙面的小詩,忍不住念出聲來。

“天上何所有,歷歷種白榆?!?/p>

葉白榆欣慰地點點頭,扯了扯他的衣袖,推開門,信步走到內(nèi)院。

院中春意盎然,榆樹長得很是茂盛。

葉白榆牽著他來到榆樹下,開拉著他衣袖的手,抬頭望著榆樹干一言不發(fā),隨手采下一片榆葉遞到他面前。

他有些不解,歪著頭看了那榆葉好一會,才猶豫地伸出手去拿。

就在指尖即將碰到到榆葉的那一剎那,突然一陣猛烈的咳嗽聲從葉白榆喉間傳出,一聲比一聲厲害,手中的榆葉在那人手里脫落,悠悠盤旋而落。

他見狀心里一驚,急忙上前扶住,不停地用手輕輕拍葉白榆的背。

“二郎你沒事吧!”

“我沒……”

一口鮮血從葉白榆口中猛然噴出,噴在方才那片榆葉上。

葉白榆迎著他驟縮的瞳孔,在他的驚呼中倒入他的懷中。

他感受到懷中的溫熱漸漸淡去,懷中的人體溫越來越冰冷。

——葉白榆?。?/p>

好冷,突然好冷,怎么會這么冷,他想。

他抬頭看見九天之上陡然落下片片雪花。

*

嗡地一聲,余歲安驀然從夢中驚醒,他坐起身來扶著昏沉的腦袋,撿起不知何時被他踢到榻下的被褥,而后望著簡約典雅的居所發(fā)呆。

快六年了,他還是常常夢見葉白榆或者該說是禮部尚書大人。

回想起來,才發(fā)現(xiàn)離開他的日子與在他身邊的日子竟要一般長了。

“咚咚咚——”

三百聲鼓響開市,如同丟進熱鍋里的冷水,頓時將西市激起一陣喧鬧。

他這一覺竟是睡到了晌午。

余歲安慢悠悠地起身,對鏡束發(fā)穿衣,他不愛戴冠總是簡單地將發(fā)束起,穿了件藏藍色毛呢大氅,許是做了六年奴仆的緣故,他的衣物顏色總是灰撲撲的,一抹艷麗之色也無。

他推開窗,一陣寒風裹挾飛雪吹入房中,吹得他更清醒了些,一眼望去,一片白茫茫的雪景。

——下雪了啊。

“扣扣扣——”是一記敲門聲。

“老板,您起了嗎,我來給你端熱水來了?!?/p>

“進來吧?!?/p>

余歲安語氣淡然,盯著鏡中的自己,仍心有余悸。

一位女子將熱水端來置在桌案上,佝僂著看余歲安洗漱完畢,一副十分拘謹?shù)哪印?/p>

她名叫江月年方十八,老家在長安附近的一座小縣邑,因為家里窮才不得不來到長安城討生活。

她是今年九月才被余歲安招來茶樓的,負責在后廚打雜,幫余歲安端茶倒水之類的小事,有時也會出來招待客人。

“老板,沒有什么事我就去干活了?!?/p>

沉默片刻,白月便端著水盆頭也不回地走了。

自從兩年前他的小茶館開到了大茶樓,他也當上了半個甩手掌柜,時不時去柜臺前翻翻賬本,跟客人打個照面、有個眼熟,大部分時間都蝸居在二樓西側(cè)最里邊的雅間里——也就是他的臥室里自己泡上一壺好茶、讀著幾本閑書混混日子。

至于為何住在茶樓,一是為了方便管理茶樓,二也是最重要的是為了——省錢。

今日他還是決定下樓去監(jiān)監(jiān)工。

樓下,紛至沓來的客人臉上無一不帶著笑,笑臉勾連成波濤陣陣,伴著海浪般的嬉笑聲與戲臺上歌女咿咿呀呀的歌聲,一下一下向余歲安撲來。

“老板這是昨日的賬單,請您過目?!?/p>

余歲安坐在柜臺后,低頭翻著賬本,一手還捧著算盤時不時敲兩下。

“余老板,好久不見!”茶樓??屠罴胰梢贿M門就跟他打了個招呼,身后還跟著幾位朋友。

“哎唷,這不是李三郎嘛!今兒可算有空跟朋友一塊來了?小二!帶我們李三郎上咱店最好的雅間去!”

余歲安方才還沒甚表情的臉上頓時眉開眼笑,眉眼彎彎似一輪皎潔的月牙,朱唇向上勾起,笑靨如花。雖然僅是逢場作戲,但那雙真誠的眼睛卻讓人看不到絲毫虛情假意。

“余老板不愧是麻利人。”

李三郎不禁向前探了探身子,直勾勾地盯著他的笑臉盯了許久,才戀戀不舍隨著小二去了。

余歲安望著那人離開的背影,低下頭,笑容頃刻斂起。

“哎喲,這不是余老板嘛~今兒終于肯下來露面了。”

來人的熟悉嗓音深沉而語氣輕佻,一手撐著柜臺,揶揄地看著他。

余歲安抬起頭,卻并未賠笑而是一臉漠然,淡淡道:“不買別來?!?/p>

眼前這個高大威猛、五官深邃,充滿草原上野性之美的男人是他六年的老顧客,也是他難得的好友——烏爾蘭。

“怎么能這么說呢,我一來,余老板不就知道我要喝什么了嗎?”

余歲安一見他這賤兮兮的模樣就想起六年前,初遇他時也是這般玩世不恭。

*

當時余歲安正選好了鋪子,來到茶行購置些茶葉,張望了良久才進到了一家種類繁多、品級齊全的鋪子。

“這位客官想要什么茶葉?”

“我先看看?!?/p>

余歲安在各色茶葉中穿梭,看了看品相,用手捻了捻,又用鼻子聞了聞,才將各色茶葉都挑好。

突然他瞥見一包包裝精致的茶葉,好奇地用手指了指,“老板,那是什么茶?!?/p>

“哎喲,客官真識貨,那是本店新進的西山白露,很是稀少呢,你若是想要我可以給你打個折?!?/p>

“那便來一包吧?!?/p>

老板一看有人一上來就買了好幾斤茶葉,一時間笑得合不攏嘴,轉(zhuǎn)過身向里大喊,“小伙子,來幫客人打包茶葉!”

說完就走出一個高大的胡人小伙,麻利的把茶葉都打包好,交到余歲安手里。

“阿姐!“余歲安頗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你看我要了這么多,能不能……便宜點?”

“便宜個兩百錢吧?!崩习逅斓貞铝?。

“再便宜些吧,三百錢行不行?!庇鄽q安乘勝追擊。

“這……”老板面露難色。

“我一窮困人家手頭實在有些緊,您放心我日后定會常來您這買茶葉,便宜一些就當賣個情分嘛?!?/p>

“行吧行吧?!崩习鍩o奈擺擺手,“看你這小伙挺老實,跟我挺有眼緣的就連便宜你三百錢吧?!?/p>

一切準備就緒,小小的榆安茶館終于開張了。

余歲安特意選址在平民化的西市,走的是薄利多銷的路子,開市鼓響一到,他便將“小店開張,第二壺半價”的牌子放到門口靜候客人的光顧。

誰知等了一個時辰連半個客人都沒有,余歲安忍不住手撐著柜臺打起瞌睡來。

“咚咚咚——”

余歲安被指節(jié)敲擊柜臺的聲音驚醒,迅速將迷茫的表情轉(zhuǎn)化為令人如沐春的笑臉。

“歡迎光臨,這位客官要喝什么?””

待看清來人后,他才頓時驚訝起來——是前幾天茶葉鋪子里的那個胡人伙計。

“老板聽說你們這兒第二壺半價,真的假的?”

“本店誠心情經(jīng)意,絕無半點虛言?!?/p>

其實這胡人不知道的是,第二壺半價就是針對他們定制的策略。長安西北胡漢交錯而居,來到西市的客人除了漢人,還有一部分胡人也是相當重要的客戶。

胡人胃口普遍比漢人大,是以余歲安開店前去了各大茶館觀察胡人的飲用量,觀測出能讓胡人喝一壺不夠喝兩壺又多,讓他們感覺買了半價的第二壺十分血賺的一壺的量。

至于漢人,這條策略也是有些效果的,畢竟?jié)h人喜結(jié)伴同飲,人一多誰又能拒絕不多來一壺呢?

且聽聞胡人喜飲奶茶,特意比別的茶館多推出了一款奶茶,一來可讓胡人緩解思鄉(xiāng)之情,二來可以給漢人嘗嘗鮮,實在是個兩全其美之計。

胡人男子挑了挑眉,勾起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那給我來兩壺再來碟馓子。”嗓音富有磁性語氣卻滿是漫不經(jīng)心。

“好嘞!”

余歲安麻利的忙活起來,生怕怠慢了這位難得的顧客。

那位胡人也不落座,就這么手肘撐著柜臺,直勾勾盯著余歲安忙活,忽然開了話頭。

“老板,你這新店就你一個人忙活嗎?”

余歲安邊忙活邊答道:“是啊,也是為了省點資金?!?/p>

“一個人還能將店里拾掇得這么干凈,你媳婦可真有福氣”

余歲安被他這話嚇得一嗆,趕忙將奶茶和馓子端上來,心里嘟囔著:我照顧葉白榆起居照顧了六年,這點小活自然是信手拈來。倒是這人真是古怪,看著不像什么好人。

他雖不想接話,但又覺得還是有必要解釋清楚,“不,我還沒成親呢?!?/p>

“哦——”他漫不經(jīng)心回答,心里笑意卻是更勝,“也是,畢竟你看著就十五六歲?!?/p>

說著慢悠悠地轉(zhuǎn)過身,隨意找了個地方落座。

余歲安跟在他身后將東西端到桌上,微微欠身,“請您慢用。”

一天、兩天、三天……此后那胡人常來店中,將店里的東西都嘗了個遍卻還是最鐘愛奶茶加馓子,而且每次都要跟余歲安絮叨幾句。雖然這人總愛跟人開玩笑,但余歲安也總能跟他相談甚歡,于是漸漸熟絡起來。

他說他叫烏爾蘭,年齡十八,余歲安也將他視作難得一遇的好友。

*

“呵!”余歲安卻是輕笑一聲,用更揶揄的表情看著他,“別說是我了,就是我們家小二一見你就已經(jīng)開始忙活你的奶茶和馓子了?!?/p>

說著用下巴指了指端著奶茶和馓子的江月,“喏,再不落座我的小二可就要一直端著了,天冷了,趕緊來口熱乎的吧?!?/p>

“哈哈哈哈哈——”烏爾蘭爽朗的笑聲充斥整個茶樓,“還是余老板懂我!”說著大踏步隨意找了個地方落座。

柜臺恢復了些許寧靜,余歲安又繼續(xù)專心算起他的賬來。

“……八千八百八十六、八千八百八十七、八千八百八十八。”

余歲安手里飛快計算著,心里不停念叨著,六年至今總計存了八千八百八十八兩銀子,離一萬兩銀子僅差一千一百一十二兩銀子,回報葉白榆指日可待!

誰知他這邊剛打發(fā)走烏爾蘭,又來了個肥頭大耳、大腹便便的富豪商賈,狡黠地笑著,盡顯猥瑣之態(tài),身后還跟著三個大漢似是保鏢。

余歲安認得他,他是京城赫赫有名的趙老板趙尉,在東市開著一家富麗堂皇的酒樓,達官顯貴常去光臨,可謂富得流油。聽聞背后還有政客撐腰,難纏得很,普通百姓沒人敢隨意招惹,是以經(jīng)常在城中作威作福。

聽聞這趙尉喜美色,男女通吃,余歲安畢竟也是在商場上混了七年的人 這種場面沒有千次也有百次,不用那人開口,一眼便知此人心中所想,而他也早不似當年那個唯唯諾諾、誠惶誠恐的鵪鶉,處理起這種事來已是輕車熟路、游刃有余。

只是沒想到他今日才找上門來,看來榆安酒樓的名氣確實還不夠大啊。


更新時間:2025-07-23 11:2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