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短促而篤定的“會”,壓得時聿明一時忘了該如何接話,心里激起一圈圈他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漣漪。
這漣漪的勁兒還挺大,直到晚上他躺在自己那張寬敞舒適的大床上,眼前晃悠的還是美術館那幅《縫隙》的焦黑土地以及遲川說出那個字時的模樣。
如同古井,如此平靜。
那平靜底下,是深不見底的暗流。
他翻了個身,把臉埋在枕頭里,煩躁地“嘖”了一聲。
絕望?這玩意兒跟他時聿明的人生字典八竿子打不著。
時聿明這人,從小就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
爹媽恩愛得能齁死人,大哥時蘇言雖然管他管得嚴,但那份嚴厲里裹著的是實打實的護犢子,未來嫂子沈知意更是把他當親弟弟寵,要星星不給月亮。
錢?那只是他賬戶里一串不斷增長的數字。
臉?那是老天爺追著喂飯,野性帶勁兒,男女通殺。
他想玩什么,想做什么,只要不違法亂紀、不捅破天,基本都能如愿以償。
用他狐朋狗友的話說,時二少的人生就沒有不如意,連挫折都只是用來點綴他人生的調味料。
可遲川呢?
這么一對比,確實有點慘。
親媽早早被那糟心爹耗得抑郁而終,親爹不僅是個管不住下半身的種馬,私生子能組個足球隊,還偏偏最不待見遲川這個正牌繼承人,理由荒謬得可笑——因為遲川太像他媽,像得讓遲老頭自己心虛不敢面對。
遲老爺子倒是看重他,可那份看重,是把他當成一件完美的作品來打造的,冰冷嚴苛,毫無溫情可言。
遲川就像一棵被強行修剪、按著固定模板生長的樹,所有的枝丫都必須長在正確的位置。
至于他真正想長成什么樣?沒人在乎。
想想都憋屈得慌。
“004,”時聿明對著空氣低語,“遲川以后到底會遇到什么事?”
能讓遲川那樣的人最終崩潰,那得是多大的坎兒?
【滴——警告!警告!宿主權限不足!核心數據庫關于主角未來關鍵節(jié)點的信息屬于機密,強行告知會引發(fā)不可預測的時空漣漪,干擾世界原本運行軌跡。】
“……”時聿明無語地翻了個白眼。行吧,就知道這小東西靠不住。問了也是白問。
他盯著天花板,那點煩躁勁兒慢慢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混不吝,“行吧,管他前面是刀山火海還是萬丈深淵,反正我已經一腳踩進來了?!?/p>
他這人最大的優(yōu)點之一,就是心大。想不通的事兒,煩一會兒就丟開,絕不自己難為自己。
眼皮子開始打架,他嘟囔了一句“愛咋咋地”,翻個身,很快就被睡意拖進了黑暗里。
“叮叮當當!叮叮當當!叮叮咚咚咚咚咚——!”
一陣密集得堪比催命符的消息提示音,硬生生把時聿明從睡夢里拽了出來。
他閉著眼在床頭柜上一通亂摸,終于抓住了那個噪音源。
“操……”時聿明低罵一聲,哪個不長眼的神經病大清早擾人清夢?
他瞇縫著眼解鎖屏幕,消息來源赫然是那個名為【京城浪里個浪(禁養(yǎng)生)】的群聊。
這破群平時白天安靜如雞,全靠晚上那群夜貓子蹦迪選手刷屏,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不到八點,消息數已經顯示“99+”,艾特他的紅點更是閃得人眼暈。
好家伙,滿屏都是艾特他的消息。
“@時二@時二@時二 速來!驚天大瓜!”
“@時二 臥槽臥槽臥槽!時二你牛逼大發(fā)了!”
“@時二 給大佬跪了!深藏不露?。 ?/p>
“@時二 出來受死!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時聿明被這一連串的艾特炸得腦仁疼,沒好氣地敲了三個字發(fā)出去:
【時二:有病?】
幾乎是秒回。
【鄭源不是真圓:我靠!時二!你丫終于醒了!炸群了都!】
【鄭源不是真圓:牛逼!太牛逼了!兄弟我服了!】
【鄭源不是真圓:我他媽是真沒想到?。∧翘焱砩?,你丫說要攻略個冰山,還說是地獄級難度……我以為是哪個小明星或者哪家剛回國的嬌小姐……】
【鄭源不是真圓:結果?。?!結果你他媽說的竟然是遲川?!遲總?!】
鄭源的文字像機關槍一樣突突突地蹦出來,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他那股子震驚到極點的亢奮。
緊接著,后面一串消息跟刷屏似的涌了出來:
【王少不破產:牛逼?。?!】
【李公子愛釣魚:太不可思議了!時二你真是我輩楷模!】
【趙家小甜甜:時二你咋做到的?快傳授經驗!我喜歡的那個人也是遲總那種類型】
【孫大圣不取經:我就說時二最近老往遲氏那邊跑!原來如此!佩服!五體投地!另外,趙睿,你喜歡的人是誰???】
......
時聿明看得一頭霧水,眉頭擰成了疙瘩。
什么玩意兒?這幫孫子喝假酒喝出幻覺了?
【時二:???你們集體嗑藥了?說的什么玩意兒?我跟遲川怎么了?】
【鄭源不是真圓:時聿明,你人不地道(比中指.jpg)】
鄭源飛快地甩了一張照片出來,有人又發(fā)了一張照片上來。
時聿明點開第一張。
照片背景是美術館那個現代感十足的展廳。他側著身,目光正一瞬不瞬地落在身旁的遲川臉上。拍照的角度抓得極妙,他那雙平日里總是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桃花眼,此刻竟然顯得異常專注,甚至有點柔和?
他盯著照片里的自己,簡直不愿承認這是自己。他什么時候用這種眼神看過人?活像個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盯著心上人。
再點開第二張。
這張更是重量級。遲川微微偏頭,目光似乎是落在他的方向。
那雙總是沉靜無波甚至帶著疏離冷感的眼眸里,像是冰封的湖面下悄然融化的春水,漾開笑意。
時聿明盯著這張照片,手指都忘了動。
遲川在對他笑?昨天在美術館,他有對著自己笑?他怎么沒注意到!這照片抓拍得也太曖昧了。
群里又蹦出一條消息
【趙家小甜甜:再看一遍照片還是覺得好神奇!你倆站一起,一個野得沒邊,一個冷得掉渣,畫風明明那么詭異,怎么看著又……賊他媽養(yǎng)眼?】
【章胖:遲總居然會笑!還是對著時二笑!這比太陽打西邊出來還離譜!】
時聿明深吸一口氣,打字問:
【時二:照片哪兒來的?誰拍的?】
最先在群里發(fā)照片的趙小公子立刻冒泡:
【趙公子愛飆車:我表妹,就昨天也在美術館,她跟她那群搞藝術的小姐妹去的??吹侥銈z,驚為天人,順手就拍了發(fā)朋友圈感嘆‘現實版耽美照進現實,顏值天花板組合’!結果被我刷到了!我一看,臥槽!這不我兄弟嗎!】
【時二:……你表妹眼光不錯?!?/p>
【時二:不過,我怎么不知道自己還有當明星被偷拍的待遇了?】
【王少不姓王:哈哈哈哈時二你就認了吧!你跟遲總站一起,那回頭率,絕對杠杠的!】
【李公子愛釣魚:就是就是!這照片拍得,絕了!可以直接當官宣圖了!】
群里又是一片哈哈哈。
時聿明看著屏幕上滾動的調侃,嗤笑一聲,直接鎖了屏,把手機丟回床上。
表妹?拍得這么恰到好處的角度,還這么迅速地傳到了他們這個圈子的核心群里?騙鬼呢。
要說拍照的人沒點別的心思,他時聿明三個字倒過來寫。
要么是想看他時聿明和遲川的笑話,要么就是想攪渾水,搞點事情出來。
他猜得沒錯。
這種極具反差,帶著實錘照片的八卦,在這個圈子里傳播的速度比病毒還快。
不過一會功夫,整個權貴圈子里,關于“遲家繼承人遲川和時家二少時聿明正在談戀愛”的消息,就像長了翅膀一樣,傳得沸沸揚揚,細節(jié)豐富得仿佛有人親眼看見了他們倆接吻。
時聿明開著車,藍牙耳機里塞滿了各種祝賀和打探,他一路嗯嗯啊啊敷衍過去。
剛把車停進時氏總部的地下車庫,手機又響了。這次屏幕上跳動的名字,讓他嘴角抽了抽。
得,連他家這位在日理萬機,正在外地談生意的大哥都驚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