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店后,如婳泡了個熱水澡。浴缸旁攤開著過幾天要拍的劇本。
她閉上眼睛,讓自己完全沉浸在沈心柔這個角色里——那個從江南水鄉(xiāng)來的單純少女,剛在深宮的傾軋中學會了生存的法則就匆匆逝去。
為了更好地體現(xiàn)出沈心柔病后的蒼白脆弱,如婳已經節(jié)食了三天,不用上妝都能看出她的虛弱。
場務們忙著布置宴會場景時,如婳仔細研讀著劇本。下一場是重頭戲:沈心柔被設計喝下過敏的杏仁露。她反復回憶過敏時的狀態(tài)。前世她曾因嚴重過敏住院,那種窒息感至今難忘。
“Action!”
宴席上,沈心柔小口啜飲著皇后特別賞賜給她的宮里新出的飲品。起初她眼神明亮,嘴角含笑,完全是個受寵若驚的少女模樣。當喉嚨開始發(fā)緊時,她的表情有了微妙變化,先是困惑地眨眨眼,接著不自覺地扯了扯衣領。
“沈選侍不舒服?”貴妃故作關切地問。
沈心柔下意識搖頭否認,接著呼吸逐漸急促,手指無意識地抓撓脖頸。當化妝師點繪的紅斑在皮膚上露出時,她的眼神從驚慌變成恐懼,最后定格在恍然大悟后的哀怨上。
“送沈選侍回去歇著吧?!被屎髷[擺手,“病好前不必來請安了?!?/p>
沈心柔被宮女攙扶著退場時,這場戲份到此結束,片場演妃嬪的演員們見此都略微放松了下來。
謝導正要喊cut。就見到沈心柔突然回頭望了一眼宴席,那個眼神讓在場所有人都沒預料到。妃嬪們愣住片刻后迅速挺直脊背。
可沈心柔沒看向任何一位妃嬪。她不帶感情的空洞的眼神環(huán)視全場,并沒有聚焦點,仿佛已經看透這場鬧劇的結局。
“Cut!”謝導很高興如婳最后這場臨場發(fā)揮,妃嬪的表現(xiàn)和沈心柔的回頭都妙得讓他想拍案叫絕。這一幕一定要剪進預告片,他相信剛剛的鏡頭會成為這部戲的名場面之一。
——
“轉場,準備拍自盡戲?!眻鰟盏穆曇趔@醒了沉浸在戲里的眾人。如婳裹著羽絨服坐在角落,化妝師正為她描畫看上去油盡燈枯的“病容”:用青灰色眼影暈染眼下,以散粉壓去唇色。
“Action!”
沈心柔從噩夢中驚醒,冷汗浸透素白中衣。鎏金香爐早已冷透,唯有腕間玉鐲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
“咳咳…”她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的血珠滴在錦被上,像極了御花園里凋落的紅梅。
監(jiān)視器推近特寫,沈心柔的睫毛隨著咳嗽頻率輕顫,脖頸處的青筋若隱若現(xiàn),將一個毒發(fā)之人的痛苦演繹得淋漓盡致。
床榻發(fā)出“吱呀”輕響。沈心柔強撐著爬起,卻在扶起墻角花瓶時突然僵住。她看見墻縫里竟藏著一封信。
她手指摳挖墻灰的力度由輕到重,最后顫抖著展開血書時,眼中的震驚與絕望層層遞進。監(jiān)視器上特寫她的瞳孔,里面像有燭火一寸寸熄滅。
特寫鏡頭里,血書上“新寵三月必死,皇后制鐲為證”一行大字格外刺眼。沈心柔的呼吸變得急促,左手無意識揪住心口衣物。
“啪嗒”一聲,霉變的血書滑落。
“原來如此…”沈心柔的聲音輕如嘆息。
她低笑起來,笑著笑著嗆出血沫,卻還在笑。
——
寅時的更聲傳來,沈心柔掙扎著來到妝臺前,拆散發(fā)髻重梳成閨中樣式。
這場戲導演未規(guī)定動作,讓她自由發(fā)揮。
如婳設計了一連串細膩動作:先是碰翻胭脂盒,染紅指尖時怔愣片刻,繼而蘸著血一樣的胭脂在銅鏡上畫了個“囚”字。當她看向鏡中的自己時,一滴淚流了下來。
“沈選侍,該用藥了?!边@時門外傳來宮女的催促。
沈心柔嚇得渾身一顫。她應答的聲音虛弱卻平靜:“放在外間吧?!?/p>
待腳步聲遠去。她指尖蘸取胭脂,一字一句在素白中衣上寫下真相。
如婳的表演令人心碎:沈心柔邊寫邊落淚,寫完最后一句時,低聲喃喃:“至少……不能讓下一個女子,步我后塵?!?/p>
她緩緩起身,低聲哼起蘇州童謠,扯下床帳系帶,布料撕裂聲在寂靜的殿內格外刺耳。
監(jiān)視器前的謝導屏住呼吸,如婳此刻的表演已超出他的預期。
她先是撫摸系帶如同撫摸情人的發(fā),繼而對著虛空露出微笑:“娘親,柔兒這就回家…”
當沈心柔站上繡墩時掛白綾時,玉鐲與房梁相撞,發(fā)出清脆的“?!甭暋K詈罂戳搜弁箝g玉鐲,當繡墩被踢倒的剎那,玉鐲墜地碎裂。
“Cut!”
片場一片寂靜。
謝導久久未能回神,最終長嘆一聲:“如婳把沈心柔這個角色演得,注定讓人意難平啊。”
“婳姐,辛苦了!”助理瀟瀟小跑過來,給她裹上外套,“最后那場戲真好,看你懸梁那段,我都哭了?!?/p>
導演謝百川過來給如婳遞上一束花和紅包,看向她的眼神滿是欣賞:“拍得不錯,恭喜你殺青了,有機會一定要再合作?!?/p>
“謝謝導演?!比鐙O笑著接過,此時她脖頸間的勒痕依然清晰可見。
終于拍完了沈心柔。
沈心柔不是那種工于心計的宮斗高手,而是一個被時代洪流裹挾的普通女子。這個角色的魅力在于她的“不完美”。她不夠聰明,入宮時還天真地以為只要安分守己就能平安度日;她不夠堅強,被欺辱時只會默默垂淚;她甚至不夠勇敢,直到生命最后才用最決絕的方式反抗。
但正是這種“不完美”,如婳在研讀劇本時,常常想起自己剛入行時那個懵懂的自己。都是同樣懷揣著單純期待,卻在現(xiàn)實的打磨下漸漸學會保護自己。
不是所有人在遭遇不公時都能立刻反擊,不少人都是像沈心柔這樣,想先忍著、熬著,等終于明白規(guī)則時,已經來不及了。
她望向窗外昏暗的天色。宮燈已經亮起,在紅墻上投下?lián)u曳的影子。那些光影交錯,仿佛已經預演著深宮中錯綜復雜的權力游戲。
這一刻,她有點分不清自己是如婳還是沈心柔,只感到一種深深的疲憊與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