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來一條!”
程黎導演的聲音穿透片場呼嘯的寒風。如婳赤腳站在結冰的泥地里,十個腳趾已經(jīng)凍得發(fā)紫。她肩上壓著一根粗竹扁擔,兩端掛著沉甸甸的木水桶,桶壁結了一層薄冰。
如婳牙齒不受控制地打顫,她只穿著單薄的粗布戲服——一件褪色的藍布褂子,袖口磨得發(fā)白,褲腿短了一截,露出凍得通紅的小腿。
“Action!”
如婳的背脊立刻彎成一道痛苦的弧線。她的脖子前伸,青筋暴起,仿佛肩上的不是道具水桶,而是整個溫家的壓迫。她的腳趾在冰泥里摳緊,每一步都走得搖搖欲墜,卻又頑強地向前邁進。水桶隨著她的步伐晃動,濺出的水花打濕了她的褲腿,立刻結成了細小的冰晶。
“很好。”程黎在監(jiān)視器后低語,“現(xiàn)在滑倒。”
如婳按照劇本設計,腳下一滑,整個人重重摔在冰泥混合的地面上。水桶翻倒,冰冷的水潑了她一身。她的臉半埋在泥里,肩膀微微抽動,不是表演,而是真實的生理反應。太冷了,又疼又冷。
“Cut!”,程黎喊道,“摔得不夠真實。再來一條?!?/p>
如婳在瀟瀟的攙扶下爬起來,化妝師趕緊上前補妝,在她臉上添加更多凍傷效果。服裝師則更換了另一套相同的戲服,這是今天摔壞的第四套。
“準備!Action!”
又一次摔倒。每一條,如婳都會略微地調(diào)整自己的演繹。這次如婳側身著地,手肘狠狠撞在凍硬的地面上,疼得她眼前發(fā)黑。水桶里的水再次浸透全身,寒氣像千萬根針扎進毛孔。
“Cut!還不夠。再來。”
第五條。
第六條。
如婳已經(jīng)不記得自己摔了多少次。右膝傳來尖銳的疼痛,可能擦破了皮;左肩一片麻木,仿佛不再屬于自己。
程黎是個追求完美又愿意不斷挖掘演員潛力的導演,她的片場沒有一條過,她要從幾條里挑出最合適的。
“最后一條?!背汤杞K于說。
如婳深吸一口氣,再次挑起水桶。桶一抬起,她就好像成為那個被生活壓垮的女孩。她的眼神空洞,嘴角下垂,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卻又機械地重復著。摔倒時,她沒有一絲掙扎,就像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倒在泥濘中。
片場一片寂靜。
“Cut!”程黎點頭說,“可以了,轉(zhuǎn)場,準備室內(nèi)戲?!?/p>
工作人員立刻圍上來,用厚毯子裹住如婳。她的手指已經(jīng)凍得無法彎曲,瀟瀟幫她捧著熱姜茶,她只能就著對方的手小口啜飲。
“婳姐,你的膝蓋…”瀟瀟擔憂的看著。
如婳低頭看去,即便開拍前身上提前穿了些保護措施,摔了那么多次膝蓋也已經(jīng)破皮了,泥水和血水混在一起。
“沒事?!彼惶谝獾卣f,“等下讓醫(yī)護幫忙處理一下就好。”
“下一條是扎針懲罰戲?!眻鲇涍^來提醒道,“劉芳老師已經(jīng)準備好了?!?/p>
如婳閉上眼睛,想象那種疼痛。劇本里寫道:溫母邊用縫衣針扎她邊罵她克夫。這不是普通的疼痛,而是一種精心設計的折磨——不會留下明顯傷痕,卻能讓人痛徹心扉。
“如婳姐,該上場了?!?/p>
——
程黎坐在監(jiān)視器后,眼睛一眨不眨。
“Action!”
溫家的內(nèi)景比外景更令人窒息。低矮的土房,窗戶小得幾乎透不進光,唯一的光源是桌上那盞油燈。劉芳——飾演溫母的一位資深演員——已經(jīng)坐在土炕上,手里捏著一根明晃晃的縫衣針。
“來了?”溫母抬頭,眼神立刻變得刻毒,顯然她已經(jīng)入戲了。
溫來兒沒有說話,只是低著頭走到她面前,雙手不自覺地握成拳頭。
“手伸出來?!睖啬该畹溃靶≠v蹄子,竟然敢克死我兒子。”
溫來兒緩慢地伸出右手,手指微微顫抖。溫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針尖在油燈下閃著寒光,慢慢逼近溫來兒的中指指甲縫。
“我兒子死了,你怎么還活著?”
溫母的聲音又尖又細,“是不是你害的?說!”
溫來兒搖頭,喉嚨里發(fā)出小動物般的嗚咽。她的肩膀縮緊,脖子前傾,整個人蜷縮成防御姿態(tài),卻不敢抽回手。這是長期受虐者形成的條件反射:忍受比反抗更安全。
當針尖刺入指甲縫時,她的身體微微搖晃,眼角的淚和幾乎不可察覺的顫抖顯示出她其實感受著疼痛。這種內(nèi)斂的表現(xiàn)反而更加令人心痛。她的眼神飄向遠處,仿佛靈魂已經(jīng)離開了身體,只留下一具空殼承受折磨。
“你就是個克夫相!”溫母尖聲罵道,唾沫星子噴在溫來兒的臉上,“天生就是克男人的賤命!我兒子就是被你克死的!”
針又扎進另一個指甲縫。溫來兒的睫毛顫動了一下,一滴汗水從她額頭滑落,但很快又恢復死寂。
“Cut!”
——
“午餐時間!休息一個小時!”副導演宣布。
如婳沒有胃口,但助理還是塞給她一份盒飯。
“你必須吃點什么?!睘t瀟堅持道,“你這幾天都沒怎么正經(jīng)吃飯?!?/p>
為了更貼合溫來兒這個角色,她每天只喝些清湯寡水?,F(xiàn)在,看著眼前的飯菜,她的胃卻沒有任何反應,仿佛已經(jīng)忘記了饑餓的感覺。
如婳機械地扒了幾口飯,味同嚼蠟。
不遠處,飾演溫小龍的周杰豪正和幾個場務說笑,陽光灑在他年輕的臉上,與戲中那個病弱惡毒的溫小龍判若兩人。
“婳姐?!敝芙芎揽吹剿哌^來坐下。
“剛才的戲…我看著都疼?!?/p>
如婳笑了笑:“還好,其實道具組把針弄鈍了。”
“下午是我們的戲?!敝芙芎绹@聲氣,有些不好意思,“程導說要用課本真打你?!?/p>
劇本中這場戲的內(nèi)容是溫來兒在收拾東西時發(fā)現(xiàn)溫小龍的語文課本,她小心翼翼打開課本卻很快被溫小龍發(fā)現(xiàn),他用課本打和嘲諷溫來兒。
“沒事的?!比鐙O說,“你就按導演的要求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