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緩緩轉(zhuǎn)身，看見林逸正慢條斯理地擦拭著他的羽毛球拍，金屬拍框在燈光下泛著冷冽的光。
"你跟陸昀是怎么回事？"林逸頭也不抬地問道，聲音平靜得像在討論今天的天氣。
林璟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書包帶："什么怎么回事？"
"整個初中部都在傳。"林逸終于抬起頭，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如刀，"說你喜歡陸昀，為了引起他的注意….."
"我沒有——"
"姑母下個月要回國參加家長會。"林逸突然打斷她，語氣輕描淡寫，卻讓林璟渾身發(fā)冷，"你最好記住，《林家祖訓(xùn)》第七條是什么。"
林璟的呼吸一滯。那些被戒尺打手心的記憶突然涌上來，掌心隱隱作痛。
那時的她不過才十一歲，不知是哪個男生偷偷塞到她書包的情書掉出來，被姑母當場發(fā)現(xiàn)，全然不顧她的感受當眾念信里的內(nèi)容。
“不要臉，”姑母的耳光打得她生疼，“小小年紀不好好讀書就知道勾引男生。”
“算了算了，有其母必有其女……”
林璟深吸了口氣。
"女子十八歲前不得與男子私相授受，違者跪祠堂三日。"
"我只是不想和他同桌而已。"林璟的聲音有些發(fā)抖，"這算什么私相授受？"
林逸輕笑一聲，繼續(xù)擦拭著他的球拍："你覺得姑母會在意這些解釋嗎？"他抬眼，"她只會看到，你當著全班的面，為了一個男生大鬧課堂。"
林璟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想反駁，卻發(fā)現(xiàn)自己無話可說——在姑母眼里，任何與男生有關(guān)的糾葛，都是不檢點。
"還有一個月。"林逸將球拍收進包里，語氣突然緩和，"把座位換回去，別再惹人閑話。"
林璟轉(zhuǎn)身往樓上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身后又傳來林逸的聲音：
"對了，陸家和我們有生意往來。姑母最討厭的，就是有人給林家丟臉。"
臥室門關(guān)上的瞬間，林璟終于癱坐在地上。她盯著墻上姑母從國外寄來的家規(guī)裱框，突然覺得那些燙金的字跡像一條條鎖鏈，勒得她喘不過氣。
窗外，暮色漸沉。林璟摸出手機，看著昨天陸昀發(fā)來的消息：【下次考試見】。她猶豫了很久，最終一個字一個字地刪掉了回復(fù)。
一連好幾天，林璟都不知道該怎么跟老師說座位的事情，又或者說她自己也不是那么想換位置。
其實跟陸昀同桌也不是完全沒好處，就像她有不會的題可以直接問他。
他的思路比老師的還清晰，三言兩語就能打開她的思路。
直到這天班會課。
"老師，我寧愿一個人坐最后一排！"
徐可的聲音像塊石頭砸進平靜的水面。林璟低著頭，鬼使神差地嘟囔了一句："我也是..."
教室突然安靜得可怕。她后知后覺地抬頭，正對上陳娟鏡片后犀利的目光。
"林璟，你再說一遍？"
全班四十多雙眼睛齊刷刷射過來。女孩攥緊校服下擺，指甲陷進掌心。
"我說——"她猛地站起來，課桌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我要去最后一排！"
陳娟的臉色瞬間鐵青。
"好，很好。"班主任冷笑一聲，"現(xiàn)在就去。"
林璟二話不說搬起課桌。鐵質(zhì)桌腿刮過地面，發(fā)出令人牙酸的聲響。水杯被她的手肘碰倒，咣當一聲砸在地上。
"嘖。"
一道黑影突然籠罩過來。葉湛一把拽過她的課桌，三兩步就拖到了最后一排。
"謝..."林璟張了張嘴，卻看見男生轉(zhuǎn)身時和陸昀交換的眼神。
教室里頓時炸開鍋。
"裝什么清高??？"
"陸昀哪點配不上她了？"
"真當自己是仙女了？"
林璟死死咬住下唇。余光里，陸昀的背影挺得筆直，連頭發(fā)絲都沒動一下，她沒看見陸昀那煞白的臉。
最后一排的日子比想象中清凈。
沒有人把她的書桌弄得亂七八糟，沒有女生假惺惺的搭話，更沒有...那個總是不經(jīng)意出現(xiàn)在余光里的身影。
林璟一直都記得那個悶熱的午后。
"重磅消息！陸昀和姜媛在一起了！"
前排女生的尖叫像道閃電劈進教室。林璟的鋼筆尖"啪"地折斷，墨水在試卷上暈開一團污漬。
"真的假的？他不是說不早戀嗎？"
"姜媛追了半年呢，聽說昨天在操場..."
"我還以為會是林璟..."
幾道視線火辣辣地戳在林璟背上。她慢慢擦著墨水漬，直到把紙面擦破一個洞，心底傳來一種撕裂的疼。
"走啦。"余婧一把拽起好友，"陪我去小賣部。"
走廊上的議論聲此起彼伏：
"看見沒？她眼睛都紅了..."
"裝什么啊，明明是她先甩臉子的..."
林璟甩開余婧的手沖進廁所。鏡子里的人臉色慘白，只有眼眶紅得嚇人。
"誰在乎啊..."她擰開水龍頭，把整張臉埋進冰冷的水流里。
放學(xué)路上，林璟看見了他們。
姜媛踮腳往陸昀頭上戴發(fā)卡，男生微微低頭配合。夕陽把他們的影子融成一團，像幅濃墨重彩的畫。
少女轉(zhuǎn)身拐進小巷。書包里的月考卷子硌得肩膀生疼——數(shù)學(xué)118分，又是年級第一。
"嫂子！啊不對..."籃球場邊傳來怪叫，"林大學(xué)霸~"
林璟頭也不抬地走過去。風(fēng)吹起試卷一角，露出頂端鮮紅的分數(shù)。
那天之后，她把自己埋進題海。當筆記本摞到第三本時，關(guān)于她的閑話終于消停了。
有時候半夜刷題，林璟會突然想起那個雨天。如果當時沒說出那句話，現(xiàn)在會怎樣呢？
鋼筆在草稿紙上無意識地畫圈，等回過神，已經(jīng)寫滿整頁"陸昀"。
少女猛地合上本子。窗外，初夏的蟬鳴震耳欲聾。
期中考試前一周，暴雨突襲了整座城市。
林璟站在教學(xué)樓屋檐下，望著如注的雨簾發(fā)怔。她明明記得早上天氣預(yù)報說晴天，傘還好好地掛在玄關(guān)處。
"喂。"
一把黑色長柄傘突然遞到眼前。林璟轉(zhuǎn)頭，看見葉湛叼著棒棒糖，不耐煩地晃了晃傘柄："陸昀讓我拿給你的。"
雨滴砸在傘面上的聲音震耳欲聾。林璟盯著傘柄上那個小小的籃球掛飾——去年校際聯(lián)賽的紀念品，她也有個一模一樣的。
"不用了。"她往后退了半步，"我等雨停。"
葉湛翻了個白眼："他早跟姜媛?lián)我话褌阕吡?，這傘本來就是..."話說到一半突然剎住，硬生生轉(zhuǎn)了個彎，"愛要不要。"
傘被粗暴地塞進她手里。等林璟回過神，葉湛已經(jīng)沖進雨里，校服外套在風(fēng)中鼓成一張帆。
公交站臺空無一人。林璟摩挲著傘骨上刻著的"LY"。
期中考試成績單貼在公告欄那天，整個初二部炸開了鍋。
"林璟數(shù)學(xué)居然沒上110分？”
"陸昀重回年級第一了！"
"姜媛進步好大..."
林璟盯著成績單上刺眼的108分，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紅痕。最后那道大題她明明檢查了三遍，怎么會...
"林璟，"數(shù)學(xué)老師敲了敲辦公桌，"你知道錯在哪嗎？"
辦公室空調(diào)開得很足。林璟看著被紅筆圈出的計算步驟，喉嚨發(fā)緊："我用了超綱的公式。"
"陸昀昨天就來問過這道題。"老師推了推眼鏡，"他說考場上有同學(xué)用了這種方法，可能會被誤判。"
窗外傳來籃球拍地的聲響。林璟透過百葉窗縫隙，看見陸昀正在三分線外起跳，陽光把他的輪廓鍍成金色。
"謝謝老師。"她低頭收拾試卷，突然發(fā)現(xiàn)錯題本里夾著張便簽：
【第23題輔助線應(yīng)該連接CE，不是BE?！狶Y】
字跡工整得像是刻出來的，右下角畫著個小小的笑臉。林璟猛地合上本子，心跳聲大得嚇人。
林璟在天臺找到陸昀時，他正在修那個壞掉的籃球掛飾。
"傘..."她聲音發(fā)澀，"謝謝。"
男生手指一頓，金屬零件叮當落在水泥地上。風(fēng)把兩人的校服吹得獵獵作響，遠處操場傳來運動會彩排的音樂聲。
林璟攥緊欄桿。鐵銹味混著桂花香縈繞在鼻尖，她想起學(xué)校旁的籃球場也有這樣的鐵絲網(wǎng)。
"上次月考..."陸昀轉(zhuǎn)過身，陽光在他睫毛下投出細碎的陰影，"我是故意做錯最后大題的。"
林璟猛地抬頭。
"因為..."男生的耳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他們說只要我考第二，就告訴你..."
樓下突然爆發(fā)出一陣歡呼。運動會彩排正在試放煙花，金色光點在他們之間炸開，照亮陸昀手里那個掛飾——兩個并排的小籃球，其中一個刻著"LJ"。
林璟轉(zhuǎn)身就跑。她的運動鞋踩在鐵質(zhì)樓梯上發(fā)出咚咚聲響，像極了心跳的節(jié)奏。
在二樓拐角處，她撞見了抱著一摞作業(yè)本的姜媛。兩人隔著紛揚的紙頁對視。
那一瞬間，林璟忽然很想離開這些紛紛擾擾，遠離關(guān)于陸昀的一切。
像林逸一樣考去江城中學(xué)！
這個念頭像一顆火種，倏地在她心底燃起，而后迅速蔓延。
夕陽的余暉灑在學(xué)校的紅榜上，林璟站在宣傳欄前，目光緊緊鎖定在最頂端的那一行——
“林逸，江城中學(xué)錄取，中考總分728?！?/p>
她一個字一個字地看過去，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筆記本的頁角，然后認認真真地抄下他的各科成績。
“快看，又是一個喜歡林逸學(xué)長的?！?/p>
“不自量力?！?/p>
身后傳來女生們毫不掩飾的議論聲，可那些話語卻像一陣風(fēng)，輕輕掠過她的耳畔，沒能在她心里激起半點漣漪。
她不在乎。
她只是想要一個目標，一個能讓她徹底擺脫現(xiàn)在這種局面的出口。
“嘭——”
一顆籃球猛地砸在宣傳欄上，玻璃震得嗡嗡作響。林璟被突如其來的聲響驚得后退半步，轉(zhuǎn)頭看去——
葉湛站在不遠處，單手插兜，另一只手懶洋洋地朝籃球勾了勾手指。
“抱歉啊，手滑?！彼焐险f著道歉的話，眼里卻半點歉意都沒有，反而帶著幾分探究，直直地看向她。
林璟沒說話，只是低頭合上筆記本，轉(zhuǎn)身要走。
“喂。”葉湛突然叫住她。
她腳步一頓，側(cè)頭看他。
“你……”他似乎在斟酌用詞，最后只是嗤笑一聲，“不會真打算學(xué)林逸吧？”
林璟沒回答，只是平靜地反問：“不行嗎？”
葉湛挑了挑眉，似乎沒想到她會這么直接。他盯著她看了兩秒，忽然笑了：“行啊，怎么不行?！?/p>
他彎腰撿起籃球，在指尖轉(zhuǎn)了一圈，語氣輕飄飄的——
“不過，林逸可不是靠死讀書考上的。”
說完，他轉(zhuǎn)身走回球場，背影在夕陽下拉得很長。
林璟站在原地，握緊了筆記本。
她知道葉湛是什么意思。
林逸不僅僅是成績好，他還是競賽生，是學(xué)生會主席，是江城中學(xué)提前鎖定的人才。
而她呢？
她只會讀書，而且是拼盡全力那種。
陸昀站在教學(xué)樓拐角處，遠遠地看著林璟站在紅榜前，一筆一劃地抄寫著林逸的成績。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掌心被指甲掐出幾道紅痕。
——她果然喜歡林逸。
這個念頭像一根刺，猝不及防地扎進他心里。
他早該想到的。
林璟最近的變化太明顯了——她不再關(guān)注班級里的流言，不再因為姜媛和他的事情而流露出任何情緒，甚至……連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她只是埋頭學(xué)習(xí)，像著了魔一樣翻著競賽題集，而今天，她甚至站在這里，認認真真地記下林逸的成績。
她是不是……也想考去江城中學(xué)？
是不是……為了林逸？
陸昀的胸口悶得發(fā)疼。
他想起上次在天臺，他差一點就要說出那句憋了很久的話——
“他們說，只要我考第二，你就會注意到我。”
可林璟逃走了。
而現(xiàn)在，她站在這里，眼里只有林逸的名字。
……
“喂，發(fā)什么呆？”
葉湛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陸昀猛地回神，發(fā)現(xiàn)好友正抱著籃球，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你站這兒干嘛？當門神？”葉湛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隨即了然，“哦，看林璟啊。”
陸昀沒說話，只是轉(zhuǎn)身要走。
葉湛一把拽住他，似笑非笑：“怎么，吃醋了？”
“胡說什么?！标戧腊櫭肌?/p>
葉湛聳聳肩：“行吧，反正人家現(xiàn)在眼里只有林逸學(xué)長，你嘛……”他故意拖長音調(diào)，“沒戲?！?/p>
陸昀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葉湛見狀，挑了挑眉：“真生氣了？”
陸昀冷冷地看他一眼，甩開他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林璟并不知道陸昀看到了她抄寫林逸成績的一幕。
她只是按照自己的計劃，每天刷題、整理錯題、研究競賽思路。
直到某天午休，她抱著一摞書從圖書館回來，在走廊上迎面撞見了陸昀。
兩人同時停住腳步。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
林璟下意識地抱緊了懷里的書，而陸昀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五年中考三年模擬》上，眼神微微一暗。
“你要考江城？”他開口，聲音有些冷。
林璟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主動和她說話。
“嗯。”她點頭，語氣平靜。
陸昀盯著她看了幾秒，忽然笑了，笑意卻不達眼底：“為了林逸？”
林璟一怔：“什么？”
陸昀沒再說話，只是轉(zhuǎn)身離開，背影透著一種說不出的冷硬。
林璟站在原地，有些茫然。
林逸是我哥哥。
這句話像根魚刺一樣梗在她的咽喉，猶豫片刻，這句話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她低頭看了看手里的書，忽然覺得有些荒謬。
她考江城中學(xué)，從來不是為了任何人。
她只是為了她自己。
陸昀開始頻繁地看到林璟和林逸的名字被聯(lián)系在一起。
——“林璟最近好拼啊，聽說她在準備江城中學(xué)的自主招生？”
——“那不就是沖著林逸學(xué)長去的嗎？”
——“嘖嘖，難怪對陸昀沒興趣了……”
流言像野草一樣瘋長，而陸昀的煩躁也與日俱增。
他甚至開始刻意避開林璟。
體育課上，他寧愿繞遠路也不從她身邊經(jīng)過；圖書館里，他看到她的身影就轉(zhuǎn)身換一個區(qū)域；就連班級值日，他也主動要求和別人調(diào)換，只為了不和她一組。
他以為自己可以不在意。
可當他看到林璟和余婧有說有笑地討論著江城中學(xué)的歷年真題時，他的胸口還是悶得發(fā)疼。
葉湛把籃球重重地砸向陸昀：“你最近怎么回事？”
陸昀接住球，面無表情：“什么怎么回事？”
“別裝傻。”葉湛嗤笑，“就因為林璟想考江城中學(xué)，你就這副德行？”
陸昀的手指微微收緊：“我沒那么幼稚。”
“那你躲什么？”葉湛挑眉，“怕看到她為了別人努力的樣子？”
陸昀猛地看向他，眼神冷冽。
葉湛絲毫不懼，反而笑了：“陸昀，你什么時候這么慫了？”
“如果真喜歡，就去問清楚。”
“如果不是……”他聳聳肩，“那就別擺出一副被拋棄的樣子。”
陸昀沉默了很久，最終低聲說：“……她喜歡的是林逸?！?/p>
葉湛翻了個白眼：“你問她了？”
“不需要問。”陸昀閉了閉眼，“她抄了他的成績，研究他的學(xué)習(xí)方法，甚至……”
“甚至什么？”葉湛打斷他，“甚至想考同一所學(xué)校？”
他嗤笑一聲：“陸昀，你是不是忘了，江城中學(xué)是全市最好的學(xué)校？”
“她想考那里，就一定是沖著林逸？”
陸昀怔住。
葉湛拍了拍他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