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晨，陸昭被雨聲吵醒。窗外，洛杉磯難得一見的秋雨正淅淅瀝瀝地下著，將校園籠罩在一片朦朧水霧中。他看了眼手機——八點十五，距離與宋微瀾約定的時間還有四十五分鐘。
手機屏幕上有一條未讀消息，來自宋微瀾："下雨了，記得帶傘。我在美術館門口等你，別著急。"
陸昭盯著這條消息看了許久。這種體貼入微的關心，與高中時如出一轍，只是表達方式從默默遞傘變成了直接提醒。他回復了一個"好"字，然后從衣柜深處找出那把高中時用過的折疊傘——深藍色，邊緣已經有些磨損。
九點整，陸昭準時到達美術館。雨中的校園安靜得出奇，只有雨滴打在傘面上的沙沙聲。遠遠地，他看見宋微瀾站在美術館的屋檐下，手里拿著一把熟悉的深藍色長柄傘——正是高中時她常帶的那把。
"準時先生。"宋微瀾笑著迎上來，藍傘在她頭頂撐開一片晴空。她今天穿了件淺藍色連衣裙，外面套著白色針織開衫，整個人像雨中的一朵小雛菊。
陸昭的目光在她的傘和自己的傘之間游移："你還留著這把傘？"
"當然。"宋微瀾輕輕旋轉傘柄，水珠四散開來，"它陪我度過很多雨天。"
他們并肩走進美術館，雨聲被隔絕在外。展廳里人不多，宋微瀾的作品《重生》前聚集了幾個學生，正小聲討論著。陸昭注意到畫作旁邊的標簽上多了一行小字："致那個教會我勇敢的人。"
"那是后來加的。"宋微瀾順著他的視線解釋道，"開幕式那天突然想到的。"
陸昭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高中時那個雨天，他們共撐一把傘回家的場景。那時的宋微瀾緊張得幾乎不敢呼吸，而現(xiàn)在，她落落大方地站在他身邊，向每一個稱贊她作品的人道謝。
"要聽聽創(chuàng)作靈感嗎？"宋微瀾輕聲問。
陸昭點點頭。宋微瀾拉著他站到畫前，開始講解色彩運用和構圖技巧。她的聲音輕柔卻自信，時不時用手比劃著某個細節(jié)。陸昭注視著她發(fā)光的側臉，恍惚覺得這幅畫就是她的自畫像——那個站在懸崖邊，即將重生的女孩。
"最困難的是這部分過渡。"宋微瀾指著畫中女孩半透明的腰部，"要表現(xiàn)出正在消散又正在重生的感覺，我試了十幾遍才滿意。"
"為什么要畫消散？"陸昭忍不住問。
宋微瀾的手停在半空，眼神突然變得遙遠："因為...有些改變，必須先失去原有的形態(tài)。"
參觀完展覽，雨勢更大了。他們站在美術館門口，看著雨水在地面匯成小溪。
"去咖啡廳坐坐？"宋微瀾提議，"我知道一個地方，雨景特別美。"
陸昭點點頭。宋微瀾撐開那把藍傘，示意他靠近些。傘不算大，兩人不得不靠得很近，陸昭能聞到她發(fā)絲間淡淡的梔子花香。
"記得高中時我們也這樣共撐一把傘嗎？"宋微瀾突然問。
陸昭當然記得。那是他們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宋微瀾緊張得幾乎說不出話，而他則假裝沒注意到她紅透的耳根。
"那時候我都不敢呼吸。"宋微瀾笑著說，仿佛在講一個有趣的往事，"怕你聽見我心跳聲。"
這種坦率的告白讓陸昭耳根發(fā)熱。曾經的宋微瀾把心事全藏在日記里，而現(xiàn)在，她可以如此自然地分享那些隱秘的悸動。
咖啡廳在藝術學院旁邊，裝修得像個溫室，四周都是落地窗。他們選了靠窗的位置坐下，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小河，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一杯美式，一杯拿鐵，謝謝。"宋微瀾熟練地點單，然后轉向陸昭，"我記得你不加糖，對吧？"
陸昭點點頭，驚訝于她的記憶力?？Х壬蟻砗螅挝憦陌锬贸瞿莻€淺藍色筆記本，開始速寫窗外的雨景。陸昭靜靜地看著她作畫——她畫畫時微微皺眉的樣子，咬下唇的習慣，還有畫到滿意處時嘴角不自覺的上揚，這些細節(jié)都和高中時一模一樣。
"給你。"宋微瀾突然撕下那頁畫遞給他，"雨中的UCLA。"
陸昭接過畫紙，上面不僅有建筑和樹木，還有兩個模糊的人影共撐一把傘的背影。"畫得真好。"
"因為畫的是回憶。"宋微瀾輕聲說，目光透過雨幕望向遠方。
雨一直下到傍晚。他們聊了很多——藝術系的趣事，籃球隊的比賽，洛杉磯的美食。但陸昭注意到，宋微瀾始終小心翼翼地避開所有關于過去、關于家庭的話題，就像在繞過一個看不見的雷區(qū)。
"該回去了。"宋微瀾看了眼窗外漸小的雨勢，"再晚雨又要大了。"
他們再次共撐那把藍傘走在校園里。路燈已經亮起，在水洼中投下?lián)u曳的倒影。路過一個水坑時，宋微瀾突然停下腳步。
"怎么了？"陸昭問。
宋微瀾沒有回答，只是出神地看著水中的倒影。路燈的光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影子，有那么一瞬間，陸昭覺得她的輪廓似乎變得模糊了，就像她畫中那個半透明的女孩。
"宋微瀾？"他輕聲呼喚。
"嗯？"她猛地回神，笑容重新回到臉上，"抱歉，走神了。我們走吧。"
回到宿舍樓下，雨終于停了。宋微瀾收起傘，水珠從傘尖滴落，在地上形成一個小水洼。
"周一見？"她歪著頭問，"圖書館老位置？"
陸昭點點頭。宋微瀾突然上前一步，輕輕抱了他一下，動作快得他來不及反應。
"謝謝你今天的陪伴。"她退后兩步，眼睛在暮色中閃閃發(fā)亮，"這對我來說很重要。"
沒等陸昭回答，她已經轉身離開，藍傘在肩頭輕輕搖晃。陸昭站在原地，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拐角處。
回到宿舍，馬克正在打游戲。"約會怎么樣？"他頭也不回地問。
"下雨了。"陸昭答非所問，把濕漉漉的藍傘掛在衣架上。
"看得出來。"馬克終于暫停了游戲，轉身打量他，"你看起來像丟了魂似的。吵架了？"
陸昭搖搖頭，從口袋里掏出那張雨景速寫，小心地放在桌上壓平。畫中的兩個背影在雨中依偎而行，看起來親密又疏遠，就像今天的他們。
"她變了，又沒變。"陸昭自言自語道。
"誰？"馬克一臉茫然。
陸昭沒有解釋，只是拿出手機，給那個永遠不會回復的號碼發(fā)了條消息："今天又下雨了，還是那把藍傘。她記得所有細節(jié)，卻好像忘記了最重要的東西。"
發(fā)完這條消息，陸昭躺在床上，聽著窗外偶爾滴落的水聲。他想起宋微瀾站在水坑前出神的樣子，想起她眼中轉瞬即逝的恍惚，想起那個輕如羽毛的擁抱。所有這些細節(jié)拼湊在一起，卻形成了一個他越來越看不懂的謎題。
夜深了，陸昭做了一個夢。夢中他站在雨中，宋微瀾撐著那把藍傘向他走來。但當他伸手去接傘柄時，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指穿過了她的身體，就像穿過一片霧氣。而宋微瀾只是悲傷地微笑著，繼續(xù)向前走去，消失在雨幕深處。
醒來時，窗外又下起了雨。陸昭躺在床上，聽著雨滴敲打窗欞的聲音，恍惚間覺得那把藍傘的陰影正籠罩著他的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