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廟失火,慧明住持沖入火場舍命抱住渡金佛匣。我踹翻住持搶出佛匣,
毀了住持救佛的功德臉面。寺僧將我綁在功德碑前鞭撻,罵我是貪金佛的惡僧。
撕開的佛匣中飄出賬本,記錄著香客抵藥錢的耳墜銀鐲?!皫熋谩?,我摸著懷里救命的藥,
“住持的偽善面具該摘了?!苯渎稍旱哪竟鞯谌纬樵谕葟?,那力道又沉又狠,
砸碎骨頭似的疼。無念身體一歪,差點直接撲進爛泥坑里,
虧得后面兩個精壯武僧死力扭著他胳膊,才沒讓那張滿是黑灰的臉真的埋進泥水里。
綁腕的粗麻繩勒進皮肉里,混著雨水滲出刺眼的暗紅。雨不知何時下得大了,冰冷地砸下來,
混合著臉上的汗和泥,流到嘴里一股鐵銹似的咸腥氣。無念抬起頭,
山門檐下懸掛的匾額在風(fēng)雨里模糊晃動,“佛光普照”四個描金的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像在嘲笑他,或者整個荒謬的世界。圍觀的人越來越多,
攢動的人頭在昏沉天色里如同漂浮的怪物。冰冷的雨水落在他脖頸的傷口上,
激起一陣尖銳的刺痛,蓋過了腿上被棍棒擊打過的悶痛。
視線模糊地掃過那一張張憤怒、鄙夷或者純粹看熱鬧的扭曲面孔。“貪金的惡僧!
”有沙啞的嗓子在人群里吼,帶著解恨的痛快?!按蛩肋@孽障,敢褻瀆佛祖!
”更尖利的聲音附和,充滿不容置疑的審判意味。唾沫星子混在雨水里飛來?!芭?!
虧慧明大師還日日為這無根浮萍念經(jīng)祈福!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一個老香客指著他的鼻子,
干枯的手指抖得厲害。無念閉了閉眼,試圖把那震耳的喧囂隔絕開來。
慧明那張平日里寶相莊嚴的臉,
此刻只剩下火海里最后看到的那個瞬間——老和尚死死抱著那個沉甸甸的鎏金佛匣,
金線繡著蓮花紋的華麗袈裟下擺拖曳在滾燙的焦黑地板上,
毫不猶豫地踏過身后一個小沙彌被落木絆倒的身體。小沙彌驚恐絕望的哭喊,
像一根燒紅的針扎進了無念的腦子。那嘶啞的哭喊,此刻被雨聲淹沒。無念猛地掙了一下,
鎖骨的傷口被繩索粗暴地牽扯,痛得他眼前金星亂冒。不是為了逃跑,這鐵桶般的圍困,逃,
是癡心妄想。雨更大了,噼里啪啦敲打著青石地面,濺起渾濁的水花?!皫熜郑覀兛熳?!
別管那破匣子!”記憶里另一個急切的小嗓門不合時宜地鉆出來,帶著山里野果的清甜氣息。
不是小沙彌的哭號,是他師妹小禾,在陰暗潮濕、永遠彌漫著劣質(zhì)藥材和霉味的小屋里,
那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的小身體燒得滾燙,
卻又強撐著催他:“師父……師父的藥引……”三天前那把火啊……那一天,
天暗得像是要塌下來。不是傍晚,是過午剛不久,
整個天空卻被厚重的、不祥的鉛灰色云層壓得透不過氣。殿前的香客早已散盡,
諾大的大雄寶殿空曠寂靜,只剩下香爐里三柱長香燒到了盡頭,勉強支撐著,青煙裊裊,
固執(zhí)地和彌漫的悶熱潮氣纏斗著??諝庹吵淼媚軘Q出水,吸進肺里都是沉的。無念的心更沉。
懷里揣著的小包藥草,透過粗麻布的僧衣,磨蹭著他的肋骨,帶著一點苦澀的根莖香氣。
那是他守在后山巖壁下快兩日才采到的老石斛,加上昨夜……他下意識摸了摸袖袋深處,
庫房夾出來的幾片老參……師父那張枯槁泛黃的臉和小禾燒得通紅的小臉在腦子里交替閃回,
像兩把不同的鈍刀來回刮磨他的心。有了這些,
師父的病就有希望了……給小禾熬碗?yún)醯鯕饬Α椭^,腳步匆匆,
只想快點穿過空曠的大殿,溜回柴房后那個幾乎無人踏足的小角落,
那里藏著他熬藥的小破瓦罐。雜役僧侶和掛單的和尚大多縮在禪房避著這叫人窒息的悶熱,
只有知客僧慧覺,懶散地靠在殿側(cè)門邊,眼皮搭聳著,昏昏欲睡。剛踏入大殿后方的偏廊,
一股極其微弱、帶著塵埃被高溫燎過氣息的煙味,毫無征兆地鉆進了他的鼻孔。這氣味極淡,
卻帶著某種不祥的灼熱感,像冰冷的針頭刺進了無念驟然繃緊的神經(jīng)里。不是燒香的味道!
他猛地停住腳步,側(cè)耳細聽。隱隱約約,極其細微而詭異的“畢剝”聲,
從地藏殿方向的深處傳來!心臟像是被一只冰涼的手攥緊了,無念渾身的血液瞬間凝固。
壞了!他一把扔開懷里裝雜物的破麻袋,里面的零碎東西噼里啪啦砸在地上,
刺耳的聲響驚醒了門邊打盹的慧覺。知客僧揉著惺忪睡眼,
嘴里含糊不清地咕噥:“干什么呢?zé)o念?毛手毛腳的……”話音未落,
一陣滾燙而迅猛的氣流帶著刺鼻的濃煙,猛地從地藏殿與天王殿之間的過道里狂噴而出!
那煙濃得如同墨汁傾倒,裹著火星和刺鼻的焦糊氣味,直撲向兩人!“走水啦!?。。?/p>
”慧覺嚇得魂飛魄散,凄厲的破音尖叫瞬間撕裂了寺廟虛假的寧靜。
他連滾帶爬地掉頭就向大殿外沖去?!熬然鸢?!天王殿后面……庫房那邊……走水了?。?!
”慧覺瘋了似的跑出去,聲嘶力竭地喊聲在死寂的寺廟上空炸開。幾息之間,
死水般的古剎徹底沸騰。銅鐘被驚慌失措的僧侶們撞響,倉皇而凌亂,當!當!當!
混雜著無數(shù)驚恐的吶喊、雜亂的腳步聲和木質(zhì)結(jié)構(gòu)在火焰舔舐下爆裂的可怕聲響。
灰色的煙霧開始彌漫開來,籠罩著佛殿的斗拱飛檐。火光比人來得快得多。
幾乎是慧覺尖叫的同時,赤紅色的、貪婪的火焰,
已經(jīng)卷著濃煙從過道兩側(cè)的門窗里噴射出來,沿著殿廊古老的朱漆木柱和雕花窗欞,
發(fā)出“噼噼啪啪”的瘋狂爆響,像一條條兇惡的火蛇向上方猛躥。灼人的熱浪洶涌襲來。
混亂像滴入沸水的熱油,猛地炸開。剛才還空寂無人的大殿前后,
瞬間涌入驚慌逃命的沙彌和雜役僧。有人尖叫著胡亂奔跑,撞翻香爐、撞倒同僚。
有人頂著水盆沒頭蒼蠅一樣沖向火起的方向。更多人完全是本能地推搡著,
瘋狂地涌向煙霧尚淺的大殿正門方向逃命。一片尖銳的哭喊聲在濃煙和熱浪中驟然響起!
離無念不遠的廊柱旁,
一個才剃度不久、看著不過十歲出頭的小沙彌不慎被四處丟棄的木桶絆倒,
撲倒在滾燙發(fā)黑的地板上,腳踝像是扭傷了,爬了幾次都沒能站起。
濃煙烈火眼看就要卷到他單薄的身體。更讓他絕望的是,通往大殿正門相對安全的路,
已經(jīng)被好幾個驚慌失措逃命的大人擠得水泄不通?!皫熓濉任?!救我啊!
”小沙彌驚恐地朝擁堵的人群方向伸手哭喊,小臉上滿是煙灰和淚水,
聲音因為巨大的恐懼和嗆咳而撕裂變形。但混亂中,沒有一個人回頭。
逃命的腳步反而更快更用力地向外涌。絕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無念。就在這一刻,
一個絕對意想不到的身影——慧明住持——逆著洶涌的人流,出現(xiàn)在了通向偏殿的連廊口!
他身上那件華麗簇新的金線繡蓮紋袈裟在濃煙和晃動火光下分外刺眼?!白岄_!佛祖金身!
”慧明大喝一聲,平日里慈悲平和的嗓音此刻變得異常尖銳而急促,
透著一種不顧一切的急迫。他粗暴地推開一個擋在身前、試圖端起水盆救火的雜役僧。
那雜役僧連人帶盆摔倒在燙得灼人的青石板上,水潑了一地?;勖鞲静还鼙煌崎_的人死活,
渾濁的老眼死死盯住某個方向,深凹的眼窩里只有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光芒在閃耀。他弓著腰,
頂著頭頂不斷掉落帶著火星的碎瓦和灰燼,一頭就扎進了火勢已經(jīng)極為猛烈的連廊!
那道穿著金線袈裟的身影如同撲火的飛蛾,瞬間被翻騰的烈焰吞噬又沖過,
目標無比清晰——連廊深處,地藏殿與藏經(jīng)閣之間小耳房的方向!
那里存放著寺里最大、最重、渡金最厚實的那尊古佛匣!無念腦子“嗡”的一聲。
住持視若無睹的殘暴以及那不顧一切撲向佛匣的貪婪身影……所有的畫面絞成一股滾燙的血,
猛地沖上了他的頭頂!胸口那個小小的藥包隔著僧衣死死烙著他滾燙的胸膛,
提醒他另一個生命正懸于一線!他絕不能倒在這里!絕不能死!幾乎沒有任何思考,
一種純粹的本能驅(qū)使著他。滾燙的熱浪和嗆死人的濃煙包裹著他,呼吸像是吸入刀片。
他像離弦的箭,朝著小沙彌倒地的方向不要命地猛沖過去!腳下的地面燙得嚇人。“起來??!
!”無念沖近,一聲暴喝,劈手扯住小沙彌的破舊僧衣后領(lǐng),
用盡全身力氣把他拖離那塊烤人的地板。來不及細看,借著拖拽的慣性,
他幾乎是同時把自己的一條腿狠狠向前踏出,踩在地板上小沙彌剛剛絆倒的位置,
然后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向后一蹬!腳下的青石板上濕漉漉的不知是水還是油,滑得厲害。
他借勢向后急沖出去的方向,正是慧明住持抱著那個沉重的鎏金佛匣,
剛從烈火籠罩的連廊深處艱難地沖出來的地方!
老和尚全部的力氣都用來死死箍住那沉重的鎏金佛匣,如同抱住自己的命。
華麗的袈裟下擺已有火星燒灼的痕跡,光頭上冒著裊裊青煙,臉上熏得一片烏黑,
只有那雙眼睛里燃燒著近乎瘋狂的偏執(zhí)光芒。他步履踉蹌,
一心只向人少煙稀的大殿后方角落闖。他甚至沒有感覺到背后呼嘯撲來的人影,
帶著決絕的力道!無念的身影如同彈丸,在巨大的沖擊力量下,朝著老和尚的后背狠狠撞去!
“呃??!”一聲沉重的悶響伴隨著吃痛的哼叫。
懷抱著沉重佛匣的慧明住持像一個巨大的、不穩(wěn)的草靶,被這股迅猛的側(cè)后方力量狠狠一撞,
身體完全失去了平衡。他腳步虛浮,踉蹌著向前撲倒。
金光閃閃的華麗袈裟在灼熱的空氣里帶起一道模糊的殘影。沉重的鎏金佛匣沒能脫手,
反而成了巨大的累贅。老和尚重重砸向旁邊焦黑滾燙的巨大殿柱!
額頭一角猛地磕在粗礪木紋凸起處,發(fā)出“嘭”的讓人牙酸的悶響。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被拉長、凝滯。老和尚臉上的瘋狂和急切在一剎那徹底僵住,
隨即被難以名狀的劇痛撕碎。深褐色的鮮血帶著溫?zé)岬男葰?,從撞破的額角創(chuàng)口瞬間涌出,
順著高低不平的焦黑頰骨向下蜿蜒流淌,滑過那張平日“悲天憫人”的臉。那刺目的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