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酒會與鋒芒
下午三點整,黑色賓利準時停在音樂學院的正門口。
蘇清和站在臺階下,指尖反復摩挲著西裝袖口的紐扣。那是套深灰色的意大利手工西裝,剪裁合體,面料挺括,穿在身上卻像層密不透風的殼,讓他渾身不自在。是陳默早上送來的,連同襯衫、領帶、皮鞋,一應俱全,連尺碼都分毫不差,顯然是沈倦早就安排好的。
“蘇先生,請上車?!彼緳C恭敬地為他打開車門。
蘇清和深吸一口氣,彎腰坐進車里。沈倦已經(jīng)在后排了,今天穿了件黑色絲絨西裝,領口沒系領帶,露出精致的鎖骨線條,少了幾分平日的冷硬,多了些漫不經(jīng)心的貴氣。
“合身嗎?”沈倦的目光掃過他,帶著審視的意味。
“……合身?!碧K清和往后縮了縮,盡量離他遠一點。西裝的料子很舒服,可他總覺得像偷穿了別人的衣服,連呼吸都放不開。
沈倦沒再說話,只是從車載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遞給他。“酒會五點開始,現(xiàn)在過去正好?!彼D了頓,補充道,“沈馳會去,還有不少家族里的人,少說話,跟著我就行?!?/p>
蘇清和接過水,指尖不小心碰到沈倦的手,兩人都像被燙到一樣迅速收回。他低頭看著瓶身上凝結(jié)的水珠,小聲問:“一定要去嗎?我怕……”
“怕什么?”沈倦挑眉,“怕被人看出來你在發(fā)抖?”
蘇清和的臉瞬間漲紅。他確實在發(fā)抖,不是因為冷,是因為緊張。他想象過酒會的樣子,應該和學校的迎新晚會完全不同,那里的每個人都戴著精致的面具,說的每句話都藏著鉤子,稍有不慎就會被拖入深淵。
“我怕給你添麻煩?!彼吐曊f,這是真心話。如果沈馳當著所有人的面揭穿他們的“協(xié)議”,或者故意刁難他,他不知道該怎么應對。
沈倦看著他緊繃的側(cè)臉,突然伸手,指尖輕輕碰了碰他的眉心。蘇清和像被針扎到一樣猛地抬頭,眼里滿是驚愕。
“別皺著眉?!鄙蚓胧栈厥郑Z氣平淡,“你現(xiàn)在是我的‘人’,你的樣子,代表我的臉面?!?/p>
蘇清和的心跳漏了一拍。那觸碰很輕,像羽毛拂過,卻帶著一種奇異的溫度,順著皮膚蔓延到心底,讓他緊繃的神經(jīng)莫名松弛了些許。
“我知道了?!彼拖骂^,掩飾眼底的慌亂,假裝專心致志地研究那瓶冰水。
賓利駛?cè)胍粭l綠樹成蔭的車道,盡頭是一棟歐式風格的莊園別墅。門口已經(jīng)停滿了豪車,穿著禮服的男男女女談笑風生地往里走,衣香鬢影,像一場流動的盛宴。
蘇清和跟著沈倦下車,立刻感受到無數(shù)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好奇,有探究,還有些毫不掩飾的輕蔑——他能從那些視線里讀到這些情緒,像細密的針,扎得他皮膚發(fā)麻。
“別理他們?!鄙蚓氲穆曇粼诙呿懫?,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安撫,“他們只是嫉妒你能站在我身邊?!?/p>
蘇清和扯了扯嘴角,沒說話。他才不信這種話,那些人看他的眼神,分明像在看一個闖入天鵝湖的丑小鴨。
走進別墅大廳,水晶吊燈的光芒晃得人睜不開眼。悠揚的華爾茲舞曲在空氣中流淌,侍者端著托盤穿梭在人群中,托盤里的香檳杯反射著細碎的光。
“沈倦,你可算來了?!币粋€穿著紅色禮服的女人走過來,妝容精致,笑容卻帶著算計,“這位就是……你最近常帶在身邊的小朋友?”她的目光在蘇清和身上打轉(zhuǎn),像在評估一件商品。
“林姨?!鄙蚓氲恼Z氣不冷不熱,“介紹一下,蘇清和。”他沒說蘇清和的身份,也沒解釋兩人的關系,態(tài)度含糊不清。
林姨顯然沒打算就此放過,她伸出手,想去碰蘇清和的臉頰,卻被沈倦不動聲色地擋開。“這孩子看著真乖,就是不知道……”
“林姨還是關心關心自己的兒子吧。”沈倦打斷她,語氣里帶了點嘲諷,“聽說他在澳洲賭輸了三千萬,沈董氣得住院了?”
林姨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訕訕地收回手,轉(zhuǎn)身快步走了。
蘇清和看得目瞪口呆,他沒想到沈倦會這么直接,一點情面都不留。
“在這里,客氣就是軟弱。”沈倦低聲說,像是在教他規(guī)矩,“他們不會因為你有禮貌就放過你,只會覺得你好欺負。”
蘇清和點點頭,把這句話記在心里。他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疼痛讓他保持清醒。
沈倦帶著他穿過人群,和幾個看起來身份不凡的人打招呼。他說話時言簡意賅,卻總能精準地戳中要點,偶爾露出的笑容也帶著距離感,像戴著一張完美的面具。
蘇清和安靜地站在他身邊,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伤较攵悖驮接腥俗⒁獾剿?。
“沈倦,這就是你藏著的寶貝?”一個戲謔的聲音傳來,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
蘇清和抬頭,看到一個穿著白色西裝的男人,嘴角噙著笑,眼神卻像淬了毒的刀。那人比沈倦稍矮一點,五官有幾分相似,卻多了些陰柔之氣——不用問也知道,是沈馳。
沈倦的臉色沉了下來:“我的事,輪得到你管?”
“怎么管不著?”沈馳走近幾步,目光在蘇清和身上掃來掃去,像在打量一件貨物,“這小子看著細皮嫩肉的,倒是符合你的口味。就是不知道……”他故意湊近蘇清和的耳邊,聲音壓得很低,卻足以讓沈倦聽到,“床上功夫怎么樣?”
蘇清和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他想后退,卻被沈馳伸手攔住了去路。
“放開他?!鄙蚓氲穆曇衾涞孟癖?,周身的氣壓驟然降低,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怎么?動不得?”沈馳笑了起來,手指卻故意往蘇清和的臉上戳去,“沈倦,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憐香惜玉了?還是說……”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沈倦一拳打在了臉上。
“砰”的一聲悶響,沈馳踉蹌著后退幾步,嘴角立刻滲出血來。周圍的人發(fā)出低低的驚呼,卻沒人敢上前勸阻。
“沈倦!你敢打我?!”沈馳捂著臉頰,眼神兇狠得像要吃人。
“再動他一下,我廢了你?!鄙蚓氲穆曇衾餂]有一絲溫度,眼底翻涌著暴戾的情緒,像一頭被激怒的猛獸。
蘇清和的心臟狂跳不止。他看著沈倦緊握的拳頭,指關節(jié)泛白,上面還沾著沈馳的血,突然想起那個暴雨夜的碼頭,想起那些帶著血腥味的記憶碎片——這才是沈倦最真實的樣子,鋒利,危險,帶著毀天滅地的力量。
“你為了這么個小子,跟我動手?”沈馳的聲音里充滿了難以置信,“他到底給你灌了什么迷魂湯?”
“他是我?guī)淼娜?。”沈倦向前一步,擋在蘇清和身前,像一堵堅不可摧的墻,“你動他,就是打我的臉?!?/p>
沈馳死死盯著他,又看了看躲在沈倦身后的蘇清和,突然笑了起來,笑聲里帶著詭異的意味:“好,好得很。沈倦,你給我等著?!彼亮瞬磷旖堑难?,轉(zhuǎn)身快步離開了大廳。
一場鬧劇草草收場,周圍的人假裝沒看見,繼續(xù)談笑風生,仿佛剛才的沖突從未發(fā)生過??商K清和能感覺到,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變得更加復雜,有同情,有好奇,還有些幸災樂禍。
“我們走?!鄙蚓胱プ√K清和的手腕,力道有些大,卻意外地讓人安心。
他被沈倦拽著走出大廳,來到別墅后院的花園里。晚風帶著花香吹過來,稍微驅(qū)散了些酒會上的窒息感。
“對不起?!碧K清和低聲說,聲音里滿是疲憊,“都是因為我?!?/p>
沈倦松開手,看著他泛紅的手腕,眉頭皺了皺?!案銢]關系。”他從口袋里掏出煙盒,抽出一根煙點燃,深深吸了一口,“沈馳就是故意找茬,就算沒有你,他也會找別的借口。”
蘇清和看著他抽煙的樣子,火光在他臉上明明滅滅,映出他緊繃的下頜線?!澳憬?jīng)常這樣嗎?和他打架?”
“差不多?!鄙蚓胪鲁鲆豢跓熑ΓZ氣平淡,“從小打到大,他見不得我比他好。”
蘇清和沉默了。他能想象出沈倦的童年,一定充滿了爭斗和算計,沒有溫暖,沒有關愛,只有無盡的攀比和傷害。難怪他總是冷冰冰的,像塊捂不熱的石頭——他早就習慣了用堅硬的外殼保護自己。
“你的手……”蘇清和看著他拳頭上的血跡,忍不住開口。
“沒事?!鄙蚓氚褵熮魷缭谂赃叺睦袄铮斑^兩天就好了。”
花園里很安靜,只有遠處傳來的音樂聲和蟲鳴聲。蘇清和看著沈倦的側(cè)臉,突然覺得他沒那么可怕了。這個總是帶著冰冷氣場的男人,其實也藏著不為人知的疲憊和孤獨。
“謝謝你?!彼p聲說,這次是真心實意的。
沈倦轉(zhuǎn)過頭,看向他。月光落在蘇清和的臉上,映得他的眼睛很亮,像盛著星星的湖水。“謝我什么?謝我把你卷進這些破事里?”
“不是?!碧K清和搖搖頭,“謝謝你……剛才保護我?!?/p>
沈倦的指尖頓了頓,沒說話。他移開視線,看向遠處的燈火,眼底的情緒晦暗不明。
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酒會差不多可以結(jié)束了,我送你回去?!?/p>
“不用了?!碧K清和突然說,“我想再待一會兒?!?/p>
沈倦有些意外地看著他。
“我想……”蘇清和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堅定的力量,“我想試著適應這里。既然簽了協(xié)議,我就不能一直躲在你身后?!?/p>
沈倦的瞳孔微微收縮。他看著蘇清和,看著這個總是顯得有些怯懦的年輕人,此刻眼底卻閃爍著倔強的光芒,像暗夜里的一點星火,微弱,卻不肯熄滅。
他突然想起蘇清和彈琴的樣子,手指在琴鍵上跳躍,自信又專注,仿佛整個世界都只剩下他和音樂。原來這個看似柔軟的鋼琴家,骨子里也藏著不肯認輸?shù)捻g勁。
“隨你?!鄙蚓胍崎_視線,嘴角卻幾不可查地向上揚了揚,“但別亂跑,有事給我打電話?!?/p>
蘇清和點點頭,看著沈倦轉(zhuǎn)身走進別墅的背影,心里突然輕松了許多。
他走到花園的長椅旁坐下,看著遠處燈火輝煌的大廳,聽著里面?zhèn)鱽淼臍g聲笑語。這個世界依舊陌生而危險,可他好像沒那么害怕了。
或許,沈倦說得對,有些事躲不掉,只能面對。
他想起母親的話,想起琴房里的斯坦威,想起自己的鋼琴比賽。為了這些,他也必須勇敢一點,再勇敢一點。
夜風輕輕吹過,帶著花香和青草的味道。蘇清和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感覺緊繃的神經(jīng)漸漸放松下來。
他不知道的是,別墅二樓的露臺上,沈倦正站在陰影里,靜靜地看著花園里那個小小的身影,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手機殼上的劃痕。
陳默走到他身邊,低聲說:“沈總,沈馳已經(jīng)走了,他不會善罷甘休的?!?/p>
“我知道?!鄙蚓氲穆曇艉茌p,“讓下面的人盯緊點,別讓他再找蘇清和的麻煩?!?/p>
“是?!标惸D了頓,又說,“蘇先生他……好像和我們想的不太一樣?!?/p>
沈倦沒說話,只是看著月光下的蘇清和,眼底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這個闖入他世界的年輕人,像一道意外的光,帶著琴鍵的溫度和青草的氣息,正在一點點照亮他早已習慣的黑暗。
他不知道這束光最終會帶來什么,是溫暖,還是毀滅。
但他突然有些期待。
遠處的音樂還在繼續(xù),像一首沒有盡頭的華爾茲,纏繞著兩個年輕的靈魂,在這個喧囂而孤獨的夜晚,悄然改變著彼此的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