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骸監(jiān)測站建立的第五個秋天，王槐月在整理民國二十三年的分壇檔案時，發(fā)現(xiàn)了一頁被星骸汁液侵蝕的殘紙。紙上的墨跡已化作深紫色的觸須，在燈光下微微蠕動，組成一段扭曲的文字：“影蝕紀年三載，星核之影將借月食重生”。
她掌心的金紫色五角星突然發(fā)燙，監(jiān)測站的警報系統(tǒng)同時響起。主屏幕上，克魯斯星群的運行軌跡出現(xiàn)異常波動——原本規(guī)律的橢圓軌道，竟在接近地球時突然彎折，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更詭異的是，軌道彎折處的坐標，與秦嶺山脈的地脈走向完全重合。
“不是軌道在動?！睆堉晖崎T而入，左心室的金紫色薄膜正隨著警報聲震顫。他手里拿著一份剛破譯的射電信號，信號頻率與五年前青銅門閉合時的星核之影完全一致，只是其中混雜著人類的腦電波，“是星核之影在通過地脈‘拉拽’星群。你看這些腦電波的波形——”
他放大屏幕上的鋸齒狀曲線，曲線的波峰處赫然嵌著觸須狀的紋路，“這是1957年重慶精神病院病人的腦電波存檔，當時他們說‘看見星星在往腦子里鉆’。”
李念安的后頸胎記同時亮起青綠色的火星。他剛從西安青銅鼎遺址回來，帶回一塊新出土的鼎耳碎片，碎片內(nèi)側(cè)的饕餮紋里，嵌著半片透明的鱗片，鱗片上的星圖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色，露出下面層暗紅色的刻痕：“影蝕者，寄于記憶之隙，待月食如盤，可破星骸監(jiān)察者之盾”。
“影蝕者?！蓖趸痹峦蝗幌肫稹秹Ｖ尽防锏挠涊d，“太爺爺在民國二十六年的筆記里提過，是星核之影剝離的意識碎片，能鉆進有星骸印記的人的記憶里?！?/p>
三人趕到重慶精神病院舊址時，正是農(nóng)歷十五的滿月夜。廢棄的病房里，月光透過破損的窗欞，在地上織成一張觸須狀的網(wǎng)，網(wǎng)中央跪著個穿病號服的老人，左眼角的鱗片正在剝落，露出下面蠕動的觸須。
“7352號……”張之年認出老人胸前的編號牌，與檔案里那個“瞳孔里有星群”的病人編號一致。老人緩緩抬頭，眼球已化作深紫色的漩渦，漩渦里浮出無數(shù)張人臉——有1957年的護士，有1983年的考古隊員，甚至有監(jiān)測站剛?cè)肼毜膶嵙暽?/p>
“我們一直都在?！崩先说穆曇粲蔁o數(shù)人疊加而成，觸須狀的舌頭從嘴里鉆出，“你們焊死了星門，卻封不住記憶里的縫隙。民國二十三年的火沒燒干凈的，我們會一點一點……啃回來。”
話音未落，病房的墻壁突然滲出深紫色的粘液，粘液中浮出無數(shù)記憶碎片：
1957年的深夜，重慶精神病院的護士發(fā)現(xiàn)病人的影子在墻上織星圖，她用薄荷水潑向影子，卻被觸須纏住腳踝，日記最后寫道“它們在學人的樣子呼吸”；
1983年的考古營地，被星骸污染的隊長在帳篷里畫滿觸須符號，隊員們試圖燒毀帳篷時，火焰竟變成了觸須的形狀，將整個營地拖進地下；
三天前的監(jiān)測站，實習生在整理星圖時突然尖叫，說屏幕里的星星在對她眨眼，她摔碎的咖啡杯里，殘液凝成了克魯斯星群的形狀。
“影蝕者靠記憶繁殖?！蓖趸痹碌恼菩难卧诘厣系挠|須網(wǎng)上，金紫色的光芒順著網(wǎng)紋蔓延，那些記憶碎片突然劇烈顫抖，“它們鉆進人的記憶，把恐懼和執(zhí)念釀成新的星??！”
李念安突然扯下后頸的紗布，青綠色的火星落在7352號病人身上。老人的身體瞬間燃燒起來，卻沒有化作灰燼，而是變成無數(shù)只深紫色的飛蟲，每只飛蟲的翅膀上都映著不同的記憶畫面——有病人被根須纏繞的痛苦，有守門人斬相時的決絕，甚至有張之年太爺爺在民國二十三年點燃火焰的背影。
“爺爺?shù)娜沼浝锂嬤^這種蟲。”李念安的火焰在掌心凝成骨刃形狀，“叫‘憶蝕蟲’，專門啃食記憶里的‘堅守’，只留下恐懼的殘渣。”
張之年的左心室薄膜突然迸發(fā)出強光，五年前融入血脈的地脈火種與星骸反制因子交織成金紫色的屏障。飛蟲撞在屏障上的瞬間，紛紛化作白色的槐花，花瓣上浮現(xiàn)出被影蝕者掩蓋的記憶：
1957年的護士在被觸須纏住前，將最后一瓶薄荷水藏進墻壁的裂縫，留給后來的人；
1983年的考古隊員在營地被拖入地下前，用匕首在巖壁上刻下星骸的弱點：“畏槐花香”；
三天前的實習生在失去意識前，給監(jiān)測站的主機植入了一段反制程序，備注是“奶奶說遇到星星發(fā)瘋就這么做”。
“看見沒？”張之年的屏障突然擴張，將整個精神病院舊址籠罩其中，“你們能啃食記憶，卻抹不掉這些刻在骨子里的東西?！?/p>
王槐月突然摘下脖子上的槐花項鏈，項鏈接觸到月光的剎那，化作漫天白色的光點。光點落在憶蝕蟲翅膀上的記憶畫面里，那些恐懼的畫面開始褪色，露出下面的堅守——病人在根須中豎起的骨刃，守門人縫合傷口時的眼神，太爺爺點燃火焰時嘴角的笑。
“媽媽說過，引星者的血不僅能引星，還能‘顯憶’?！迸⒌穆曇粼诨被ㄓ曛懈裢馇逦?，“把被影蝕者藏起來的光，重新亮出來?！?/p>
李念安的骨刃突然插進地面，青綠色的火焰順著地脈蔓延，將整個重慶市區(qū)的憶蝕蟲全部點燃。火焰中傳來星核之影的嘶吼，卻被無數(shù)人類的聲音蓋過——那是1957年的護士、1983年的隊員、三天前的實習生，還有無數(shù)不知名的守門人，在不同時空里喊出的同一句話：“別想過去！”
當月食達到頂峰時，最后一只憶蝕蟲化作了槐花。重慶的夜空重新放晴，滿月的光芒透過云層，在地上織成一張純凈的星圖，星圖的每個節(jié)點上，都長著一株白色的槐樹。
張之年在精神病院的墻縫里找到那瓶1957年的薄荷水，瓶身上刻著個小小的“守”字。王槐月的掌心五角星不再發(fā)燙，只是在觸及被影蝕者污染過的物品時，會泛起淡淡的金光。李念安后頸的青綠色火星凝成了一顆種子，他說要把它種在監(jiān)測站的院子里，長成新的鎮(zhèn)魂樹。
返回監(jiān)測站的路上，車載電臺突然收到一段奇怪的信號。張之年將信號接入主機破譯，屏幕上浮現(xiàn)出一段來自三千年后的文字，是用金紫色的觸須符號寫成的：“影蝕紀年三千載，吾輩仍守星門。汝等今日埋下的光，已在未來長成森林?！?/p>
張之年笑了笑，在新的《壇海志》上寫下今天的經(jīng)歷，最后加了一句話：
“所謂影蝕，不過是舊神在試探人心的厚度。只要還有人愿意為‘不值一提’的堅守燃燒自己，星門就永遠焊得死?！?/p>
監(jiān)測站的射電望遠鏡仍在捕捉著克魯斯星群的信號，屏幕上的軌跡已恢復正常，只是在接近地球的位置，多了一個微小的彎折——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擋了一下。院子里，李念安種下的種子已經(jīng)發(fā)芽，芽尖泛著青綠色的光，在月光下輕輕顫動。
王槐月突然指著天空，那顆最亮的克魯斯星旁，不知何時多了一顆微弱的新星，光芒是純凈的金紫色。“那是……”
“是我們的星星?！睆堉甑淖笮氖冶∧ぽp輕跳動，“每個守住記憶的人，都會在天上留下一顆星。三千年后的他們，看見的就是這片星海?！?/p>
三人站在監(jiān)測站的天臺上，看著那顆新星慢慢變亮。遠處的秦嶺山脈在月光下舒展，像一條沉睡的巨龍，青銅門遺址的位置，長出了一片白色的槐樹林，花瓣上的露珠里，映著沒有觸須的星空。
路還很長。
但只要還有人記得怎么守住記憶里的光，怎么在星核之影的嘶吼中喊出“不退”，怎么把今天的堅守變成三千年后的星海，影蝕紀年就永遠不會真正到來。
張之年握緊手里的薄荷水瓶，瓶身上的“守”字在月光下泛著微光。他知道，此刻在無數(shù)個平行時空里，有無數(shù)個“自己”正做著同樣的事——有的在民國的火光里埋下薄荷水，有的在80年代的巖壁上刻下星骸的弱點，有的在未來的星海里點亮新的星星。
這不是結(jié)束。
是影蝕紀年里，人類寫給舊神的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