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像一層濕透的裹尸布,死死纏了我整整三十個日夜。
閉上眼,就是那永無止境的墜落。沒有光,沒有聲音,只有觸感——冰冷、粘稠、帶著一種深海淤泥般腥腐氣味的黑色物質(zhì),從四面八方涌來,緩慢而堅決地淹沒口鼻,鉆進(jìn)耳道,塞滿每一個毛孔。
它擠壓著肺葉,剝奪著呼吸,像一個活著的、充滿惡意的沼澤,要將我徹底溶解、吞噬。
每次掙扎著驚醒,心臟都像要從喉嚨里撞出來,渾身冷汗淋漓,指尖殘留著那令人作嘔的粘膩幻覺。
枕頭、被褥,甚至房間的空氣,都仿佛浸透了那股若有若無的、來自噩夢深處的腐爛腥氣。
白天成了行尸走肉。
陽光刺眼得像個惡毒的玩笑,城市的聲音——汽車的鳴笛、行人的喧嘩、工地的噪音,全部被一層厚厚的、扭曲的玻璃隔開,模糊而失真。
咖啡灌下去像渾濁的泥水,提不起半點精神,反而加劇了胃里那股翻騰不休的惡心感。
我的世界縮水了,只剩下自己沉重的呼吸、皮膚下血液遲緩的流動,以及大腦深處那根被不斷撥弄、發(fā)出刺耳尖嘯的瀕臨崩斷的神經(jīng)。
......
精神科醫(yī)生姓王,戴著金絲眼鏡,鏡片后的眼神溫和而疲憊。
他聽我語無倫次地描述那重復(fù)的黑色噩夢、揮之不去的腥臭幻覺、還有白日里徹底的虛脫感,手指在鍵盤上敲打著,發(fā)出規(guī)律的咔嗒聲,像在記錄一個與他無關(guān)的病例。
“創(chuàng)傷后應(yīng)激障礙?焦慮急性發(fā)作?都有可能?!?/p>
他推了推眼鏡,語氣帶著職業(yè)性的安撫,
“壓力太大了。現(xiàn)代都市病,很常見?!?/p>
打印機嗡嗡作響,吐出一張?zhí)幏絾巍?/p>
“試試這個,新型的助眠藥,副作用小。睡前一片,放松心情,別想太多。”
我捏著那張輕飄飄的紙,上面印著拗口的化學(xué)名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離開醫(yī)院時,外面天色灰蒙蒙的,鉛云低垂,空氣沉重得吸不動,帶著一股鐵銹和灰塵混合的土腥味。
藥片裝進(jìn)那個小小的白色塑料瓶,揣進(jìn)口袋,像揣著一塊冰冷的石頭。
第一晚,我滿懷希望地吞下那片小小的白色藥片。
半小時后,一種虛假的、漂浮似的松弛感籠罩了四肢。
然而,就在意識即將滑入深淵的邊緣,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粘稠感猛地從意識底層翻涌上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洶涌、更真實!
仿佛冰冷的、帶著吸盤的觸手直接纏上了大腦皮層。
我猛地彈坐起來,大口喘氣,心臟狂跳如鼓,睡衣被冷汗徹底浸透。
床頭柜上,那個白色藥瓶在昏暗中反射著微光,像一個冰冷的嘲笑。
第二晚,第三晚……結(jié)果毫無二致。
藥物帶來的短暫麻痹,不過是給那黑色的夢魘蒙上一層更模糊、更詭異的濾鏡。
墜落感依舊,粘稠的包裹依舊,那股深海淤泥的腥腐氣息甚至更加濃烈,幾乎要穿透夢境,彌漫到現(xiàn)實的空氣里。希望徹底破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的、冰冷的絕望。
我被困住了,困在自己這具日漸枯槁的軀殼里,困在一個永不散場的、粘稠的噩夢中。
白天變得更加艱難,身體里的力氣像沙漏里的沙,無聲無息地流逝殆盡。
連下樓買包煙都成了一場需要耗盡全部意志力的遠(yuǎn)征。
公寓窗外,城市的天空永遠(yuǎn)是那種令人壓抑的灰黃色,像一塊骯臟的巨大抹布覆蓋在頭頂。
遠(yuǎn)處高樓的輪廓在污濁的空氣里模糊扭曲,像沉睡巨獸嶙峋的脊背,一種難以言喻的疏離感攫住了我。
那些行色匆匆的路人,那些閃爍的霓虹,那些喧囂的聲響……
一切都顯得如此虛假、脆弱,仿佛一層隨時會被底下涌動的黑暗撕碎的薄紙。
我蜷縮在沙發(fā)里,窗簾緊閉,隔絕外面那個虛假刺眼的世界。
只有黑暗,只有寂靜,只有我自己沉重的心跳和皮膚下血液遲緩流動的細(xì)微聲響。
時間失去了刻度,饑餓感被一種更深的、源自骨髓的疲憊和惡心取代,身體在發(fā)出無聲的尖叫,每一個細(xì)胞都在抗拒著那即將到來的、不可避免的墜落。
我變成了一個活著的容器,里面盛裝的不是生命,而是不斷發(fā)酵的恐懼和那揮之不去的、來自深淵的腥氣。
冰箱徹底空了,連最后一點面包渣都被搜刮干凈,胃里像有一把生銹的刀在緩慢地攪動,提醒我這具身體可悲的物理需求。
窗外的霓虹燈早已亮起,隔著厚重的窗簾,透進(jìn)來一片片模糊、扭曲的紅綠光影,在昏暗的室內(nèi)墻壁上無聲地變幻流淌。
已經(jīng)是深夜了,城市最喧囂的時刻似乎也進(jìn)入了某種疲憊的間歇,不能再拖了。
出門的念頭本身就像一座山,身體沉重得像灌滿了鉛,每一次挪動都伴隨著骨骼深處傳來的細(xì)微呻吟和肌肉的酸澀抗拒。
套上外套時,指尖冰涼麻木,打開門,樓道里聲控?zé)魬?yīng)聲而亮,慘白的光線刺得眼睛生疼。
外面空氣冰冷,帶著濃重的水汽和灰塵的味道,吸進(jìn)肺里,激起一陣帶著鐵銹味的咳嗽。
便利店在三個街區(qū)外。我拖著灌鉛般的雙腿,意識像漂浮在渾濁水面上的油污,游離不定。
人行道在腳下延伸,路燈的光暈在潮濕的地面上暈開一個個模糊的光圈。偶爾有晚歸的車子呼嘯而過,車燈像短暫灼燒視網(wǎng)膜的鬼火。
四周的建筑物在夜色中投下巨大而沉默的陰影,那些黑洞洞的窗口,像無數(shù)只沒有眼瞼的眼睛,冷漠地俯視著下方螻蟻般移動的我。
意識又開始模糊,腳下的路似乎變得綿軟、粘滯,仿佛踩在某種巨大生物緩慢起伏的黑色皮膚上。
那熟悉的、深海淤泥般的腥腐氣息又縈繞在鼻端,揮之不去。
我甩甩頭,試圖驅(qū)散這幻覺,目光無意識地掃向馬路對面。
那里,是臨江門地鐵站的入口,早已廢棄多年,巨大的拱形入口被銹跡斑斑的鐵柵欄封死,上面掛滿了褪色的“危險”、“禁止入內(nèi)”的警示牌。
黑洞洞的入口像一個通往地心的巨大傷口,往外散發(fā)著陰冷潮濕的氣息。平日里,這里只有流浪漢和夜貓偶爾出沒,是城市遺忘的角落。
但此刻,在那片被地鐵站入口陰影完全吞噬的空地上,卻聚集著一群人。
他們穿著厚重、拖地的黑色連帽長袍,寬大的兜帽深深罩下,遮住了整張臉,只留下深不見底的黑暗。
大約有十幾人,無聲地圍成一個緊密的圓圈,如同某種古老的、沉默的菌落。
沒有交談,沒有動作,只有一種凝重的、幾乎能凍結(jié)空氣的寂靜從他們身上彌漫開來,與地鐵站深處散發(fā)的陰冷氣息融為一體。
一種本能的、冰冷的警兆像毒蛇一樣猛地竄上我的脊椎。
快走!
離開這里!
大腦發(fā)出尖銳的警報,但雙腿卻像被釘在了原地,一股病態(tài)而冰冷的好奇,混合著那揮之不去的噩夢帶來的粘滯感,牢牢攫住了我。
我下意識地、像受驚的動物般,縮進(jìn)了旁邊一個廢棄報亭的陰影里,冰冷的鐵皮貼著后背,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戰(zhàn)栗。
隔著一條不算寬闊的馬路,我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著那片詭異的黑色人圈。
圓圈的中央,似乎有什么東西。不是站立的物體,更像是一堆……布料?深色的,堆疊著。
然后,一個黑袍人動了。他從人群中走出,動作僵硬而精準(zhǔn),如同提線木偶。
他走向那堆東西,俯下身。另外兩個黑袍人默契地上前,同樣無聲無息地協(xié)助,他們掀開了覆蓋在上面的深色布幔。
那不是一堆布料。
那是一個人!
一個女人!
她仰面躺著,身體被粗糙的繩索緊緊捆綁著,像一件等待處理的貨物。
她全身赤裸,只有一件寬大的、同樣深色的罩袍被掀開到腰際。
最令人頭皮炸裂的是她的腹部——高高隆起,渾圓緊繃,皮膚在慘淡的路燈光下泛著一種詭異的、珍珠般的青白色光澤。
她顯然處于懷孕晚期,即將臨盆!
女人似乎處于深度昏迷或藥物控制狀態(tài),頭歪向一邊,長發(fā)散亂地遮住了臉,對周圍的一切毫無反應(yīng)。
只有那高高隆起的、隨著微弱呼吸而起伏的腹部,證明著里面生命的搏動。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凍結(jié)了我的血液。
他們要做什么?
綁架?
某種邪教儀式?
每一個猜測都指向無法言說的恐怖,我想尖叫,想報警,但喉嚨像是被那噩夢中的粘液徹底堵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身體在報亭冰冷的陰影里抖得像風(fēng)中的落葉,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
為首的黑袍人,那個最先行動者抬起了手。
他枯瘦的手從寬大的黑袍袖管中伸出,在昏暗的光線下,那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不健康的灰白色,像浸泡過久的尸體。他的手里,握著一件東西。
不是刀。不是任何我認(rèn)知中的鋒利金屬。
那東西像是一截扭曲的、布滿瘤節(jié)和詭異螺旋紋理的黑色枯木,頂端卻異常尖銳,閃爍著一種非金非石的、令人心悸的幽暗光澤。
它更像某種巨大生物斷裂的、被石化的角,散發(fā)著原始而污穢的氣息。
握著這柄非人“匕首”的黑袍人,口中開始發(fā)出聲音。
那不是人類的語言,而是一種低沉、粘稠、仿佛無數(shù)濕滑的肉質(zhì)管腔在深海中摩擦共振的喉音。
音節(jié)扭曲,帶著褻瀆的回響,在寂靜的午夜街道上低低回蕩:
【Shub… Niggurath… I?! I?!】
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裹滿了粘液的觸手,狠狠抽打在我脆弱的神經(jīng)上。
隨著這褻瀆的頌唱,周圍其他黑袍人也開始發(fā)出同樣低沉、非人的喉音,匯成一股令人靈魂戰(zhàn)栗的嗡鳴。
他們的兜帽微微晃動,仿佛里面并非人頭,而是某種不可名狀之物在應(yīng)和著這召喚。
儀式開始了。
握著“角匕”的黑袍人,將那只灰白色的手,輕輕按在了昏迷孕婦那高高隆起的肚腹中央。
動作甚至帶著一種詭異的、近乎“溫柔”的意味。然后,他舉起了那柄扭曲的黑色兇器。
沒有猶豫。
尖銳的黑色尖端,猛地刺入了孕婦那繃緊的、珍珠般青白的腹部皮膚!
“呃——!”
昏迷中的孕婦身體猛地向上弓起,像一張被拉到極限的弓!
一聲短促而凄厲到極點的悶哼從她喉嚨深處擠出,隨即又被更大的痛苦扼殺。
沒有鮮血噴濺。
那角匕劃開皮膚和肌肉層時,發(fā)出一種令人牙酸的、濕漉漉的撕裂聲,如同撕開厚重的皮革。
被割開的創(chuàng)口邊緣迅速翻卷,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熟肉般的暗紅色,卻沒有多少血液流出,只有少量粘稠的、深褐色的液體緩慢滲出。
黑袍人的動作精準(zhǔn)而冷酷。他沿著孕婦腹部的中線,從上往下,劃開了一道足有二十多厘米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裂口!
皮肉向兩側(cè)翻開,暴露出下面黃白色的脂肪層,以及更深處的……蠕動的、暗紅色的臟器輪廓。
我的胃袋在瘋狂地痙攣、抽搐,冰冷的酸液混合著膽汁的苦澀猛地涌上喉嚨。
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甲深深摳進(jìn)臉頰的皮肉里,用劇痛來對抗那幾乎沖破喉嚨的尖叫和嘔吐的欲望。
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難以置信地看著這地獄般的景象。
但更恐怖的,還在后面。
另一個黑袍人上前一步。他雙手捧著一個東西,那東西被一塊同樣漆黑的、濕漉漉的厚重絨布包裹著,看不清具體形狀,但在他手中,那東西在動!
在布料底下劇烈地、令人作嘔地蠕動、搏動著!
仿佛里面包裹著一顆巨大而畸形的心臟,或者一窩糾纏扭動的活蛇!
捧著這蠕動之物的黑袍人,將它緩緩遞向孕婦被剖開的、血肉模糊的腹腔。捧著黑色絨布包裹的黑袍人,將那蠕動之物懸停在孕婦被剖開的、血肉模糊的腹腔上方。
他沒有直接放入,而是用另一只手,猛地掀開了覆蓋其上的絨布!
那一瞬間,時間仿佛凝固了。
路燈慘白的光線,毫無遮攔地照射在暴露出來的“東西”上。
那根本不是胎兒!
那是一團(tuán)難以名狀的、活著的黑暗!
它像一團(tuán)粘稠的、半凝固的石油,又像某種深海淤泥聚合成的活體,表面不斷地起伏、蠕動,折射出一種令人作嘔的、濕漉漉的、非自然的幽暗光澤。
它的形態(tài)極不穩(wěn)定,邊緣仿佛在不斷溶解又重組,時而像一團(tuán)糾纏的海藻,時而又像一顆搏動的巨大黑色心臟。
最令人魂飛魄散的是,在這團(tuán)蠕動黑泥的表面,猛地睜開了無數(shù)只眼睛!
不是人類的眼睛!
沒有眼白,沒有瞳孔!
只有一顆顆大小不一、如同黑色珍珠般渾圓、冰冷的球體,鑲嵌在那蠕動著的黑色基質(zhì)里!
每一只眼睛都像是獨立的活物,瘋狂地轉(zhuǎn)動著,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掃視著周圍的一切!
冰冷、空洞、充滿了非人的饑餓和純粹的惡意!它們眨動著,開合著,發(fā)出極其細(xì)微的、粘液摩擦的“吧唧”聲,匯成一片令人頭皮發(fā)麻的、褻瀆生命的低語。
“嗬……嗬……”
捧著這團(tuán)“黑泥之胎”的黑袍人,喉嚨里發(fā)出意義不明的嗬嗬聲,像是興奮,又像是某種非人的禱告。
他雙手微微顫抖著,將那團(tuán)布滿冰冷眼珠、不斷蠕動的黑泥,小心翼翼地、如同安放最神圣的胚胎般,緩緩沉入了孕婦被剖開的、熱氣騰騰的腹腔深處!
直接放置在那堆暴露的、暗紅色的臟器之上!
“呃啊——?。?!”
昏迷的孕婦身體再次劇烈地、非人地向上反弓!
這一次,她喉嚨里爆發(fā)出一種完全不似人類的、混合著極致痛苦和某種扭曲狂喜的凄厲嚎叫!
那嚎叫撕裂了午夜的寂靜,尖利得仿佛能刺穿耳膜,直達(dá)靈魂深處!
她的四肢在繩索的捆綁下瘋狂地抽搐、彈動,像一條被釘在砧板上垂死掙扎的魚。
就在那團(tuán)布滿眼珠的蠕動黑泥完全沒入孕婦腹腔的剎那——
“嗡——!??!”
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如同實質(zhì)的海嘯般猛地向四周擴散開來!
空氣瞬間變得粘稠、沉重,帶著濃烈到令人暈厥的、混合著羊水、血腥、深海淤泥和某種難以言喻的甜膩腐爛氣息!
地面仿佛在微微震顫,不,是整個空間都在發(fā)出低沉的、痛苦的呻吟!
緊接著,一個聲音響起了。
不是從孕婦口中發(fā)出。也不是從任何一個黑袍人身上發(fā)出。
那聲音,直接來源于孕婦被剖開的、塞入了那團(tuán)蠕動黑泥的腹腔內(nèi)部!
那是一種非人的、無法用任何已知生物聲帶模擬的嚎叫!
它低沉、洪亮、粘稠,帶著無數(shù)細(xì)小聲音疊加共振的轟鳴感,如同千萬只被碾碎的蟲豸在深淵底部齊聲嘶鳴,又像無數(shù)塊巨大潮濕的巖石在深海溝壑中相互摩擦!
這聲音直接穿透耳膜,狠狠砸在聽者的頭骨上,震蕩著每一根神經(jīng),帶來生理性的強烈眩暈和惡心!
【Y'AI'NG'NGAH!】
【YOG-SOTHOTH!】
【Shub-Niggurath!】
褻瀆的音節(jié)在腹腔的共鳴腔里被放大、扭曲,充滿了純粹的瘋狂和無法言喻的黑暗力量!
而在這非人嚎叫的間歇,另一個清晰、狂熱、帶著獻(xiàn)祭般極致癲狂的嘶吼聲,猛地從所有黑袍人的喉嚨里迸發(fā)出來!
他們高高揚起兜帽下的臉(盡管依舊深藏在陰影里),雙臂以一種扭曲的角度向上伸展,指向污濁的夜空,聲音整齊劃一,撕裂了那非人嚎叫的余音:
“祂是慈母!孕育萬千子嗣的森之黑山羊!I?! Shub-Niggurath! The Black Goat of the Woods with a Thousand Young!”
“慈母”?!“黑山羊”?!
這兩個詞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混亂不堪的意識上!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懼如同冰水般瞬間澆遍全身!
那不是對死亡的恐懼,而是對存在本身被徹底污染、扭曲、異化的終極絕望!
跑!
離開這里!
現(xiàn)在!
求生的本能終于壓倒了那病態(tài)的好奇和凍結(jié)身體的恐懼,我猛地從報亭的陰影里彈了出來,雙腿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像一顆被恐懼射出的子彈,朝著與那地獄景象相反的方向狂奔!
身后,那非人的腹腔嚎叫和黑袍人狂熱的頌唱聲混合在一起,如同跗骨之蛆,緊緊追隨著我。
【I?! Shub-Niggurath!】
【YOG-SOTHOTH!】
【慈母!】
聲音鉆進(jìn)耳朵,鉆進(jìn)大腦,像無數(shù)冰冷的、帶著吸盤的蠕蟲在瘋狂鉆鑿!
我捂住耳朵,但那聲音仿佛來自我的顱骨內(nèi)部!
眼前的世界在狂奔中劇烈搖晃、扭曲,路燈的光暈拉長成慘白的光帶,人行道像是起伏的黑色肉塊。
肺葉火燒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和那股來自深淵的腥腐惡臭。
我不敢回頭,不敢有絲毫停留。只有一個念頭:回到那小小的公寓,鎖上門,用被子蒙住頭,把這一切隔絕在外面!
不知跑了多久,肺像要炸開,喉嚨里滿是鐵銹味,雙腿沉重得如同灌滿鉛水。
熟悉的公寓樓終于出現(xiàn)在視野里。我?guī)缀跏亲查_了單元門,撲進(jìn)電梯,瘋狂地按著關(guān)門鍵,仿佛慢一秒,那些黑袍人和那腹腔里的嚎叫就會追進(jìn)來。
“砰!”
公寓的門被我用盡全力甩上、反鎖。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滑坐在地板上,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撞擊著肋骨,發(fā)出沉悶的巨響。
汗水像小溪一樣從額頭流下,浸透了衣服,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
安全了?
暫時安全了?
我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試圖平復(fù)那幾乎要跳出喉嚨的心臟。
房間里一片死寂。只有我粗重的喘息聲在墻壁間回蕩。
窗外城市的微光透進(jìn)來,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輪廓。
我蜷縮在門后冰冷的地板上,雙手死死抱住膝蓋,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肉里。
地鐵站外那地獄般的景象在腦海中反復(fù)閃回:隆起的青白腹部、刺入的黑色角匕、翻卷的血肉、那團(tuán)布滿冰冷眼珠的蠕動黑泥、非人的腹腔嚎叫、還有那狂熱癲狂的“慈母”頌唱……
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帶著粘稠的血腥和瘋狂的惡意,一遍遍沖擊著我瀕臨崩潰的神經(jīng)。
胃里翻江倒海,喉嚨深處涌上濃烈的酸腐氣,我掙扎著想爬起來沖進(jìn)衛(wèi)生間,但身體卻像散了架,一絲力氣都擠不出來。
只能徒勞地干嘔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狼狽不堪。
就在這時。
一種異樣的感覺,毫無征兆地、極其清晰地,從我身體內(nèi)部傳來。
不是胃部的痙攣。
不是心臟的狂跳。
而是……更深處。
在我的小腹深處。
一種極其微弱,但無比清晰的……搏動感。
咚…咚…咚…
緩慢,沉重,帶著一種奇異的、冰冷的……生命力?
像一顆被埋藏在凍土深處的種子,在吸收了足夠的污穢養(yǎng)分后,開始萌動。
我的動作瞬間僵住,所有的干嘔、喘息、顫抖,都在這一刻停滯了。
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jié)。我緩緩地、難以置信地低下頭,視線凝固在自己的腹部。
平坦...
隔著薄薄的T恤,沒有任何異常。
但那搏動感是如此真實!
一下,又一下,像一顆微縮的、冰冷的心臟在輕輕敲擊著我的腹腔內(nèi)壁。
它的節(jié)奏……
它的節(jié)奏……
我屏住呼吸,用盡全部意志去捕捉那微弱的搏動。
咚…咚…咚…
然后,我驚恐地發(fā)現(xiàn),這搏動的頻率……
竟然與記憶中,那孕婦腹腔里發(fā)出的、非人的嚎叫的某種深層律動……
完美地重合了!
不!不可能!
一定是幻覺!
是過度驚嚇后的神經(jīng)錯亂!
我猛地用手掌死死壓住小腹,試圖將那詭異的搏動壓下去。
但那微弱的跳動感透過手掌清晰地傳來,冰冷而頑固,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存在感。
它仿佛在宣告:有什么東西……活在我的身體里了。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收緊,勒得我?guī)缀踔舷ⅰ?/p>
我猛地從地板上彈起來,踉蹌著沖向衛(wèi)生間。
我需要鏡子!
我需要看到自己!
證明這只是幻覺!
“啪!”
慘白的燈光瞬間充滿了狹小的衛(wèi)生間,刺眼的光線讓我下意識地瞇起了眼睛。
我撲到洗手池前,雙手撐在冰冷的陶瓷邊緣,急促地喘息著,強迫自己抬起頭,看向鏡中。
鏡子里映出一張臉,慘白如紙,毫無血色,頭發(fā)被冷汗浸透,凌亂地貼在額角和臉頰,眼窩深陷,布滿了驚恐的血絲,眼神渙散,充斥著極致的恐懼和茫然,嘴唇干裂,微微顫抖。
這張臉,憔悴、扭曲,像一張被揉爛又勉強展開的紙,但這還是我。至少,輪廓還是。
我的目光,顫抖著,一寸寸下移。
掠過汗?jié)竦牟鳖i。
掠過劇烈起伏的胸口。
最終,定格在鏡中自己平坦的腹部。
T恤下的肚皮……似乎……真的……沒有任何變化?
緊繃的神經(jīng)剛要松懈一絲,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寒意毫無征兆地沿著脊椎猛地竄了上來!
像一條濕滑的毒蛇!
不對!
我的視線,不受控制地、緩緩地向上移動,重新聚焦在鏡中自己的臉上。
就在我頭頂上方,鏡中倒影的頭頂兩側(cè)……
那是什么?
鏡子里,我的倒影……
在我真實的頭頂上方,靠近太陽穴的位置……
赫然多出了兩個東西!
彎曲的,粗壯的,表面覆蓋著一層粗糙、螺旋紋理的黑色角質(zhì)層。
那形狀……扭曲而獰惡,帶著一種原始蠻荒的褻瀆感……
是角!
是兩只巨大、彎曲、如同古老公羊般的黑色犄角!
它們從我的太陽穴上方扭曲地生長出來,刺破空氣,尖端閃爍著一種非金非石的、幽暗冰冷的光澤,如同那儀式中剖開孕婦腹部的黑色角匕!
“啊——?。?!”
一聲短促而嘶啞的尖叫猛地從我喉嚨里擠出!
我觸電般猛地向后踉蹌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瓷磚墻上,帶來一陣鈍痛。
鏡子!
是鏡子的幻覺!
我瘋狂地眨著眼睛,抬手用力揉搓自己的額頭和太陽穴上方,什么都沒有!皮膚光滑,只有冰冷的汗水和劇烈跳動的血管!
是幻覺!
一定是剛才驚嚇過度!
光線!
角度!
我產(chǎn)生了錯覺!
我喘著粗氣,心臟狂跳,再次鼓起全部勇氣,強迫自己一點點、一點點地抬起頭,重新看向那面該死的鏡子。
鏡子里,還是那張慘白驚恐的臉,汗?jié)竦念^發(fā)貼在額角。深陷的眼窩里,瞳孔因為極度的恐懼而收縮。
嘴唇顫抖。
但是……頭頂!
頭頂兩側(cè)!
空無一物!
沒有角!
什么都沒有!
剛才那恐怖的一幕,真的只是極度驚恐下產(chǎn)生的幻視?
我長長地、顫抖地呼出一口氣,全身的力氣仿佛瞬間被抽空,幾乎要癱軟下去。
是幻覺……是幻覺……我反復(fù)地、神經(jīng)質(zhì)地對自己默念。
然而,就在我精神稍微松懈的這萬分之一秒
一個聲音,直接在我的腦海深處響起了。
不是通過耳朵。不是任何物理的聲響。
它像一股冰冷的、粘稠的泉水,毫無阻礙地從我的顱骨內(nèi)部涌出,瞬間浸潤了每一個思維角落。
那聲音無法形容。它宏大、低沉、溫柔得令人心碎,卻又蘊含著一種足以碾碎星辰的、非人的古老和漠然。
它像是無數(shù)個聲音的重疊——母親哄睡嬰兒的搖籃曲、森林深處最古老巨樹的低語、億萬顆星辰在虛空中寂滅的回響……以及……某種巨大無比的、在黑暗虛空中永恒咀嚼著群星的存在的嘆息。
這溫柔到極致、也恐怖到極致的聲音,直接在我的意識中清晰地回蕩、共鳴:
“我親愛的孩子……”
那聲音帶著一種無法抗拒的、近乎寵溺的慈愛,仿佛在呼喚它最珍視的寶物。
“……時間到了?!?/p>
“該為母親……”
聲音在這里微微停頓了一下,仿佛帶著無限的期待和……饑餓。
“……孕育新神了?!?/p>
“孕育……新神?”
這四個字如同最惡毒的詛咒,狠狠劈開了我最后一絲殘存的理智!
“不——?。。 ?/p>
一聲撕心裂肺、完全走調(diào)的尖嚎從我喉嚨深處爆發(fā)出來!
那不是拒絕,那是靈魂被徹底碾碎時發(fā)出的最后悲鳴!
我像一頭徹底瘋狂的困獸,雙手死死抱住自己的頭,指甲瘋狂地抓撓著頭皮,仿佛要把那侵入腦海的褻瀆之音挖出來!
身體失去控制,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在冰冷的瓷磚上痛苦地翻滾、抽搐!
“滾出去!從我腦子里滾出去!”
我嘶吼著,聲音破碎不堪,眼淚混合著鼻涕和口水糊滿了臉頰。
但腦海里的聲音消失了,如同它出現(xiàn)時一樣突兀。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清晰、更無法忽視的感覺。
在我翻滾、掙扎的時候,在我小腹深處……
那微弱卻冰冷頑固的搏動感……驟然變得強勁有力!
咚!咚!咚!
不再是模糊的律動,而是清晰無比的撞擊!
一下,又一下,沉重而富有節(jié)奏感,如同一個沉睡的巨物在厚厚的冰層下蘇醒,開始用它那非人的、覆蓋著粘液和甲殼的肢體,緩慢而堅定地敲擊著禁錮它的壁壘!
每一次撞擊,都帶來一陣冰冷刺骨的悸動,從腹腔深處迅速蔓延至四肢百??!
伴隨著這強勁的搏動,一種奇異的、難以言喻的感覺開始滋生。不是疼痛,而是一種……充盈感?
一種……飽脹的滿足?
仿佛有某種難以想象的、蘊含著無限黑暗生命力的物質(zhì),正在我的腹腔內(nèi)急速生長、膨脹!
汲取著我的血肉、我的骨髓、我的靈魂作為它生長的溫床!
“呃啊……!”
我蜷縮在地板上,身體不受控制地弓起,雙手死死捂住小腹,仿佛想按住里面那個正在瘋狂搏動、膨脹的恐怖存在。
但那搏動的力量是如此強大,每一次撞擊都讓我的身體隨之震顫。
混亂、恐懼、瘋狂……所有的情緒在腦海中絞成一團(tuán),幾乎要將我的意識徹底撕碎。
但在那毀滅性的漩渦中心,一個冰冷、清晰、如同鏡面碎片般的認(rèn)知,卻異常突兀地浮現(xiàn)出來:
那地鐵站外的儀式……
那被剖開的孕婦……
那塞入的蠕動黑泥……
那非人的腹腔嚎叫……
那不是我目睹的恐怖。
那是一場……示范。
一場……為我準(zhǔn)備的……神圣分娩的預(yù)演。
“慈母”的低語再次溫柔地拂過意識深處,帶著無盡的期許和冰冷的滿足。
我的身體停止了徒勞的掙扎。癱軟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頭的皮囊。
汗水浸透了衣衫,緊貼著皮膚,帶來粘膩的冰冷。
衛(wèi)生間慘白的燈光無情地灑落,照亮我空洞失焦的雙眼,和那微微起伏的、平坦的腹部。
然而,在我的感知世界里,那小小的、曾經(jīng)屬于我個人的空間,早已不復(fù)存在。
那里,正在被一種冰冷、粘稠、充滿無限惡意的生命力所填滿、所撐開。
咚…咚…咚…
搏動越來越強,越來越沉。像遠(yuǎn)古的巨鼓在深淵中擂響,宣告著某個不可名狀之物的蘇醒。
每一次搏動,都伴隨著一種細(xì)微的、但清晰可辨的……變化。
皮膚下,肌肉纖維似乎在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緩慢地拉扯、重塑。骨骼深處傳來細(xì)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咯聲,仿佛在適應(yīng)著內(nèi)部那個正在膨脹的“房客”帶來的壓力。
血液的流動似乎改變了方向,帶著一股奇異的、冰冷的暖流,源源不斷地涌向那個核心。
不是疼痛,是……轉(zhuǎn)化。
一種從最根本的生命形態(tài)上開始的、不可逆轉(zhuǎn)的、褻瀆的轉(zhuǎn)化。
鏡子里,我的倒影依舊躺在冰冷的地板上。那張慘白的臉?biāo)坪趸謴?fù)了一絲詭異的平靜,深陷的眼窩里,狂亂的血絲并未褪去,但瞳孔深處,卻多了一點東西。
一點微弱、冰冷、非自然的……幽光。
如同那團(tuán)黑泥上睜開的、無數(shù)眼睛的倒影。
視野的邊緣,靠近太陽穴的上方……
那鏡中的影像,似乎又極其短暫地……模糊扭曲了一下。
仿佛有巨大、彎曲的黑色輪廓,一閃而逝。
我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一只手,顫抖著,不是伸向自己的頭,而是……輕輕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恐怖,覆在了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上。
掌心下,那沉重有力的搏動清晰地傳來。
咚…咚…咚…
一聲極其輕微的、帶著無盡疲憊和某種奇異解脫感的嘆息,從我的唇邊逸出。
“……好……”
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落在冰冷死寂的空氣中,瞬間就被那腹腔深處傳來的、越來越響的、如同新生神祇心跳般的搏動聲徹底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