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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克蘇魯絕望筆記 誰道我非人 144142 字 2025-07-24 08:0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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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的夏天,熱得像是天地間扣了一只巨大的陶土窯。

正午的太陽是窯口唯一的光源,無情地炙烤著戈壁,把空氣都烤出搖曳的波紋。

莫高窟北區(qū)的某個中型洞窟里,卻彌漫著一種近乎陰冷的干燥氣息。

陳默盤腿坐在窟室中央,背對著入口處那方刺目的光亮。

他面前支著一塊畫板,板上一張雪白的宣紙,旁邊攤開著礦物顏料碟——朱砂、石青、石綠,還有一碟細(xì)膩的白堊粉。

窟內(nèi)幽深,微塵在僅有的幾束斜射進(jìn)來的光柱中無聲飛舞,像某種緩慢燃燒的余燼。

空氣里混雜著千百年來沉淀的顏料、干燥的泥土,以及巖石本身那種冷硬的氣息。

陳默的呼吸很輕,他微微前傾著身體,右手執(zhí)一支細(xì)狼毫,筆尖蘸滿了濃稠的朱砂色,正對著窟頂西南角一塊殘損的壁畫,一筆一筆地,試圖將那飛天飄曳的衣帶和殘缺的手臂線條捕捉到紙面上。

汗水沿著他的鬢角滑下,在下頜處匯聚成一顆飽滿的水珠,最終不堪重負(fù),“啪嗒”一聲,落在他鋪在腿上的舊帆布上,洇開一小塊深色。

他顧不上擦,窟頂?shù)谋诋嬌室琅f鮮明得驚人,歷經(jīng)風(fēng)沙與時間,那些飛翔的姿態(tài),衣袂翻卷的韻律,仿佛被某種神秘的力量凍結(jié)在了巖石上,固執(zhí)地對抗著時光的消磨。

飛天那半張殘存的、線條柔和的側(cè)臉,眼眸微垂,似笑非笑,凝固在一種永恒的、超然的靜謐里。

陳默的目光在殘破的壁畫與潔白的宣紙間來回移動。

每一次落筆都帶著一種近乎朝圣的審慎,他的臨摹不是簡單的復(fù)制,更像是一種艱難的對話,試圖隔著千年的風(fēng)沙,觸摸到當(dāng)初那位無名畫師落筆時的心境。

他描摹著飛天的衣帶,那流暢的弧線在巖石上流淌,卻在他筆下的宣紙上顯得滯澀、僵硬。

他停下筆,凝視著壁畫上飛天那殘缺的手臂輪廓,那線條簡潔有力,充滿了內(nèi)在的張力。

他閉上眼,試圖在腦海中重構(gòu)那缺失的部分,感受那股力是如何在虛空中延伸。

就在這時,一種極其細(xì)微的異樣感攫住了他。

不是聲音,也不是光影的變化,更像是一種……重量的轉(zhuǎn)移?

一種極其細(xì)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冷意,如同蛇的信子,輕輕舔舐過他的后頸皮膚。

陳默猛地睜開眼,心臟在胸腔里不規(guī)律地撞擊了一下,他迅速回頭,目光銳利地掃向窟口。

那方熾烈的光亮中,站著一個身影。

光線太強,她的輪廓在炫目的背景里有些模糊,只能看出她很高挑,穿著一條樣式簡單的、似乎是深色的長裙。

她就那樣靜靜地立在那里,像一株在戈壁熱浪中突然出現(xiàn)的、不合時宜的幽蘭。

她背對著洞外白得刺目的戈壁,臉孔沉浸在窟口光暗交界處的陰影里,看不真切,只有一種沉靜到近乎虛無的存在感彌漫開來。

陳默的心跳還沒完全平復(fù),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畫筆,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他張了張嘴,喉嚨有些干澀:

“誰?”

那個身影動了,她向前邁了一步,從容地踏入了洞窟的幽暗之中。

光線如同水流,隨著她的進(jìn)入,在她身上流淌、勾勒。

陰影迅速退去,顯露出一張臉。

陳默的呼吸在那一刻似乎停滯了半拍。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容顏,那是一種超越了性別、超越了地域、甚至超越了塵世定義的純粹的“美”。

皮膚在幽暗的光線下呈現(xiàn)出一種冷玉般細(xì)膩溫潤的光澤,五官的線條精雕細(xì)琢,組合在一起卻產(chǎn)生了一種驚心動魄的和諧與沖擊力。

尤其是那雙眼睛,深邃得如同藏匿著整個宇宙的星淵,瞳孔深處似乎有無數(shù)細(xì)碎的、難以言喻的光點在緩緩流轉(zhuǎn)、生滅。

當(dāng)她看向陳默時,一種無法形容的、既非善意也非惡意的純粹“注視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的意識。

“打擾了?!?/p>

她的聲音響起,不高不低,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每一個音節(jié)都清晰圓潤,卻又像隔著一層薄紗,有種空谷回響般的質(zhì)感。

“這里很安靜,適合畫畫?!?/p>

她的目光掠過陳默的畫板,在那未完成的飛天臨摹上停留了一瞬,那雙深淵般的眼眸里,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解讀的情緒,像是……某種遙遠(yuǎn)的懷念?又或者只是純粹的觀察?

陳默定了定神,強迫自己從那驚鴻一瞥的震撼中掙脫出來,他注意到她手中空無一物。

“你是……?”

他謹(jǐn)慎地發(fā)問。

“寧夜。”

她回答得簡潔,名字如同夜風(fēng)拂過冰面,帶著涼意。

“只是路過,被這些古老的線條吸引。”

她的目光重新投向窟頂?shù)谋诋?,那專注的神情,仿佛那些斑駁的色彩和殘缺的線條里,蘊藏著足以讓她駐足千年的秘密。

陳默的視線落在她垂在身側(cè)的手指上,那雙手修長、骨節(jié)分明,完美得如同藝術(shù)品。

指甲修剪得圓潤干凈,在昏暗的光線下也隱隱透著光澤。

但吸引他注意的,是那雙手的姿態(tài)——異常的穩(wěn)定。

沒有一絲多余的顫動,指尖微微內(nèi)斂,帶著一種沉靜內(nèi)斂的力量感,仿佛隨時可以精準(zhǔn)地捻起一根發(fā)絲,或者扼斷某種無形之物。

這雙手,絕不像一個普通游客或者愛好者的手。

“你也是畫畫的?”

陳默忍不住問,聲音里帶著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探究。

寧夜的目光從壁畫上收回,再次落在陳默身上。

她沒有直接回答,只是唇角勾起一個極淺的弧度,那笑容如同水面上短暫浮現(xiàn)的月影,虛幻而難以捉摸。

“線條,色彩,形態(tài)……它們承載著信息,也構(gòu)筑著屏障?!?/p>

她的聲音很輕,像在自言自語,又像在對這洞窟中凝固的時光訴說,

“很有趣,不是嗎?”

她緩步向窟室深處走去,腳步無聲,仿佛沒有重量。

她的目光掃過墻壁上那些斑駁的佛陀、菩薩、力士,那些經(jīng)變故事中的場景,最終停留在一處相對完整的飛天壁畫上——就在陳默剛才臨摹的那幅旁邊。

那飛天的姿態(tài)更為舒展,色彩也更鮮艷一些,但同樣帶著歲月侵蝕的痕跡。

寧夜在那壁畫前站定,微微仰著頭。陳默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目光緊緊跟隨著她。

只見她緩緩抬起右手,那穩(wěn)定得可怕的手指,伸向了壁畫上飛天舞動的一條長長的、飄向虛空的彩色衣帶末端。

她沒有觸碰壁畫本身,她的指尖,在距離壁畫巖石表面約莫一寸的虛空中,極其緩慢地、極其優(yōu)雅地……描摹起來。

動作輕柔得如同拂過情人的發(fā)絲,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韻律感。

她的指尖劃過空氣,留下的軌跡肉眼無法看見,但陳默卻產(chǎn)生了一種強烈的錯覺——仿佛隨著她指尖的移動,壁畫上那條原本凝固的、描繪著卷云紋的衣帶末端,其色彩似乎……活了過來。

那是一種極其細(xì)微的、難以言喻的變化。

原本由礦物顏料構(gòu)成的、固化的色彩,在陳默的視網(wǎng)膜上,似乎產(chǎn)生了極其短暫的流動感。

石青的藍(lán)色仿佛深了一瞬,朱砂的紅色似乎暈開了一點點邊界,像是滴入水中的墨滴邊緣那種微微的洇染。

轉(zhuǎn)瞬即逝,快得讓陳默懷疑是不是自己眼睛被汗水刺激花了,或是洞窟內(nèi)變幻的光影造成的錯覺。

寧夜的動作只持續(xù)了短短幾秒。她收回手,指尖依舊干凈,仿佛什么都沒做過。

她側(cè)過頭,目光落在陳默臉上,那深淵般的眼眸里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只有純粹的、冰冷的觀察。

“你看,”

她開口,聲音依舊空靈平靜,

“它們從未真正靜止過。”

陳默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

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猛地竄起,瞬間蔓延至全身,讓他握著畫筆的手指關(guān)節(jié)都僵硬發(fā)白。

他死死地盯著剛才寧夜指尖描摹過的那片壁畫區(qū)域。

現(xiàn)在,那里又恢復(fù)了巖石壁畫應(yīng)有的、歷經(jīng)千年的凝固狀態(tài),色彩斑駁而安靜。

剛才那瞬間的“流動感”消失了,無影無蹤,仿佛從未發(fā)生過。

是錯覺!

一定是錯覺!

熱昏頭了?

還是這里的空氣太干燥,引發(fā)了視神經(jīng)的輕微痙攣?

陳默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

壁畫還是壁畫,巖石還是巖石。只有寧夜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靜靜地注視著他,如同兩個通往虛無的洞口。

“你……”

陳默的聲音干澀得厲害,幾乎擠不出完整的句子,

“你做了什么?”

寧夜沒有回答,她只是再次微微彎起唇角,那個虛幻的笑容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陳默混亂的心湖中激不起任何回應(yīng),只留下更深的寒意和未知的漩渦。

她不再看他,目光重新投向洞窟深處那些沉默的壁畫,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只是陳默腦海中一場離奇的幻覺。

“這里的每一筆,都很有趣?!?/p>

她低語般說道,聲音在空曠的窟室里帶起微弱的回響,如同來自另一個維度的囈語。

說完,她不再停留,轉(zhuǎn)身,裙裾在幽暗中劃過一個無聲的弧度,朝著洞窟更深處那些被更濃重黑暗籠罩的窟室走去。

她的身影很快被陰影吞沒,只留下陳默一個人僵在原地,汗水不知何時已經(jīng)冰冷地貼在后背上,畫板上的飛天臨摹,此刻在他眼中顯得如此蒼白而脆弱。

他猛地低下頭,看著自己畫板上那幾筆笨拙的朱砂色衣帶線條,又抬頭望向窟頂那被寧夜“描摹”過的、此刻卻死寂如常的壁畫。

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恐懼感交織著,像藤蔓一樣纏繞住他的心臟,他手中的畫筆,仿佛有千斤重。

窟頂?shù)谋诋?,在寧夜離開后,似乎更加……沉默了。

那是一種帶著重量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那晚,陳默躺在研究院提供的簡易宿舍硬板床上,身體疲憊得如同散了架,腦子卻異常清醒,像被砂紙打磨過一樣,異常敏銳地捕捉著黑暗中的每一絲聲響。

隔壁房間傳來老研究員李教授斷斷續(xù)續(xù)的咳嗽聲,窗外是戈壁灘永不停歇的風(fēng)聲,嗚咽著掠過土坯房的檐角,像某種古老生物的嘆息。

但他腦海里反復(fù)回放的,只有寧夜那穩(wěn)定得可怕的指尖在虛空中描摹的畫面,以及那壁畫色彩瞬間“流動”的詭異錯覺。

“它們從未真正靜止過……”

寧夜的聲音,帶著那種奇特的空谷回響般的質(zhì)感,又一次在他耳畔清晰起來,冰冷而篤定。

陳默煩躁地翻了個身,木板床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吱呀聲。

他強迫自己不去想那個神秘的女人,試圖將注意力拉回到白天的臨摹上,拉回到飛天衣帶線條的轉(zhuǎn)折處理上。

然而,窟頂那片被“描摹”過的區(qū)域,色彩那短暫異常的“活”態(tài),卻頑固地烙印在他的意識深處,揮之不去。

就在這時,一種極其細(xì)微、卻又無比清晰的聲音鉆入了他的耳膜。

嗒……嗒……嗒……

聲音來自宿舍外,靠近洞窟區(qū)的小路方向,是腳步聲。

很輕,很慢,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

在這深夜死寂的戈壁灘上,這腳步聲顯得格外突兀,也格外瘆人。

陳默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側(cè)耳傾聽。

腳步聲停了片刻,似乎在辨別方向,然后,再次響起,方向……正是朝著北區(qū),朝著他白天臨摹、寧夜出現(xiàn)過的那個洞窟!

難道是寧夜?

她深更半夜去洞窟做什么?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另一個更熟悉的聲音打斷了。

“咳……咳……”

幾聲壓抑的、帶著痰音的咳嗽聲清晰地傳來,緊接著是一個壓低了的、帶著濃重本地口音的沙啞嗓音,似乎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抱怨:

“……這鬼天氣,說冷就冷……老李也真是,大半夜非說有動靜……”

是劉工!

研究院里負(fù)責(zé)日常雜務(wù)和夜間巡查的本地老工人。

陳默猛地坐起身,劉工是個實誠人,膽子不大,責(zé)任心卻極強。

他深夜巡查,一定是聽到了什么,或者……是李教授察覺到了異常?

陳默的心沉了下去,他白天離開時,李教授確實還在那個窟里,拿著放大鏡對著壁畫反復(fù)研究,嘴里還念念叨叨著什么“筆觸”、“暈染”之類的專業(yè)術(shù)語,神情異常專注,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亢奮。

難道……李教授也發(fā)現(xiàn)了什么?發(fā)現(xiàn)了寧夜留下的“痕跡”?

一種強烈的不安感攫住了陳默,他幾乎沒有猶豫,飛快地套上衣服和鞋子,動作輕捷地溜出了宿舍門。

深夜的戈壁灘,寒意刺骨,風(fēng)比白天更加凜冽,卷起沙礫打在臉上,生疼。

天空沒有月亮,只有稀疏的幾顆寒星,微弱的光線勉強勾勒出研究院低矮建筑的輪廓和遠(yuǎn)處莫高窟山體巨大而沉默的剪影。

北區(qū)洞窟的方向,更是漆黑一片,像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

陳默借著建筑物的陰影掩護,快速而無聲地向北區(qū)移動。

靠近那個熟悉的窟口時,他放慢了腳步,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破肋骨。

他緊貼著冰冷的巖壁,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向窟內(nèi)望去。

窟內(nèi)并非完全漆黑。幾束慘白的手電光柱在里面晃動、交叉,切割著濃稠的黑暗,反而制造出更多扭曲晃動的陰影。

光柱的中心,赫然就是白天寧夜“描摹”過的那幅飛天壁畫!

李教授佝僂著背,幾乎把臉貼在了壁畫上,手里拿著一個強光手電,另一只手拿著一柄精巧的放大鏡,正死死地盯著壁畫上那衣帶末端卷云紋的區(qū)域。

他的呼吸急促而粗重,在寂靜的窟室里清晰可聞。

劉工則站在他身后稍遠(yuǎn)一點的地方,一手舉著手電筒照著壁畫,另一只手不安地搓著衣角,臉上滿是驚疑和恐懼。

“李……李教授,您到底看到啥了?”

劉工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

“這深更半夜的,怪瘆人的……我看這畫兒好好的???”

“好好的?”

李教授猛地轉(zhuǎn)過頭,手電光映照下,他的臉因為激動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恐懼而扭曲著,眼睛里布滿了血絲,閃爍著近乎瘋狂的光芒。

“不!不對!完全不對!你看這里!”

他幾乎是吼出來的,手指顫抖著指向壁畫上那卷云紋的邊緣,

“這里的朱砂!這里的石青!邊界!邊界在模糊!

在……在動!它們在動?。』盍?!它們活了!”

劉工嚇得后退了一步,手電光柱劇烈地晃動起來:

“李教授,您……您是不是眼花了?

這畫都上千年了,顏色脫落、暈染都是正常的?。 ?/p>

“正常個屁!”

李教授激動地?fù)]舞著手臂,唾沫星子都噴了出來,

“我研究了一輩子敦煌壁畫!這是暈染嗎?!這是……這是……”

他猛地卡住了,眼睛瞪得滾圓,死死地盯回壁畫,仿佛看到了比死亡更恐怖的東西,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

就在這時,那幾束晃動的手電光,無意間將更多光線投射到了壁畫上。陳默的心臟驟然停止了一瞬。

就在李教授手指所指的那個區(qū)域——那片被寧夜虛空描摹過的衣帶末端卷云紋上——色彩真的在變化!不是錯覺!

石青的藍(lán)色如同擁有了生命,極其緩慢地、如同墨汁在宣紙上暈開般,向四周的巖石和毗鄰的朱砂色區(qū)域……蠕動!

朱砂的紅色也仿佛燃燒的火焰,邊緣不再是清晰的線條,而是化作無數(shù)細(xì)密的、不斷伸縮變幻的紅色絲縷,如同活物的觸須,貪婪地吞噬著周圍的留白!

那些原本作為背景的、描繪著虛空云氣的白堊粉,此刻在光線下竟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珍珠母貝般的油潤光澤,并且如同活物呼吸般,極其微弱地……一起一伏!

“活了……真的活了……”

劉工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無法理解的恐懼,他手里的手電筒“哐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光柱滾向一邊,窟室瞬間陷入更深的、晃動不定的昏暗。

“不!別過來!別過來!”

李教授發(fā)出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尖叫,他仿佛被無形的力量釘在了原地,身體篩糠般抖動著,雙手徒勞地在身前揮舞,像是要驅(qū)趕什么看不見的恐怖之物。

他的眼睛死死盯著那片蠕動的色彩,瞳孔因為極度的恐懼而放大到極限。

就在陳默的眼前,在慘淡搖曳的光線下,那壁畫上蠕動的、如同活物般的卷云紋色彩,突然……動了!

不是平面的蠕動,而是……立體的!

那石青與朱砂交織、邊緣化出無數(shù)絲縷的區(qū)域,猛地向前一“探”!

如同從二維的巖石表面掙脫出來,化作一團粘稠、流動、散發(fā)著非自然磷光的……東西!

它沒有固定的形態(tài),像一團扭曲的光影,又像一灘擁有意識的油彩,速度快得驚人!

它猛地?fù)湎蛄私阱氤叩睦罱淌冢?/p>

“啊——!??!”

李教授的慘叫聲只持續(xù)了不到半秒,就被一種更加詭異、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所取代——那是一種粘稠液體被強力吮吸、骨骼在巨大壓力下瞬間碎裂、血肉被急速消融的混合聲響!

噗嗤……喀嚓……咕?!?/p>

那團流動的、散發(fā)著磷光的色彩,如同活物般,瞬間將李教授的頭顱和上半身包裹了進(jìn)去!

李教授的身體如同被投入強酸的蠟像,在陳默和劉工驚駭欲絕的目光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塌陷、融化!

他的四肢還在無意識地抽搐、掙扎,踢蹬著腳下的砂石,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但那掙扎迅速變得微弱。

僅僅兩三秒鐘,一個活生生的人,就只剩下腰部以下的部分還勉強保持著人形,軟軟地癱倒在地上,褲子迅速被某種粘稠的、混合著暗紅與詭異藍(lán)綠色的液體浸透。

而上半身,連帶著那凄厲的慘叫,徹底消失在那團蠕動的、閃爍著非自然光芒的壁畫色彩之中!

那團色彩在吞噬了李教授后,似乎“滿足”了,它蠕動著,表面那粘稠的光澤緩緩流動、平復(fù),然后……如同退潮般,極其迅速地縮回了壁畫表面!

石青、朱砂、白堊……所有的色彩瞬間恢復(fù)了凝固的狀態(tài),邊緣清晰,線條分明,仿佛剛才那恐怖絕倫的吞噬從未發(fā)生過。

窟室里,只剩下劉工喉嚨里發(fā)出的、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嗬嗬”聲,那是極致的恐懼扼住了他的喉嚨。

他癱軟在地,手腳并用,瘋狂地向后蹬爬,褲子襠部一片深色的濕痕迅速蔓延開,濃重的尿騷味混雜著血腥味在死寂的空氣中彌漫開來。

他爬過李教授殘留的、還在微微抽搐的下半身,像見了鬼一樣,連滾帶爬地沖出了洞窟,凄厲的、不成調(diào)的哭喊聲迅速消失在戈壁的夜風(fēng)里。

陳默背靠著冰冷的巖壁,身體僵硬得如同石雕。

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內(nèi)衣,冰冷地貼在皮膚上。他的牙齒不受控制地劇烈打顫,發(fā)出“咯咯”的聲響。

胃里翻江倒海,一股強烈的嘔吐感死死頂在喉嚨口。

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甲深深掐進(jìn)了臉頰的肉里,用盡全力才沒有當(dāng)場吐出來或者尖叫出聲。

月光,不知何時穿透了稀薄的云層,慘白的光柱如同冰冷的探照燈,從窟頂殘破的縫隙斜斜地投射下來,正好籠罩在那幅剛剛吞噬了一條生命的壁畫上。

飛天衣袂飄飄,色彩依舊艷麗而“沉靜”。

“藝術(shù)是認(rèn)知的屏障……”

一個冰冷、空靈,帶著奇異回響的聲音,如同貼著陳默的耳廓響起,又像是直接在他混亂一片的腦海中炸開!

陳默全身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他猛地轉(zhuǎn)過頭。

窟室最深處那片最濃重的陰影里,寧夜的身影無聲無息地浮現(xiàn)出來。

她依舊穿著那條深色的長裙,靜靜地站在那里,仿佛一直就在那里,從未離開過。

慘白的月光無法觸及她,她整個人如同融入了那片純粹的黑暗。

只有那雙眼睛,在陰影中閃爍著非人的、深淵般的光芒,清晰地落在陳默身上。

那目光里沒有憐憫,沒有解釋,只有一種純粹的、冰冷的觀察,像是在審視一件試驗品在極端刺激下的反應(yīng)。

陳默的思維徹底凝固了,大腦一片空白。

他張著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能像離水的魚一樣徒勞地翕動著嘴唇。

極致的恐懼如同冰冷的鐵鉗,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嚨和心臟。

白天那個關(guān)于色彩“流動”的疑問,此刻被這血淋淋的、無法理解的恐怖現(xiàn)實碾得粉碎。

“你臨摹的,”

寧夜的聲音再次響起,依舊空靈平靜,每一個字卻像冰錐鑿在陳默的靈魂上,

“只是你們?nèi)祟惔嗳醺泄俸陀邢扌闹撬芾斫獾摹鈿ぁ!?/p>

她緩緩抬起一只手,那穩(wěn)定得可怕的指尖,指向了洞窟的入口處——那扇在月光下敞開的、通往外面戈壁夜色的石門。

“那扇門,”

她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誘惑的韻律,

“門開了?!?/p>

“門開了……”

那三個字如同帶著冰碴的魔咒,直接烙印在陳默被恐懼凍結(jié)的神經(jīng)上。

他像個提線木偶,僵硬地、不受控制地順著寧夜指尖的方向,轉(zhuǎn)動著幾乎要斷裂的脖頸,目光死死釘在洞窟那敞開的入口。

慘白的月光潑灑在粗糙的石門框上,勾勒出它堅硬、沉默的輪廓。

門外的戈壁夜色深沉,風(fēng)依舊在嗚咽。

那扇門,那扇他每天進(jìn)出無數(shù)次、再熟悉不過的石門,此刻在寧夜的話語和她那深淵般的注視下,仿佛被賦予了某種無法言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感。

它不再僅僅是一個出入口,更像一個……器官?

一個宇宙的傷口?

一個通往無法想象之地的……門戶?

就在陳默的目光鎖定那扇“門”的瞬間——

異變,毫無征兆地爆發(fā)了!

不是來自門外,而是來自他身邊!

寧夜站立的那片最濃重的陰影,如同擁有了實質(zhì)的生命,猛地沸騰起來!

黑暗不再是光的缺失,它開始蠕動、膨脹!

像一團粘稠的、不斷滴落的瀝青,又像無數(shù)糾纏翻滾的、沒有固定形態(tài)的黑色巨蟒!

它們從寧夜腳下的地面涌出,瞬間吞噬了她的裙擺,然后向上瘋狂蔓延!

石窟內(nèi)本就微弱的光線被這沸騰的黑暗急速吞噬,空氣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膠體,帶著一股濃烈的、如同臭氧混合著腐爛星辰塵埃的、無法形容的冰冷惡臭,瞬間灌滿了陳默的鼻腔和肺部,讓他窒息欲嘔!

“呃……”

陳默的喉嚨里發(fā)出瀕死般的嗬嗬聲,他下意識地想后退,想逃離,但雙腳如同被焊死在地上,動彈不得。

沸騰的黑暗猛地向中心坍縮、凝聚!

一個無法用任何地球語言描述的“存在”,在陳默眼前顯現(xiàn)出來。

它沒有固定的形態(tài),或者說,它的形態(tài)在瘋狂地變幻!

前一秒還是無數(shù)翻滾糾纏的、滑膩冰冷的黑暗觸須,下一秒就坍縮成一個仿佛由純粹黑暗構(gòu)成的、不斷脈動著的巨大心臟輪廓,再下一秒又膨脹成一團邊緣模糊、不斷向外輻射著冰冷吸力的、吞噬一切光線的黑暗星云……

在這瘋狂變幻的黑暗核心之上,是眼睛!

無以計數(shù)的眼睛!

它們?nèi)缤摨彴阍诤诎档摹氨砻妗斌E然睜開!大小不一,形態(tài)各異!

有的巨大如同磨盤,冰冷豎瞳如同通往絕對零度的深淵。

有的細(xì)小如針尖,密密麻麻擠在一起,閃爍著瘋狂而惡毒的光芒。

有的擁有復(fù)數(shù)的虹膜和瞳孔,瘋狂地旋轉(zhuǎn)著。

有的干脆就是不斷開合、流淌著粘稠黑色液體的裂口,里面是更深邃的黑暗……

這些眼睛沒有一只是相同的,但每一只都蘊含著純粹的、非人的、足以瞬間摧毀任何理智的瘋狂、冰冷和……嘲弄!

它們同時睜開,億萬道無法形容的、仿佛來自宇宙誕生之初的、蘊含著終極真理與終極恐怖的目光,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瞬間釘在了陳默的身上!不,是釘進(jìn)了他的靈魂深處!

“嗬——?。。 ?/p>

陳默連慘叫都發(fā)不出來。那億萬道目光帶來的不是視覺上的沖擊,而是靈魂層面的直接碾壓!

他感覺自己的顱骨在無形的重壓下發(fā)出呻吟,眼球仿佛要爆裂開來!

無數(shù)無法理解的、混亂到極致的幾何圖形、無法解讀的古老文字、扭曲破碎的宇宙圖景、還有無數(shù)生靈瀕死前最絕望的哀嚎……如同滔天巨浪,蠻橫地、狂暴地灌入他的腦海!

他的思維、他的記憶、他作為一個“人”所建立起來的所有認(rèn)知、邏輯、情感……在這信息洪流的沖擊下,如同沙堡般瞬間土崩瓦解!

他看到了!

在那些瘋狂變幻的黑暗形態(tài)和億萬只非人眼眸的間隙,他看到了!

那扇石門!

在奈亞拉托提普!

這個名字如同燒紅的烙鐵,伴隨著所有關(guān)于“千面之神”、“伏行之混沌”的破碎知識,一起燙進(jìn)了他崩潰的意識!

那非人的、億萬重疊加的、如同宇宙風(fēng)暴般狂嘯的意念注視下,那扇普普通通的石窟入口石門,其本質(zhì)被強行撕開了偽裝!

它不再是一個物理的開口。

它是……一道裂縫!

一道貫穿了現(xiàn)實帷幕的、巨大而猙獰的傷口!

裂縫的邊緣閃爍著非自然的、如同腐爛磷光般的色彩,不斷滴落著粘稠的、如同宇宙膿血的黑暗物質(zhì)!

透過那道裂縫,陳默“看”到了……不,是被強行塞入了……

那是一片無法用任何已知幾何和物理法則描述的圖景!

沒有上下左右!

沒有過去未來!

無數(shù)巨大到超越想象的、形態(tài)扭曲的、如同腐爛內(nèi)臟又如同冰冷機械的暗影天體,在一種粘稠的、散發(fā)著惡臭的“以太”中緩緩旋轉(zhuǎn)、碰撞、相互吞噬!

難以名狀的巨大存在,其輪廓僅僅是驚鴻一瞥,就足以讓恒星熄滅,它們的“歌聲”是宇宙背景輻射中永恒的、令人瘋狂的噪音!

整個空間本身都在痛苦地蠕動、呻吟,充滿了褻瀆的活性和冰冷的死寂!

這是宇宙最真實、最赤裸、最令人作嘔的……內(nèi)臟!

“門開了……”

那億萬重疊加的、非人的意念狂潮,如同無數(shù)根冰冷的鉆頭,在陳默徹底崩潰的意識廢墟中瘋狂攪動、轟鳴、炸響!

“歡迎……見證……真實……”

“嗬……嗬嗬……呵……”

陳默的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像一截被高壓電流擊穿的朽木。

他蜷縮在冰冷的洞窟地面上,雙手死死地抓撓著自己的頭皮和臉頰,指甲在皮膚上劃開一道道血痕,但他毫無知覺。

粘稠的口涎混合著血絲,不受控制地從他咧開的嘴角流淌下來,滴落在布滿灰塵的巖石上。

他的眼睛瞪得滾圓,瞳孔擴散到極限,倒映著洞窟頂部的黑暗,但那黑暗深處,仿佛有無數(shù)瘋狂旋轉(zhuǎn)的星云和褻瀆的眼眸在閃爍、在燃燒。

奈亞拉托提普那無法名狀、瘋狂變幻的原型,如同滴入水中的濃墨,開始無聲地消散。

沸騰的黑暗向內(nèi)坍縮、褪去,億萬只眼睛如同被黑暗本身吞噬般,一只接一只地閉合、消失。

那股令人窒息的惡臭和冰冷的吸力也在迅速減弱。

洞窟內(nèi),慘白的月光重新占據(jù)了主導(dǎo),靜靜地灑落下來,照亮了地面上的塵埃、陳默白天留下的畫板、顏料碟……

還有不遠(yuǎn)處,李教授殘留的那半截浸透了暗紅與詭異藍(lán)綠色液體的褲腿。

一切,似乎又恢復(fù)了“正?!薄1诋嬕琅f凝固在巖石上,飛天衣袂飄飄,色彩“沉靜”。

石門敞開著,外面是亙古不變的戈壁夜色和嗚咽的風(fēng)聲。

只有蜷縮在地上的陳默,身體還在神經(jīng)質(zhì)地抽搐,喉嚨里發(fā)出意義不明的、破碎的嗬嗬聲,證明著剛才那場超越人類理解極限的恐怖并非幻覺。

時間失去了意義??赡苁且环昼?,也可能是一個世紀(jì)。

陳默抽搐的動作漸漸微弱下去,他布滿血絲、瞳孔擴散的眼睛,茫然地轉(zhuǎn)動著,最終,落在了他白天支起的畫板上。

那張雪白的宣紙,還固定在畫板上。上面是他未完成的飛天臨摹。

朱砂色的衣帶線條,僵硬、笨拙地停留在紙面上,試圖捕捉那巖石上凝固的飛動之美。

“嗬……門……”

陳默的嘴唇翕動著,發(fā)出一個模糊的音節(jié)。

他渙散的目光死死地盯著畫板,又緩緩移向窟頂那幅真正的、剛剛吞噬了一條生命的壁畫。

一種詭異的光芒,取代了純粹的瘋狂和恐懼,開始在他破碎的眼底深處閃爍、凝聚。

他猛地伸出手,動作僵硬卻帶著一種病態(tài)的急切,一把抓過旁邊掉落在地上的、沾著朱砂顏料的細(xì)狼毫畫筆。

筆尖重重地戳進(jìn)顏料碟里,蘸滿了濃稠得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朱砂色。

然后,他幾乎是撲到了畫板前!

他的身體佝僂著,手臂以一種痙攣般的頻率瘋狂地?fù)]動起來!

畫筆在宣紙上劃過,發(fā)出急促而刺耳的“沙沙”聲,他不再看窟頂?shù)谋诋嫞辉倏慈魏螙|西。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畫紙,瞳孔深處燃燒著一種狂熱的、非理性的火焰。他的動作毫無章法,不是在臨摹,更像是在……復(fù)刻某種烙印在他崩潰靈魂深處的、無法磨滅的……印記!

朱砂的線條不再是流暢的衣帶,而是扭曲、混亂、彼此糾纏的怪異幾何體!

石青被胡亂地涂抹,形成一片片如同淤青又如同腐爛內(nèi)臟般的色塊!

白堊粉被他瘋狂地撒在畫面上,形成刺眼的白斑,如同潰爛的傷口!

整張宣紙迅速被狂亂、褻瀆的色彩和線條所覆蓋、淹沒!

他畫著,瘋狂地畫著!

汗水、血水、口涎混合著顏料,順著他扭曲的下頜滴落在畫紙上。

他的喉嚨里持續(xù)發(fā)出“嗬嗬”的、如同野獸般的低吼。

他畫的不是飛天,不是佛陀,不是任何已知的形象。

他在畫那扇“門”!

畫那道貫穿現(xiàn)實的、流淌著宇宙膿血的猙獰裂縫!

畫裂縫后面那蠕動、呻吟、充滿了褻瀆活性的黑暗宇宙內(nèi)臟!

畫那無數(shù)只瘋狂旋轉(zhuǎn)、蘊含著終極瘋狂與嘲弄的非人眼眸!

每一筆,都帶著靈魂撕裂般的痛苦和一種病態(tài)的、無法理解的……虔誠?

仿佛只有通過這徒勞的、瘋狂的描繪,他才能向那個剛剛向他展露了“真實”的、不可名狀的存在,獻(xiàn)上自己唯一能拿出的、微不足道的……祭品?

洞窟外,戈壁的風(fēng)依舊嗚咽,如同億萬生靈永恒的悲鳴。

慘白的月光,穿過敞開的石門,靜靜地流淌進(jìn)來,照亮了陳默蜷縮在畫板前瘋狂揮筆的、劇烈顫抖的剪影。

在他身后,窟頂那幅吞噬了李教授的飛天壁畫,在月光下,色彩似乎……比白天更加艷麗了幾分。

那飛天的嘴角,那凝固了千年的、似笑非笑的弧度,在光影的變幻下,仿佛也帶上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冰冷的……嘲弄。


更新時間:2025-07-24 08:0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