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沉眠，如同裹尸布，緊緊纏繞著意識。
“……第二個時辰……吾取走……”
“……那個總在雨夜值班時……哼唱跑調(diào)小曲的……聲音……”
“……它……啞了……”
冰冷的意念，如同刻刀，在靈魂的空洞上再次剜下一塊。
老張頭消失了。
現(xiàn)在……連那個雨夜里，隔壁老王頭不成調(diào)的、沙啞的哼唱聲……也啞了。
徹底啞了。
不是遺忘。
是存在本身被抹去。
如同從未有過那驅(qū)散雨夜孤寂的、難聽卻溫暖的噪音。
意識在冰冷的蛛網(wǎng)中沉浮，被抽取記憶后的虛無感，如同冰冷的黑洞，持續(xù)吞噬著殘存的溫度。
楊三問猛地睜開眼。
視野模糊，帶著沉眠后的眩暈。
身下是冰冷、堅硬的地面。
不是停尸房的地磚。
是……粗糙的砂石？
他掙扎著撐起身體，劇烈的咳嗽牽扯著胸口的悶痛。
口腔里彌漫著鐵銹般的血腥味和……泥土的腥氣？
冰冷的夜風(fēng)裹挾著潮濕的水汽，吹拂在臉上，帶來刺骨的寒意。
他甩甩頭，視線逐漸聚焦。
慘白的月光，透過稀疏的云層，灑落下來。
照亮了周圍的環(huán)境。
他正躺在……殯儀館后院的空地上！
身后不遠(yuǎn)處，是冰冷的、如同巨獸匍匐的殯儀館主樓輪廓。
前方，則是那片荒廢已久的……老槐樹林！
陰冷的風(fēng)吹過光禿禿的枝椏，發(fā)出鬼哭般的嗚咽。
他怎么會在這里？
他記得自己撲出了值班室，在走廊上爬行，支付契約逃離石尸……
然后就被拖入了沉眠。
醒來，就在這后院？
是契約履行后的“剝離”效果？將他隨機“丟”到了這里？
他下意識地低頭。
右手小臂，灰敗朽壞的枯木皮膚依舊，靈魂的空虛冰冷如故。
左手……青銅槐葉還在！
冰冷堅硬的觸感帶來一絲扭曲的安全感。
他掙扎著想要站起。
身體虛弱得厲害，仿佛被抽干了骨髓。
連續(xù)兩次支付“過往”，靈魂的空洞感如同沉重的鉛塊，拖拽著每一根神經(jīng)。
就在這時——
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震動感，從他身下的砂石地面?zhèn)鱽怼?/p>
不是地震。
是一種……有規(guī)律的、如同巨大心臟搏動般的……脈動？
咚……
咚……
沉悶，有力，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感。
來源方向……正是前方那片籠罩在慘淡月光下的老槐樹林！
楊三問的心臟猛地一縮！
槐樹？
他強撐著，踉蹌著向前走了幾步，靠近那片光禿禿、如同無數(shù)枯骨手臂伸向夜空的槐樹林邊緣。
咚……咚……
地面的脈動感更清晰了。
伴隨著脈動，空氣中彌漫的那股泥土腥氣，悄然混入了一絲……新的、極其熟悉的氣息。
腐朽。
甜腥。
帶著粘稠的悲愴感。
是……悲樂豬的氣息？！
雖然極其微弱，仿佛被什么東西強行壓制、過濾過，但那種獨特的、令人窒息絕望的腐爛甜腥，他絕不會認(rèn)錯！
悲樂豬的殘留氣息……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出現(xiàn)在這片……老槐樹林下？
一個冰冷而恐怖的念頭，如同毒蛇般鉆入他的腦海。
難道……
他猛地抬頭，望向槐樹林深處。
月光被交錯的枯枝切割得支離破碎，投下扭曲晃動的陰影。
在樹林最深處，靠近那株傳說中被焚毀的老槐樹樹樁的位置……
似乎……有什么東西？
他屏住呼吸，強忍著身體的虛弱和靈魂的空洞，一步步，如同踏入墓穴般，向著樹林深處走去。
腳下松軟的泥土帶著濕冷的寒意。
每一次踩下，都發(fā)出輕微的“噗嗤”聲。
咚……咚……
地面的脈動感越來越強，仿佛有什么巨大的東西，正在地底深處……蘇醒？
悲樂豬的腐朽甜腥氣息，也隨著靠近而愈發(fā)明顯。
終于，他來到了樹林深處。
慘白的月光，勉強照亮了那片空地。
空地中央，一個巨大的、焦黑的樹樁，如同被雷劈過，靜靜地矗立著。
那是……被焚毀的老槐樹殘骸。
樹樁周圍的地面，布滿了縱橫交錯的、深不見底的裂縫。
如同大地的傷疤。
此刻，從其中一道最寬、最深的裂縫邊緣……
正緩緩地、無聲無息地……滲出一種粘稠的、深紅近黑的……液體！
那液體在慘白的月光下，泛著油亮的光澤。
散發(fā)出濃郁到令人作嘔的……腐朽甜腥氣息！
悲樂豬的……殘??？！
它的“血肉”……正在從這槐樹根部的裂縫中滲出？！
楊三問的呼吸瞬間停滯！
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住心臟。
他想起白骨歸墟殿中，苦衰猴體內(nèi)那即將爆開的猩紅力場……
想起悲樂豬被驅(qū)逐時那充滿無盡怨毒的嘶吼……
難道……它的部分力量，在最后的爆炸或被驅(qū)逐時，侵入了……現(xiàn)實？
侵入了這片與歸墟有著詭異聯(lián)系的……老槐樹根系之下？
就在他驚駭欲絕之時——
嗡！
左手緊握的青銅槐葉，毫無征兆地再次劇烈震顫起來！
這一次，震顫中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渴望”？！
蝕刻的紋路深處，暗綠的幽光瘋狂閃爍，中心的槐葉輪廓仿佛活了過來，散發(fā)出貪婪的吸力！
目標(biāo)……直指那裂縫邊緣滲出的、深紅近黑的粘稠液體！
它……在渴望悲樂豬的殘??？！
楊三問心頭巨震！
槐葉……能吸收歸墟蝕獸的力量？
這個念頭剛起——
嗤啦！
一聲令人牙酸的、如同樹根撕裂巖石的聲響，猛地從裂縫深處傳來！
只見那滲出深紅液體的裂縫邊緣，一根粗壯、扭曲、表面覆蓋著灰白色、如同石質(zhì)般紋理的……巨大根須，猛地從裂縫深處鉆了出來！
根須的尖端，如同活物般，精準(zhǔn)地……扎進了那灘深紅近黑的粘稠液體中！
咕嘟……咕嘟……
令人毛骨悚然的吮吸聲響起！
那根灰白色的巨大根須，如同貪婪的水蛭，瘋狂地吞噬著悲樂豬滲出的殘?。?/p>
深紅近黑的粘稠液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
被根須吸收！
隨著吞噬，那根灰白色的巨大根須，表面灰白的紋理中，竟緩緩滲透出……一絲絲暗紅色的、如同血管般的脈絡(luò)！
一股混合著老槐樹本身的古老死寂、悲樂豬的腐朽甜腥、以及某種更深沉、更徹底……歸墟氣息的恐怖波動，猛地從那根須上爆發(fā)出來！
咚?。。?/p>
地面的脈動感驟然加?。?/p>
整片槐樹林都仿佛隨之震顫了一下！
無數(shù)光禿禿的枝椏瘋狂搖晃，發(fā)出凄厲的嗚咽！
楊三問被這股恐怖的混合波動沖擊得連連后退，險些摔倒！
他死死盯著那根正在“進食”的詭異根須。
灰白的外殼，內(nèi)里流淌著暗紅的脈絡(luò)……
這感覺……和那具闖入值班室的、如同活化石雕般的“01”號石尸……
何其相似？！
難道……
一個冰冷徹骨的真相，如同閃電般劈開迷霧：
那具石尸……根本不是什么“老李頭”！
它是……這片被歸墟污染的老槐樹根系的……具象化？！
是槐樹根系吞噬了某些東西（也許是悲樂豬的殘骸，也許是其他歸墟污染）后，在現(xiàn)實世界的……“化身”？！
“01”號……
是它的……編號？
像笑面蛛的“07”一樣？
清道夫……或者說……歸墟在現(xiàn)實的……代行者？
楊三問的心臟如同被冰封！
如果這是真的……
那笑面蛛將他“丟”到后院……
將槐葉放在木盒里標(biāo)記他……
引導(dǎo)他面對石尸……
甚至……利用契約逼迫他支付記憶逃離……
這一切，是否都是為了……讓他親眼目睹這一幕？
讓他明白……歸墟的污染，早已通過這株老槐樹……深深扎根在了現(xiàn)實之中？
就在他心神劇震之時——
那根吞噬了悲樂豬殘骸的灰白根須，似乎“吃飽”了。
它緩緩地從裂縫中縮回。
在縮回的過程中，那覆蓋著灰白紋理、內(nèi)里流淌暗紅脈絡(luò)的根須尖端……
竟微微地……轉(zhuǎn)向了楊三問的方向！
覆蓋著厚厚“樹皮”的根須表面，似乎……裂開了一道細(xì)微的縫隙。
縫隙深處，不是木質(zhì)纖維。
而是一片……渾濁的、如同蒙著厚厚塵埃的……灰翳！
和那“01”號石尸眼中……一模一樣的灰翳！
那“眼睛”，冰冷地、空洞地……隔著慘淡的月光，與楊三問的視線……對上了！
一股純粹的、冰冷的、如同看待……“同類”或者……“養(yǎng)料”的……“饑餓”感，再次狠狠刺穿了他的靈魂！
比之前更甚！
同時，楊三問灰敗朽壞的右小臂，那枯木般的皮膚下，再次傳來劇烈的、瘋狂的“沙沙”共鳴！
仿佛在回應(yīng)那根須的“注視”！
腳下的土地，開始不規(guī)律地……隆起！
一根、兩根、三根……
更多覆蓋著灰白紋理、或粗或細(xì)的詭異根須，如同蘇醒的毒蛇，正掙扎著……從槐樹林地面的裂縫中、從松軟的泥土下……緩緩鉆出！
它們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紛紛鎖定了……僵立在月光下的楊三問！
以及他手中那散發(fā)著冰冷幽光的……青銅槐葉！
危機，從未離開。
它只是……換了一種更龐大、更古老、更徹底扎根于現(xiàn)實的形式……
從地底……
蘇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