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丈夫陸判趕出地府，他要讓凡女青黛取代我成為新的孟婆。
他當(dāng)著眾陰差的面說：“望舒不過是個(gè)飛升的凡人，青黛才是天生的神女。
“我看著青黛穿上我的官服，接過我的孟婆勺，心如死灰。千年夫妻，
在他眼里竟不如一個(gè)剛死的凡間女子。陸判將一碗湯推到我面前：“喝了它，忘掉這一切，
重新做人。““這是我給你最后的體面。“我接過湯碗，卻沒有喝，
而是轉(zhuǎn)身走向了地獄深處。對(duì)著那個(gè)萬年不曾打擾的存在，我跪下磕頭?！案妇?，
您的女兒被人欺負(fù)了?！跋乱幻?，整個(gè)冥界都在顫抖。1那道自地獄深處沖天而起的金光，
一閃即逝。我爹的禁制仍在，他出不來。剛剛升起的一點(diǎn)點(diǎn)希望，瞬間被掐滅?！爸魃?，
您別怪姐姐?！鼻圜烊崛醯乜吭陉懪猩磉?，一只手撫著心口，好像被剛才的變故嚇得不輕。
“姐姐她凡人出身，乍然回歸地府，心性不穩(wěn)也是有的。許是被那神威驚著了，
才用了些不入流的手段，想博您關(guān)注。”她的話音又輕又軟，每一個(gè)字都在為我開脫，
連在一起卻成了最惡毒的構(gòu)陷。陸判剛因那道神威而皺起的眉頭，
在青黛的話語中緩緩舒展開。他望向我。“望舒，你太讓我失望了。”他宣布，
“你身上的凡俗氣和陰謀心性，已玷污了孟婆的神職。即日起，廢除你的神位。”他頓了頓，
補(bǔ)上一句。“這是為了撥亂反正?！敝車年幉罟砝魝儼l(fā)出一陣壓抑的騷動(dòng)。
我站在奈何橋頭，感覺自己像個(gè)笑話?！皳軄y反正？”我問他，“我執(zhí)掌孟婆之位千年，
從未出過一絲差錯(cuò)。如今我歷劫歸來，你卻要廢了我的神位，
將它交給一個(gè)來路不明的凡間孤女。陸判，這才是真正的禍亂綱常！”“放肆！
”陸判的呵斥伴隨著神威壓下，我的膝蓋一軟，幾乎跪倒。他身后的青黛立刻哭訴：“姐姐，
你怎么能這么說主上？主上都是為了地府的秩序。是我不好，我不該……”“與你無關(guān)。
”陸判打斷她，語氣里竟有一絲安撫，“你是天生神女，體質(zhì)純凈，不像她，已被凡塵玷污。
這孟婆之位，本就該是你的?！彼D(zhuǎn)向我，命令下達(dá)?！扒圜鞂⒔尤文愕纳裎?。
但你的孟婆石臺(tái)，沾了你的污穢，她用不得。”他手中憑空出現(xiàn)一把玄鐵刑錘，錘柄上，
用朱砂血紅刻著一個(gè)“罪”字。他將刑錘扔到我腳下，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
“你親手把它敲碎。用碎石和著忘川水，為新任孟婆，鋪一條干凈的路。
”我全身的血液都沖上了頭頂。那孟婆石臺(tái)，是我凝聚神魂后，日夜打坐千年的地方。
它承載了我所有的功德與修為，是我身為孟婆的象征與根基。他要我親手，毀了我的根。
“我不?！蔽揖芙^?！坝刹坏媚恪！标懪械穆曇魶]有一絲起伏，“你不敲，
我便取你的仙骨為錘，替你敲?！蔽业纳眢w僵住。他會(huì)的。他真的會(huì)。在他眼中，
我如今只是件有了瑕疵的作品，他要親手“修正”我，剔除所有他不喜歡的部分。我彎腰，
撿起那把刻著“罪”字的刑錘。它很重，壓得我的手腕下沉。我走到孟婆石臺(tái)前，抬起手。
青黛用手帕拭著眼角，從指縫里看我，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敖憬?，辛苦你了。
以后這條路，我會(huì)替你好好走下去的?！蔽矣帽M全身力氣，將刑錘砸了下去?！拌K！
”一聲巨響，石臺(tái)上裂開第一道縫隙。我的神魂隨之劇烈震顫?！拌K！”“鐺！”“鐺！
”我機(jī)械地?fù)]舞著刑錘，每一次敲擊，都像砸在自己的心上。千年的堅(jiān)守，千年的功績，
在眾目睽睽之下，化作一地齏粉。石臺(tái)徹底碎裂。我扔掉刑錘，雙手被震得發(fā)麻，
虎口鮮血淋漓?！昂芎谩！标懪兴坪鹾軡M意我的順從，“現(xiàn)在，把它們鋪好?！蔽夜蛟诘厣?，
用流著血的手，捧起那些碎石，混著奈何橋邊污濁的忘川水，一點(diǎn)點(diǎn)鋪在青黛的腳下。
她穿著本該屬于我的官服，提著裙擺，小心翼翼地，踩著我的尊嚴(yán)，走上了孟婆之位。
“做得不錯(cuò)?！标懪袑徱曋业睦仟N，“現(xiàn)在，去你的新歸宿吧?！彼捯魟偮洌?/p>
兩個(gè)陰差便上前架住我，將我拖向奈何橋底。那里是怨魂水牢。他們將我推了下去。
冰冷刺骨的忘川水瞬間淹沒了我。更可怕的是水里的東西，滑膩、冰冷，
爭先恐后地向我涌來。是怨魂水蛭。它們鉆入我的肌膚，
貪婪地吸食著我神魂中最溫暖的記憶。我感覺自己正在被掏空，只剩下無盡的痛苦與絕望。
2怨魂水蛭的啃噬，讓我的身體在冰冷的忘川水中蜷縮起來。我下意識(shí)地護(hù)住胸口。那里，
藏著我最后一點(diǎn)溫暖。隔著濕透的衣衫，我能摸到一枚堅(jiān)硬的骨雕。它被我的體溫捂了千年，
此刻卻比這忘川水還要冰冷。這是陸判的肋骨。他為我雕的，“同心骨雕”。
記憶毫無預(yù)兆地涌來，將我拖回千年之前。那時(shí)，我還是個(gè)懵懂的游魂，神魂虛弱，
隨時(shí)都會(huì)消散。是陸判將我從輪回邊緣撈了回來，帶回他的判官殿。他抱著虛弱的我，
坐在他的神案前?！胺参镆姿椋洳簧夏??！彼粗?，然后，在我的注視下，
他面無表情地將手伸進(jìn)自己的法袍，插進(jìn)自己的胸膛。沒有慘叫，沒有猶豫。
他硬生生從自己身體里，抽出一根沾著血的仙骨。鮮血滴落，在地上開出妖異的花。
他對(duì)我說：“唯有我身之骨，方能承載你我之誓?！彼讨鴦⊥?，用判官筆，
一筆一劃地在那根肋骨上雕刻。雕刻的不是花紋，而是某種古老而復(fù)雜的符文。
他為我雕了三天三夜。骨雕完成的那一刻，他把它遞給我?！鞍涯愕纳褡R(shí)烙印上去。
”“我……我不會(huì)。”我那時(shí)連話都說不清楚。“我教你?！彼兆∥业氖?，
將骨雕放在我的掌心。他的手很暖，驅(qū)散了我神魂中的寒意。他手把手地教我，
如何將一縷神識(shí)從魂魄中剝離，注入骨雕之中。在我完成的瞬間，骨雕發(fā)出一陣溫潤的微光。
陸判露出了千年難得的笑容。他俯身，在我額頭上落下了一個(gè)很輕的吻?！巴?，此骨為心，
你我同感，縱隔萬里，悲喜與共。”“從今往后，你的痛，亦是我的痛。
”“你的痛……亦是我的痛……”我猛地從回憶中驚醒，現(xiàn)實(shí)的寒冷與痛苦瞬間將我吞沒。
怨魂水蛭還在啃噬我的身體，吸食我的記憶?？尚ΑＬ尚α?。我的痛，亦是他的痛？陸判，
你現(xiàn)在能感受到嗎？你能感受到這刺骨的怨水，能感受到神魂被啃噬的痛苦，
能感受到我此刻的絕望嗎？我緊緊攥著胸口的骨雕，這是他曾為我忍受劇痛的證明，
是他給我“永恒”的誓言。也是我這千年來，唯一的信仰。可這份信仰，
如今卻成了最鋒利的刀，在回憶與現(xiàn)實(shí)的交替中，反復(fù)凌遲我的心。
如果……如果誓言是真的呢？一個(gè)荒謬的念頭在我腦海中升起。如果他也能感受到我的痛苦，
他會(huì)停手嗎？他會(huì)來救我嗎？這個(gè)念頭，像一根脆弱的蛛絲，將我懸在絕望的深淵之上。
我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這枚冰冷的骨雕上。這是我對(duì)他，殘存的最后一絲信任。
身體的痛苦和甜蜜回憶的交織，讓我再也支撐不住。在怨魂水蛭無休止的啃噬中，我的意識(shí)，
一點(diǎn)點(diǎn)沉入了黑暗。3我被人從冰冷的怨魂水牢中撈出，像一件破敗的祭品，
被拖行在地府冰冷的石板上。昏沉中，我聽見青黛柔弱又關(guān)切的聲音?！爸魃希?/p>
姐姐這樣下去終究是禍害。凡人根性不除，戾氣只會(huì)越來越重?！彼D了頓，
語氣里滿是“為我著想”的善意。“不如……用三生石磨去她那些不潔的凡間記憶，
再以忘川真水灌體，洗滌神魂。主上，這也是為了姐姐好，助她重塑神格，回歸純凈。
長痛不如短痛?！薄皽?zhǔn)了。”陸判的聲音，沒有一絲猶豫。我猛然睜開眼，掙扎起來。
三生石！他們要把我?guī)У饺?！那里能磨滅神魂中所有的記憶?/p>
將一個(gè)生靈徹底變成一張白紙?！安弧灰蔽野笾蜿懪校?/p>
可他甚至沒有看我一眼。我被牢牢按在地上，動(dòng)彈不得。陸判走到我面前，
手里端著一碗泛著幽光的液體。忘川真水。比水牢里的怨水，腐蝕性強(qiáng)上千百倍?！皬堊臁?/p>
”他命令道。我死死地閉著嘴，拼命搖頭。他捏住我的下顎，神力之下，
我的牙關(guān)被輕易撬開。那碗冰冷、辛辣、帶著腐朽氣息的忘川真水，
被他毫不留情地盡數(shù)灌入我的喉嚨?！斑怼 弊茻袕氖车酪宦仿拥轿迮K六腑。
我的身體內(nèi)部像被潑了滾油，每一寸都在被腐蝕，連慘叫都無法發(fā)出，只能發(fā)出痛苦的嗚咽。
身體的劇痛讓我暫時(shí)失去了反抗的力氣。他們就是在此刻，將我拖到了三生石前，
把我死死地按在了那塊冰冷粗糙的石頭上。石面開始發(fā)光，一股巨大的吸力傳來，
我的神魂被強(qiáng)行拉扯，記憶像畫卷一樣被撕碎。在人間歷劫的百年，我與養(yǎng)父母的溫情，
街坊鄰里的歡笑……一點(diǎn)點(diǎn)被磨去。我痛苦地嘶吼，可發(fā)出的只有破碎的氣音?！瓣懪?！
住手！你會(huì)后悔的！”他置若罔聞，反而加大了神力?！澳憧?，沾染的凡塵穢物，正在剝離。
”他看著我痛苦的樣子，對(duì)身旁的青黛解釋，仿佛在展示一件正在被修正的作品，“很快，
你就會(huì)變回原來的樣子?！蔽业臉幼樱课以瓉淼臉幼?，不就是愛著他的樣子嗎！
當(dāng)三生石的研磨，觸及到我與他相遇的那段記憶時(shí)——“咔嚓?！币宦晿O其輕微，
卻又無比清晰的脆響，從我胸口傳來。我低頭。那枚“同心骨雕”，裂開了第一道縫隙。
我能清晰地感覺到，那曾是他身體一部分的骨頭，在哀鳴，在斷裂。那是我唯一的希望，
我最后的蛛絲?！瓣懪小穷^……骨頭裂了……”我用盡最后的力氣，向他呼喊，
“你的誓言……你的痛亦是我的痛……”他看到了那道裂痕。他臉上沒有半分動(dòng)容，
反而露出一絲了然?！肮蝗绱?。凡間的劣根性，就藏在這里?！彼詾?，
這裂痕是我的“劣根性”被剝離的證明。這是最極致的諷刺，最殘忍的回答。我的心，
徹底死了。隨著三生石的繼續(xù)研磨，骨雕上的裂痕越來越多，我的神魂開始潰散，
生命的氣息迅速衰弱。我被推向了真正的死亡邊緣。4在三生石最后的研磨下，
我的記憶徹底化為白光。我感覺不到痛了，只剩下無邊的空洞。
在我意識(shí)即將消散的最后一刻，胸口那枚布滿裂痕的骨雕，終于承受不住，砰然一聲，
碎成了齏粉。徹底的，一點(diǎn)不剩的，從這個(gè)世界上消失了。一只冰涼的手撫上我的臉頰，
是青黛。她靠得很近，用只有我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輕柔地、得意地揭曉了謎底。“望舒，
你真是可憐?！彼穆曇舨辉偃崛?，充滿了快意的嘲弄?！澳阏嬉詾樗麗勰銌?？他愛的，
只是他親手雕琢的一件完美作品。你沾了點(diǎn)凡間的灰，他就迫不及待地要敲碎你，
把你變回他想要的樣子?！薄芭叮烁嬖V你，”她笑了起來，“我根本不是什么天生神女。
我只是個(gè)……學(xué)你學(xué)得最像的惡鬼罷了。謝謝你，把這么好的位置，心甘情愿地騰給了我。
”原來是這樣。原來……一切都是假的。我的神魂之火，在這一刻，徹底熄滅。
陸判站在不遠(yuǎn)處，他沒有聽到青黛的低語，
卻清楚地看到了她臉上那一閃而逝的、與柔弱毫不相稱的惡毒。他皺起了眉，
一絲疑慮在他心中劃過?？梢磺卸纪砹?。就在我神魂俱滅的瞬間——“呃！
”陸判猛地發(fā)出一聲悶哼，他高大的身軀劇烈一晃，不受控制地單膝跪地。
他用手死死地按住自己的胸口，那里，正是當(dāng)年他為我取出肋骨的地方。
一陣前所未有的、撕心裂肺的劇痛和空虛，從那道舊傷處猛然炸開，瞬間席卷了他的全身。
不是回憶，不是錯(cuò)覺。是一種他從未體驗(yàn)過的，
仿佛身體的一部分被活生生挖走、碾碎的劇痛。他臉色慘白，大口地喘著氣。痛。
他終于感覺到了。在我死后。青黛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連忙去扶他：“主上，
您怎么了？”陸判沒有理她，他抬起頭，死死地盯著我毫無生息的身體，
眼中第一次出現(xiàn)了驚恐與茫然。就在這時(shí)，一道比千年前更加璀璨、更加霸道的金光，
自地獄最深處沖天而起，撕裂了冥界的蒼穹。萬年禁制，應(yīng)聲而碎！
無邊的神威如海嘯般席卷了整個(gè)地府，所有的陰差鬼吏都在這股力量下瑟瑟發(fā)抖，匍匐在地。
那金光精準(zhǔn)地籠罩住我冰冷的身體，將我緩緩?fù)衅?。陸判跪在地上，捂著劇痛的胸口?/p>
難以置信地看著我本應(yīng)死寂的身體，正被那金光重塑，散發(fā)出一種他從未見過的，
屬于神祇的、絕對(duì)高貴與威嚴(yán)的氣息。他親手“凈化”掉的，根本不是什么凡俗氣。
而是他唯一能觸碰到她的，最后一點(diǎn)溫度。5那金光并不灼熱，反而像最溫暖的母體，
將我破碎的神魂包裹。三生石磨去的，不過是我歷劫百年的凡塵軀殼。而在這金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