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硝煙尚未散盡的營區(qū),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和一種劫后余生的死寂。營房前的空地上,
張無忌拖著灌了鉛的雙腿,勉強挺直脊梁。他迷彩服上的血污已經(jīng)板結(jié)發(fā)黑,
臉上混合著硝煙、泥土和干涸的血跡,嗓子嘶啞得如同破鑼:“總隊長同志!
砸臭雞蛋作戰(zhàn)行動,紅山中隊、機動中隊參戰(zhàn)人員,應到165人,實到154人!
11人正在執(zhí)勤!請您指示!”聲音在空曠的營區(qū)里撞出回響,帶著鐵與血的味道。他身后,
一百多名同樣傷痕累累的戰(zhàn)士沉默矗立,像一片被戰(zhàn)火燎過卻不肯倒下的胡楊林。
每個人身上都帶著傷,繃帶滲著血,眼神疲憊卻銳利如鷹??傟犻L林德勤,
肩扛少將軍銜的老軍人,目光緩緩掃過這群剛從地獄爬回來的兵。他什么也沒說,
只是上前一步,鄭重地抬起右手,向張無忌,也向他身后那片沉默的鋼鐵叢林,
敬了一個長長的軍禮。動作標準,帶著千鈞之力。“辛苦了!”他的聲音不高,
卻像重錘砸在每個人心上,“歡迎回家!”他伸出手,
緊緊握住了張無忌那只沾滿血污、指節(jié)粗大的手。然后,他走向下一個戰(zhàn)士,再下一個。
一百五十四次抬手敬禮,一百五十四次握手。他的手越來越沉,
每一次抬起都牽扯著心底翻涌的酸楚。紅山中隊,就沒有一個囫圇人!能活著站在這兒的,
都是閻王爺手里硬搶回來的!“將英烈請回寢室!”林德勤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為兄弟們守靈!”當那十三具覆蓋著國旗的擔架被緩緩抬入四班寢室時,
整個營區(qū)陷入了一種更深沉的靜默。兩個隨隊出征的年輕干部再也忍不住,守在寢室門口,
眼淚無聲地淌下。他們透過朦朧的淚眼,恍惚間似看到熟悉的戰(zhàn)友在硝煙中朝他們揮手,
笑容爽朗?!拔乙丶伊耍視肽銈兊?!
記得我哦——”一個個淡得幾乎看不見的身影飄向天際盡頭,忽然又齊齊回頭,
嫌棄地瞥了他們一眼:“沒出息的家伙!男兒有淚不輕彈,別那么窩囊!丟人!
”戰(zhàn)士們猛地一個激靈,忙不迭地用袖子狠狠抹臉,把鼻涕眼淚全糊在臟污的袖子上,
挺直腰板站得筆直??赡茄蹨I,卻像斷了線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2.張無忌和郭靖沒有像指導員喬峰那樣跟在總隊長身邊做冗長匯報,
也沒有像其他戰(zhàn)士那樣一頭栽進宿舍補那該死的瞌睡。兩人默不作聲地鉆進廚房,
打了兩大桶熱水,搬出中隊最大的那個洗澡盆,
又去各班內(nèi)務柜胡亂抱了一堆干凈的常服和襯衣回來?!靶£惏。?/p>
”張無忌費力地解開犧牲戰(zhàn)友小陳僵硬軍裝上的扣子,聲音哽在喉嚨里,
“你小子平常就是個慫包,這回膽子倒是肥了,哥哥我……為你驕傲!
”他托起小陳冰冷的手臂,僵硬的手指關節(jié)無意間蹭過他的臉頰,發(fā)出輕微一聲響。
“害羞啥?繃這么緊干啥?放松點,放松點,咱們兄弟,誰還沒見過誰?。?/p>
”他一遍遍地擦拭小陳身上的血污和硝煙痕跡,動作輕柔得像對待稀世珍寶。最后,
他用一塊干凈的、散發(fā)著廉價香皂味的毛巾,小心翼翼地將小陳身上的水珠擦干,
再笨拙卻仔細地為他穿上米黃的襯衣和筆挺的常服?!皫?!真他娘的是個帥小伙!
”張無忌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老子平常怎么就沒看出來呢?”他捧著小陳冰涼的臉,
滾燙的淚水砸在戰(zhàn)友毫無生氣的面頰上。他掏出刮胡刀,蘸著熱水和香皂沫,
在“嚓嚓”的輕響中,仔細刮去小陳下巴上那層細軟的絨毛。那聲音,
像極了隊列行進時褲縫摩擦的節(jié)奏?!案缡直?,沒刮疼你吧?”他哽咽著,“到了那邊,
膽子放大點!有人欺負你,托個夢,兄弟們……幫你去揍他娘的!”他嚎啕大哭起來,
像個無助的孩子,掏出指甲剪,剪下小陳那因長期潛伏作戰(zhàn)而變得又長又黑的指甲,
用一塊洗得發(fā)白的格子手帕仔細包好,珍重地塞進自己褲兜。
他把小陳的手輕輕交疊放在胸前,又為他穿上嶄新的襪子和膠鞋。
張無忌再也無法為第二位戰(zhàn)友做這些。他捧著臉蹲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肩膀劇烈地抽動。
郭靖也蹲在他對面,兩個鐵打的漢子,像被抽掉了脊梁骨,
對著冰冷的地板發(fā)出野獸般的嚎叫,拳頭狠狠砸在地上,皮開肉綻也渾然不覺。
“一點覺悟都不講!這是軍營!”一個尖利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帶著刻意的嚴厲。
指導員喬峰不知何時走了過來,那張略帶病態(tài)蒼白的臉上努力擠出嚴肅,眼神卻飄向總隊長,
“總隊長,對不起,這是我這指導員沒做好……!
張隊長注意影響……”他試圖給張無忌上點眼藥。
林德勤淡淡瞥了一眼這個在自己身邊轉(zhuǎn)悠了半天、盡說些不痛不癢場面話的指導員,
心里無聲地嘆了口氣。他轉(zhuǎn)頭問支隊長徐斌:“徐斌,紅山中隊犧牲很大,
不能冷了戰(zhàn)士的心。該立功受獎晉級的,立刻報上來!犧牲的英烈,總隊和支隊要派人,
親自送他們回家!你們盡快拿出方案。人都回來了嗎?”他明知故問,目光卻帶著審視。
“報告總隊長!”徐斌立正,“還有十一人!為防止敵人殺回馬槍,
特勤中隊正在外圍卡位設伏!紅山中隊四班十一人,正以武裝巡邏方式,
從無名谷一路交替掩護,預計很快返回!”他重復著早已匯報過的內(nèi)容,
但林德勤需要的就是這個態(tài)度。總隊長甚至記住了那十一個名字?!靶毂螅?/p>
”林德勤聲音低沉下來,“跟我一起,為烈士洗洗!今天,咱們兩個沒親自上戰(zhàn)場的,
給英烈守靈!”語氣里是深切的遺憾和身為高級指揮員的無奈。
他不能像徐斌那樣把指揮車開到邊境線,也不能像紅山中隊那樣與敵人貼身肉搏。
徐斌重重“嗯”了一聲,轉(zhuǎn)身拎水。喬峰猶豫了一下,沒有跟上去,反而又湊近林德勤半步,
雙手插在敞開的作訓服口袋里,臉色陰沉,帶著不甘的怨氣:“林叔叔,這次我運氣是真背!
出了力,一點好沒討著!機動大隊出了力,功勞全讓機動中隊占了,我這兒……唉!
”他壓低聲音,痛心疾首,“這次計劃本身就漏洞百出!很多細節(jié)根本沒準備到位!要不然,
怎么會……怎么會死十三個人啊!十三個!咱們總隊多少年沒出過這么大的傷亡了!
”他偷眼觀察著林德勤那張古井無波的臉,試圖再添把火。林德勤卻猛地轉(zhuǎn)過身,
臉色陰沉如水,銳利的目光刺得喬峰心頭一顫?!靶》澹?/p>
”林德勤的聲音冷得像帕米爾高原上的寒風,“你打轉(zhuǎn)業(yè)報告吧。我會親自跟你父親談。
”他看著喬峰瞬間煞白的臉,一字一句,“天大地大,英烈最大!你太冷漠了,不適合部隊,
更不適合邊防!”他失望透頂,所謂的將門虎子,竟是只病貓,更是個背后詆毀戰(zhàn)友的小人!
上次紅山中隊的失利,未必沒有他推波助瀾的責任!“跟我一起,為英烈們沐浴更衣!
”林德勤命令道?!拔摇医o您提水!我去安排飯食!我……”喬峰慌不擇路地找著借口,
硬是沒敢踏進那間停放著英烈的寢室。林德勤不再看他,撥開身前的警衛(wèi)員,徑直走了進去。
他抱起一個臉上絨毛未褪盡的年輕戰(zhàn)士,那稚嫩的臉龐讓他心頭猛地一抽。“人老了,
見什么都想掉眼淚……”他喃喃自語,咳嗽了兩聲掩飾喉頭的哽咽,“多好的孩子啊!
”水珠濺到臉上,分不清是水還是淚。他不能哭,他是最高首長,他若崩潰,
這支部隊的精氣神就散了。可那淚水,怎么也擦不干?!岸际怯⑿郏《际橇⒘舜蠊Φ挠⑿?!
”徐斌滿頭大汗地為第二位戰(zhàn)友擦洗著身體,聲音嘶啞卻堅定。眼淚早已流干。
張無忌還在那邊一邊洗,一邊絮絮叨叨地和犧牲的戰(zhàn)友“聊天”,仿佛有說不完的話,
像是真的在與英魂對話,相互慰藉。2.高空湛藍,白云如絮。深邃的蒼穹下,白云舒卷,
宛如英雄扯開了棉襖里的棉花,鋪陳在藍色的國土之上。地面枯黃與青松的墨綠交織,
一條灰褐色的水泥路,如同不屈的脊梁,穿過遠方黃沙如浪、立仞千壁的險峻地貌,
穿過草甸的枯榮輪轉(zhuǎn)和松濤的起伏洶涌,最終伸向不遠處的巍峨國門。
一面鮮艷的五星紅旗在邊境線上迎風招展,獵獵作響,清晰地界分著兩個國度。
距離國門幾公里外的一處高坡上,柯定一和他的四班十一名戰(zhàn)士,像一群蟄伏的土狼,
遠遠望著大部隊凱旋進入邊貿(mào)小鎮(zhèn)的喧囂。他們渾身浴血,軍服破爛,
臉上是混合著疲憊、硝煙和一絲慶幸的復雜表情?!邦^兒,咱們這時間差打得妙啊!
跟在大部隊的影子后頭,功名全藏住了!”排頭兵,綽號“一號”的狙擊手咧著嘴,
露出被硝煙熏得發(fā)黃的牙齒??露ㄒ豢吭谝豢每輼涞难捐旧希读顺蹲旖?,
牽動臉上結(jié)痂的傷口,疼得他吸了口涼氣。他把沉重的狙擊步槍往身后甩了甩,
強忍著傷口撕裂的痛楚?!疤撁??咱不要!讓他們露臉去!實實在在的功勞和好處,
咱們得攥在手里!”這是他柯定一的信條,也是四班這群“孬兵”的生存哲學。他頓了頓,
聲音低了些,像是給自己打氣,也像是對兄弟們交代,“咱們拼死決戰(zhàn),往大了說,
為國為家,保境安民!往小了說,立功受獎,搏個前程,不墜了爺們的威風!
至于……順手揀點戰(zhàn)場上遺落的小零碎沒交公,”他環(huán)視一圈兄弟們,“那叫小節(jié)!懂嗎?
不犯大錯的小節(jié)!”“嘿嘿,班長,怕啥?”一號那張嘴里永遠吐不出象牙,
“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您這形象,偉岸高大!怪不得叫‘一’呢,原來在這兒埋伏著呢!
”他站在排頭兵的位置,擠眉弄眼,格外顯眼。
柯定一額頭青筋跳了跳:“老子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攤上你們這群倒霉催的!吃獨食?
老子干不出來!可這背鍋的活兒,最后還得老子來!天理何在?。 彼R罵咧咧幾句,
煩躁地踢了旁邊傻樂呵差點摔倒的三號和五號一腳,“滾前邊罰站去!丟人現(xiàn)眼!
”“啥時候咱四班能走著隊列回家了?趕著投胎的短命鬼!跑前邊當排頭兵去!
”他吼了一嗓子,壓下心頭的不安,舉起望遠鏡望向小鎮(zhèn)方向。望遠鏡的視野里,
隊伍進入了邊貿(mào)小鎮(zhèn)。黑壓壓的人群跪在道路兩旁,迎接英靈歸來??露ㄒ粶喩硪唤?,
眼淚毫無征兆地涌了出來。他胡亂抹了一把,整個人呆立當場。四班的兵們面面相覷。
他們見慣了流血,從沒見班長流過淚!一號下意識地舉起狙擊槍,用高倍瞄準鏡看向小鎮(zhèn)。
瞬間,他的眼淚也嘩啦啦流了下來,鼻子一抽一抽,鼻涕吸溜得震天響。其他人更懵了。
粗魯?shù)亩栆话褗Z過柯定一的望遠鏡,只看了一眼,眼淚也下來了,
鼻涕同樣開始“粘蒼蠅”?!芭?!砰!砰!”低沉而整齊的二十一響禮炮聲,
如同沉重的鼓槌,狠狠敲打在每個人的心房。高坡上的十一個人,像十一尊瞬間石化的雕像,
齊刷刷抬起右臂,向著小鎮(zhèn)的方向,敬上最莊嚴的軍禮!迎接戰(zhàn)友……回家!“回家吧!
”柯定一放下手臂,聲音沙啞,“跟犧牲的兄弟比,咱們就是一群自私自利的小人!走吧,
小人是老子,你們……都當君子和英雄去!”他莫名其妙地丟下這句話,帶著四班,
沉默而堅定地走下高坡,越過枯黃的草甸,爬過起伏的原野,踏上那條灰色的水泥路,
走向小鎮(zhèn)。4.小鎮(zhèn)經(jīng)過短暫的肅穆后,恢復了些許嘈雜,但空氣中彌漫的悲傷如同實質(zhì),
連做生意的討價還價聲都消失了,只剩下壓抑的低語和嘆息——“你說多少就多少吧,
今天爺……沒心情!”四班就在這種悲戚的氣氛中,頂著高原熾烈的陽光,
以鋼鐵般的意志“挪”進了小鎮(zhèn)。第一家商鋪的老板,
遠遠看見十一個渾身是血的“血人”從鎮(zhèn)外走來,以為又是歸來的英烈,
猛地跳出柜臺就要下跪迎接。待看清是十一個活人,沒有擔架上的英烈,
他由跪姿瞬間改為張開雙臂,激動地想要擁抱上去??露ㄒ环磻獦O快,一個箭步越過排頭兵,
右手豎起成掌,上下快速搖動,聲音嘶啞卻清晰:“老鄉(xiāng)!請您停步!您的心意我們領了!
但這次我們執(zhí)行的是特別任務!請您保持距離!”“哦……這樣??!”老板訕訕地嚅囁著,
退回店鋪。旁邊幾家店鋪涌出的人潮,聽到柯定一的解釋,也迅速退了回去。
柯定一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虛名?不是不想要,是受不起這份沉甸甸的愛戴。他知道,
他們做得還不夠好?!叭犘?!前進!”柯定一突然低喝一聲,帶著四班猛地一個急轉(zhuǎn)彎,
拐進旁邊一條狹窄的小巷,準備繞到中隊后門。當他們從另一條小巷穿出來時,
眼前是鎮(zhèn)政府、銀行和郵政所集中的區(qū)域??露ㄒ谎凵褚婚W,迅速對其他人打了個手勢。
十名戰(zhàn)士默契地保持著不緊不慢的步伐走出巷子,身上的負重似乎瞬間輕了不少。
那些零碎的“紀念品”,此刻已全數(shù)轉(zhuǎn)移到了柯定一身上。柯定一像一道血色的影子,
猛地躥進銀行大門。正在柜臺后打盹的行長老李,被這突然闖入的血人嚇得一個激靈,
手本能地就要去按連接紅山中隊的緊急警鈴??辞迨强露ㄒ荒菑埵煜び謳е鴿庵貧獾哪?,
他才松了口氣,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柯班?怎么著,存錢還是取錢?”老李擠出笑容,
他可是知道這位“狗班長”的底細,更清楚紅山中隊剛經(jīng)歷的血戰(zhàn)。
這家伙在他這兒存著不少錢,從最初的三萬多塊漲到了四萬多塊,
還有一個專門存放“小零碎”的保險柜。這小鎮(zhèn)銀行,是方圓千里唯一有保險柜業(yè)務的,
連境外客商都愛把貴重東西存這兒?!吧購U話!”柯定一眼睛一橫,
一股剛從戰(zhàn)場帶下來的凜冽殺氣彌漫開來,銀行里的溫度仿佛驟降了幾度。
老李下意識地打了個寒噤?!拔抑挥形宸昼?!開保險柜,我看下東西!”老李不敢怠慢,
忙引著柯定一走向后庫的保險區(qū)。職業(yè)道德告訴他,不該問的別問。簽字,
取下掛在脖子上的鑰匙,轉(zhuǎn)動密碼盤??露ㄒ粡膽牙锾统鲆粋€鼓鼓囊囊的迷彩小包,
塞進打開的保險柜。剛準備關上,他又猶豫了一下,打開柜門,
從包里掏出一個小巧的、閃著幽藍光澤的寶石,隨手揣進褲兜,這才大步流星地轉(zhuǎn)身離開。
老李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面,臉色變幻不定。他當過兵,嗅覺靈敏得很。
“這幫家伙打了大勝仗,武器彈藥肯定歸公……剩下的零碎,當紀念品藏著,
被發(fā)現(xiàn)了也就挨頓不痛不癢的批評……不好帶回中隊,就存銀行?嘿,膽兒是真肥!
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怕是板子打不夠吧!”他心里門兒清。走到僻靜處,柯定一停下腳步,
向老李伸出手,握得很用力,臉上露出一種混合著疲憊和“糊涂”的表情:“行長,
今天就是跟您這老班長打聲招呼。我記性不好,來過嗎?好像……沒來過?
真是在戰(zhàn)場上殺紅眼,把腦袋摔壞嘍!”他語焉不詳,卻透著某種暗示。
老李感覺手心被一個硬硬的東西硌了一下,瞬間清醒,眼中精光一閃即逝,
隨即也換上一副更“糊涂”的表情:“哎,我這人啊,從來就當自個兒不存在!糊涂著過,
日子才舒坦!”柯定一滿意地點點頭,轉(zhuǎn)身快步追上正在以“螞蟻步”往中隊挪動的四班。
老李走到無人處,攤開手掌,一顆鴿子蛋大小、切割完美的藍寶石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他掂了掂,嘴角扯出一個復雜的笑容:“你不給,我也不會說。打了勝仗,就是最好的獎賞。
打了敗仗?給座金山老子也得向上報告!”他手腕一翻,寶石消失得無影無蹤,
“老子拿得心安理得!”5.“說還是要說的,這是原則問題!
不能因為一塊石頭就把靈魂賣了!不過……說話是門藝術!”老李像夢游似的走回營業(yè)大廳,
嘴里不停地嘀咕。這是他第一次“撿”這種燙手的石頭,糾結(jié)得快把頭發(fā)薅光了。于理,
他該義正詞嚴地拒絕并上報;于情,他得收下,只有收下了,才能讓那位“狗班長”心安。
英雄也是人,有缺點、會耍點小聰明的英雄,才更真實可愛。
大廳里的員工看著行長魔怔般念念有詞,一個個皺眉憋笑,內(nèi)傷嚴重?!翱词裁纯??很閑嗎?
做事!”老李板起臉吼道,員工們早已習慣了他這鐵骨柔情的“暴脾氣”。
他拿起那部直通紅山中隊值班室的專線電話,舉起,放下,又舉起,再放下……反復三次。
他忘了,只要提起這個話筒,紅山中隊值班室的電話就會自動接通。
紅山中隊的值班員被這反復響鈴又掛斷的電話弄得莫名其妙,心頭警鈴大作,
立刻回撥了過去?!袄钚?!嚇死老子了!沒事別大喘氣!還有,平常少用專線!我給你叫去!
”值班員沒好氣地抱怨著,
氣呼呼地去操場找正在那練習“小便步”——這是一種隊列懲罰動作的喬峰?,F(xiàn)在全中隊,
沒一個人待見這位白臉指導員。電話接通,一陣公式化的寒暄慰問后?!皢讨笇В?jié)哀!
咱們紅山中隊,好樣的!為國盡忠,為民盡義,都是英雄!”“本來現(xiàn)在就要過去吊唁的,
看中隊都二級戰(zhàn)備戒嚴了。追悼會什么時候辦?我們行里一定來!”喬峰強忍著煩躁,
擠出假笑應付著。李行長聽著電話那頭虛偽的客套,差點吐出來?!霸趺绰犞敲醇倌兀?/p>
隔著電話線都能聞著假味兒!”他是個耿直人,實在受不了,嗒嗒按著電話鍵想掛斷,
臉色黑得發(fā)亮?!皩α耍瑔讨笇?,”李行長在掛斷前最后一秒,像是突然想起,
“剛四班的柯班長打咱銀行門口路過,累得走不動道兒了,在我這兒討了杯水喝。順便嘛,
也檢查了下咱們的警衛(wèi)情況,還‘關注’了下他的個人賬戶?!薄皼]別的事了,就問候一聲!
”李行長迫不及待地扣下電話,心虛得像剛偷了雞。他瞪了一眼滿大廳好奇的員工,
“不該說的不說!老子也是有原則的人!跟小狗崽子交情好是一回事,
再說……老子也沒賣他,對吧?”喬峰是個極聰明的人,只是聰明勁兒全用在了歪道上。
李行長的話,他瞬間就品出了味兒——“柯定一這王八蛋在戰(zhàn)場上撈著東西了!存銀行了!
”一股被羞辱和嫉恨的怒火騰地燒了起來?!翱蠢献硬话橇四愕钠?!讓你脫了這身軍裝!
”他眼神陰鷙,迫不及待地沖向營門口,像條盯住獵物的毒蛇,等著柯定一的四班自投羅網(wǎng)。
6.柯定一幾步追上磨磨蹭蹭的四班,和他們一起以比蝸??觳涣硕嗌俚乃俣?,
向著兩百米外的紅山中隊大門“盤”去。他身體極度疲憊,神經(jīng)緊繃得像拉滿的弓弦,
渴望一頭栽倒睡個昏天暗地。可心底深處,又抗拒著回去。私藏戰(zhàn)利品這種“小人”行徑,
讓他覺得自己卑微齷齪,無顏面對那些拼死血戰(zhàn)才換來一線勝機的戰(zhàn)友,
更不敢直視停靈的英烈。躊躇、愧疚、疲憊……種種情緒交織,兩百米的距離,
硬是走了半個多小時,還在大門外“慢動作回放”。
“呼——”一陣狂風毫無征兆地卷過高山雪原,裹挾著沙塵撲進小鎮(zhèn),天地瞬間昏黃。
柯定一半瞇著眼轉(zhuǎn)身,背對風沙,狠狠啐了一口帶血的濃痰。
看著戰(zhàn)友們手忙腳亂地整理衣領、扎緊褲腿的狼狽樣,他反而咧開嘴,無聲地笑了笑。
這笑容在風沙里顯得格外慘烈。“玩什么花活?趕緊回家!”他突然吼了一嗓子,
聲音在風沙中有些破碎,“他娘的!天塌了也就是一顆槍子兒的事!
搞得跟娘們似的婆婆媽媽!立定!整隊!向左轉(zhuǎn)!向右看齊!向前看!向右轉(zhuǎn)!齊步——走!
”他對自己可以“寬恕”,對別人卻嚴厲。一腳將排頭的三號和五號踢回隊伍,
自己站到旁邊,壯起膽量,帶頭向營門走去。沉重的步伐踏起一片塵土?!罢咀。?/p>
”一個尖利得變了調(diào)的聲音猛地刺破風沙!喬峰從躲避風沙的門崗里鉆了出來,臉色鐵青,
眼神怨毒地死死盯住正要入營的四班。這一嗓子,穿透力驚人,
嚇得剛放下水盆的張無忌和郭靖一個激靈從房間里沖了出來??辞迨强露ㄒ坏乃陌啵?/p>
兩人懸著的心才落下,疲憊地扶住廊柱,眼淚無聲地流下?!罢咀?!”喬峰雙手叉腰,
敞開的作訓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又尖聲怪叫了一聲,阻止隊伍前進??露ㄒ话櫨o眉頭,
不知道這白臉指導員又要唱哪一出?!爸笇T同志!”柯定一上前一步,立正敬禮,
聲音嘶啞但清晰,“紅山中隊四班奉命參與砸臭雞蛋行動之自由人特別行動,現(xiàn)已歸隊!
應到十一人,實到十一人!全員受傷,未有犧牲者!請您指示!
”他以為喬峰要搞個簡單的歸隊儀式。喬峰氣得渾身發(fā)抖,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話,
手指顫巍巍地指著柯定一?!爸笇T,”柯定一扯出一個疲憊的笑,“咱十一人習慣了,
不圖迎來送往的虛名。我們先給英烈磕個頭,敬碗酒,就去睡了。當兵的,誰都有這一天,
他們先走一步,咱們隨后就到。都是為國流血,不分先后!”他看淡了生死,
語氣帶著一種近乎麻木的豁達。這話徹底點燃了喬峰的怒火和嫉恨!他雙眼赤紅,
終于理順了舌頭,手指抖得像風中的落葉,直戳柯定一的鼻子:“你……你還要臉嗎?!
別的戰(zhàn)友在打生打死,你在干什么?拼命撈財!去!給老子滾到銀行去,
把你在戰(zhàn)場上搶劫的東西取出來!立刻!馬上!”“取浮財?我搶劫了?
你說的是失敗者被撿戰(zhàn)利品,勝利者繳獲要歸公吧!”柯定一心頭劇震,
臉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動了一下。他捏緊了槍帶,指甲幾乎嵌進掌心。絕不能認!
在沒想好對策前,進攻就是最好的防守!他震驚地反問,
趁著喬峰氣急敗壞解釋“銀行告密”的當口,腦子飛速轉(zhuǎn)動。耍賴是肯定的,
關鍵是怎么耍得漂亮!他更想不通,這喬峰腦子是不是被門夾了?部隊剛經(jīng)歷血戰(zhàn),
犧牲了十多個兄弟,士氣低落,英靈未遠,這時候不先安撫人心,鼓舞士氣,
反倒迫不及待地跳出來找茬?這家伙腦子里除了那點齷齪心思,還有沒有點大局觀?
“你不搶劫,怎么會把贓物存銀行?你這是犯罪!按軍法,要槍斃!”喬峰激動得唾沫橫飛,
聲音尖利刺耳。他本想用氣勢壓倒柯定一,結(jié)果對方一副迷茫不解的樣子,更讓他怒火攻心,
那張蒼白的臉憋得通紅,活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公雞??露ㄒ幌乱庾R地用小指掏了掏耳朵,
滿臉不屑,抬腳就往營區(qū)里走。既然喬峰也不知道具體是什么東西,那就更懶得跟他廢話。
“能不能別像個娘們似的嘰嘰歪歪!”柯定一毫不客氣地懟回去,
“‘搶劫’這詞兒從你一個指導員嘴里蹦出來,真他娘的掉價!戰(zhàn)場上的事,你懂個屁!
有那閑工夫,不如找?guī)灼S瓜貼貼臉,白嫩得跟出來賣的似的!
”他頂著“虱子多了不癢”的心態(tài),知道喬峰純粹是找茬,伸手把擋路的喬峰往旁邊一撥拉,
眼睛危險地瞇起,一口帶著泥沙的濃痰狠狠啐在地上??露ㄒ粺o法理解,
喬峰難道不知道剛從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兵,只能撫,不能激嗎?“給你臉,
你是官長是兄弟;不給臉,你狗屁都不是!戰(zhàn)場上,只認軍功,不認級別!”“死人啊?
回寢室睡覺!”他回頭沖著被喬峰唬住的四班吼道,氣不打一處來,上去就踹,
“以最快速度恢復體力!鬼知道下一場仗什么時候來!鬼知道咱們會怎么死!先睡死一回,
再準備為國赴死!”四班的兵們嘀嘀咕咕:“您老人家孬兵當慣了,兄弟們可是好兵,
官大一級壓死人啊!”但腳步卻異常堅定,褲縫擦得沙沙響,“反正頭上有高個子頂著,
怕個球!”“站??!誰讓你們走的?一個也不許走!”柯定一的話太難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