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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的妹妹周小雅 小雅2025 98040 字 2025-07-24 22:14: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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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xué)五年級的王強把自己死死蜷在門后的陰影里,像一只受驚過度的小獸。屋子里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酒氣,混著劣質(zhì)煙草燃燒的嗆人味道。

門“哐當(dāng)”一聲被猛地推開,撞在墻上,發(fā)出巨大的悶響。王大海,王強的父親,搖搖晃晃地擠了進來,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燈光下投下濃重而扭曲的陰影,瞬間吞噬了門口那一小塊可憐的光亮。

“媽的…礙事…”王大海含糊不清地咒罵著。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渾濁地掃過小小的客廳,最后釘在門后那團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微微顫抖上。

“小…小崽子…躲…躲那兒裝死?”他噴著濃重的酒氣,一步三晃地逼近,沉重的腳步聲像是踩在王強的心尖上,“老…老子今天…手氣背到家了…全他媽…全他媽輸光了!”

王強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牙齒不受控制地磕碰在一起的聲音,細微卻無比清晰。他聞到了父親身上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嘔的混合氣味——汗臭、酒精、劣質(zhì)煙草,還有…一種暴戾的氣息。

那只粗糙、布滿繭子的大手帶著一股惡風(fēng),猛地探進陰影,精準(zhǔn)地揪住了王強的后衣領(lǐng)。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傳來,王強感覺自己像一只被拎離了地面的小雞,毫無反抗之力地被粗暴地拖拽出來,踉蹌著摔倒在冰冷堅硬的水泥地上。膝蓋和手肘重重磕碰的劇痛讓他眼前一黑。

“爸…爸…”王強喉嚨發(fā)緊,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絕望的哭腔。

“錢呢?老子藏床板底下那一百塊呢?是不是你偷的?說!”王大海布滿胡茬的臉因酒精和憤怒扭曲著,顯得格外猙獰。他喘著粗氣,唾沫星子噴在王強臉上,“是不是…是不是又被你這小畜生…偷去買零嘴了?!”

王強驚恐地瞪大眼睛,拼命搖頭:“沒…沒有!我沒有偷錢!是…是妹妹…妹妹早上說餓了…” 情急之下,他只想找個理由,找個人分擔(dān)這無端的怒火,那個小小的身影瞬間滑入腦海。

“放屁!” 王大海根本聽不進任何解釋,酒精和輸錢的怒火徹底吞噬了他殘存的理智。他腰間的舊皮帶被他猛地抽了出來,在空中甩出一道令人心悸的“咻”聲?!斑€敢…還敢賴你妹妹?老子今天…非抽死你個沒用的東西!”

皮帶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狠狠地抽了下來!

“啪!”

第一下,火辣辣的劇痛像燒紅的烙鐵猛地燙在王強單薄的背上,薄薄的舊汗衫瞬間裂開一道口子。他身體猛地一弓,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壓抑不住的、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哀嚎,眼淚瞬間涌了出來。

“啪!啪!啪!”

皮帶毫不留情地落下,每一下都伴隨著父親含混的怒罵和粗重的喘息。王強在地上翻滾、蜷縮,徒勞地用細瘦的胳膊護住頭臉,那脆弱的防御在狂暴的抽打下顯得不堪一擊。他感覺自己快要被活活撕裂、打碎了。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咸澀的液體流進嘴里,混合著喉嚨深處涌上的血腥味。

“我錯了!爸!我不敢了!饒了我吧!” 王強的哭喊撕心裂肺,在狹小的屋子里回蕩,充滿了絕望的求饒。媽媽的早逝讓王強在面對爸爸的家暴時候完全沒人阻攔。

但這求饒聲如同投入風(fēng)暴的塵埃,瞬間被更大的咆哮淹沒。王大海充血的雙眼只剩下暴戾,皮帶落下的頻率更快、更重,仿佛要把所有的不順和怨毒都傾瀉在這個無力反抗的兒子身上。

不知過了多久,王大海終于喘著粗氣停了下來,皮帶無力地垂在身側(cè)。他踉蹌了一下,扶著墻壁,布滿血絲的眼睛空洞地掃過地上蜷縮成一團、不住抽噎顫抖的小小身影,仿佛在看一件垃圾。喉嚨里咕噥了幾句誰也聽不清的臟話,他搖搖晃晃地拖著腳步,走向里間那張吱呀作響的破木床,一頭栽倒下去,沉重的鼾聲很快響起,如同破風(fēng)箱在拉扯。

客廳里只剩下王強壓抑的、斷斷續(xù)續(xù)的抽泣聲。他蜷縮在冰冷地板上。屈辱、恐懼、還有一股無處發(fā)泄的、燒灼著他五臟六腑的憤怒。他死死咬著下唇,直到嘗到更濃的鐵銹味,才勉強咽下喉嚨里翻涌的哭嚎。

為什么?為什么總是我?憑什么我要挨打?

黑暗的念頭像毒蛇一樣鉆出來。他需要一個出口,一個比他更弱小的、可以承受他所有痛苦和憤怒的出口。他那雙哭得紅腫的眼睛,透過模糊的淚光,死死地盯住了另一扇緊閉的房門——妹妹王欣的房間。

門縫底下透出一絲微弱的光亮,像黑暗中唯一醒著的一只眼睛。

王強猛地從地上掙扎著爬起來,動作牽扯到背上的傷,痛得他眼前發(fā)黑,幾乎又要栽倒。他吸著冷氣,扶著墻壁穩(wěn)住身體,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和鼻涕,留下臟兮兮的痕跡。那眼神里的脆弱和恐懼瞬間褪去,被一種兇狠的、近乎狼崽般的戾氣取代。

他一步一瘸,帶著一身塵土和疼痛留下的冷汗,像個剛從泥潭里爬出來的復(fù)仇幽靈,無聲地逼近那扇門。門把手冰涼,他擰動,推開。

房間里只開著一盞小小的臺燈,昏黃的光暈勉強照亮?xí)酪唤恰M跣?,比王強矮了整整一個頭的小小身影,正背對著門,跪坐在一張小板凳上,整個上半身幾乎都趴伏在充當(dāng)書桌的舊縫紉機臺面上。她小小的手緊緊攥著一支短得快要捏不住的鉛筆頭,正對著攤開的作業(yè)本,一筆一劃,寫得極其認(rèn)真專注,小腦袋隨著筆尖微微晃動。臺燈的光線勾勒出她瘦弱的肩膀輪廓,細軟的頭發(fā)有些毛躁地扎成兩個小揪揪,隨著寫字的動作輕輕晃動。

聽到門開的響動,王欣小小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她猛地轉(zhuǎn)過頭。

昏黃的光線下,她看清了站在門口陰影里的哥哥。王強的頭發(fā)凌亂地黏在額頭上,臉上淚痕和污漬交錯,眼睛紅腫得像桃子,但里面燃燒著的不是委屈,而是某種讓她本能感到害怕的東西——一種兇狠的、帶著破壞欲的光芒。他身上的舊汗衫在肩膀處撕開一道口子,隱約能看到底下紅腫的鞭痕。

王欣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小小的身體緊緊貼住了冰涼的墻,那雙和王強有幾分相似的圓眼睛瞬間瞪大,里面清晰地映出恐懼,但奇怪的是,那恐懼之下,似乎還藏著一絲極其頑固的東西,像埋在土里的石頭。

“哥…哥哥?” 她的聲音細細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這聲稱呼像是一根火柴,瞬間點燃了王強胸腔里積壓的、滾燙的炸藥桶。憑什么她可以在這里安安靜靜地寫作業(yè)?憑什么她不用挨打?憑什么?!

“爸打我…” 王強從牙縫里擠出聲音,嘶啞得像是砂紙摩擦,“爸打我,我就打你!”

他像一頭被激怒的小公牛,猛地朝王欣沖了過去。動作因為背上的傷而顯得有些笨拙和傾斜,但那股撲過去的兇狠氣勢卻絲毫不減。

“?。 ?王欣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呼,下意識地想從板凳上跳下來逃跑。但太遲了。

王強已經(jīng)撲到近前,帶著一股汗味、塵土味和血腥味的混合氣息。他一把揪住王欣細瘦的胳膊,那力道大得幾乎要把她的骨頭捏碎。然后,他用力一拽!

“噗通!”

王欣小小的身體像一片沒有重量的落葉,被王強粗暴地拽離了小板凳,重重地摔在冰冷堅硬的水泥地上。膝蓋和手肘毫無緩沖地撞擊地面,發(fā)出沉悶的聲響。鉆心的疼痛讓她眼前一黑,小小的身體蜷縮起來,喉嚨里溢出壓抑的痛哼。

“為什么打我!”王欣抬起頭,聲音帶著哭腔,但那雙瞪大的眼睛里,除了生理性的淚水,更多的是憤怒和不解,像燃燒的小火苗,“錢不是我拿的!”

“閉嘴!”王強像被踩了尾巴的貓,那點被戳穿的心虛瞬間被更大的怒火淹沒。他俯下身,拳頭帶著風(fēng)聲就砸了下來。

“砰!”

拳頭砸在王欣瘦弱的肩膀上,不算太重,但足以讓她再次痛呼出聲,小小的身體在地上打了個滾。

“讓你頂嘴!”王強喘著粗氣,又抬起腳,胡亂地往王欣身上踢去。他其實并沒有用全力,更像是一種泄憤式的推搡和蹬踏,目標(biāo)也不明確,落在王欣的胳膊、腿上。一邊踢,一邊含混不清地重復(fù)著:“讓你頂嘴!讓你害我挨打!爸打我,我就打你!”

王欣在地上翻滾著,試圖躲避那不斷落下的拳腳。她咬著牙,硬生生把喉嚨里的哭喊憋了回去,倔強地不肯發(fā)出更多示弱的聲音。每一次拳腳落在身上,都帶來一陣尖銳的疼痛,但她只是死死地閉緊了嘴巴,只有那雙眼睛,像淬了火的琉璃珠子,透過凌亂的額發(fā),狠狠地、一瞬不瞬地瞪著王強。那眼神里沒有求饒,只有純粹的憤怒和一種近乎執(zhí)拗的“憑什么”!

王強被她這種眼神看得心頭火起,那眼神像是在無聲地控訴他,更像是在嘲諷他的無能——他只能在比他更弱小的妹妹身上找回那點可憐的控制感。

“還敢瞪我!”王強氣急敗壞,伸手就去揪王欣的頭發(fā)。

王欣反應(yīng)卻很快,小腦袋猛地一偏,王強的手指只抓到了幾根散落的頭發(fā)絲。她趁機手腳并用地向旁邊爬開幾步,拉開一點距離。

“你…你打人不對!”她喘著氣,聲音帶著痛楚的顫抖,但語氣卻異常清晰和強硬,小小的胸脯劇烈起伏著,“周超哥哥說了,打人的都是…都是壞蛋!”

周超?

這個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針,猝不及防地刺進王強被怒火燒得混沌的腦子里,帶來一絲短暫的刺痛和清醒。他揮舞的手臂僵在半空。

周超…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他們“超強組合”里的另一個“超”。那個總是帶著陽光笑容、球打得比他還要好一點、待人溫和有禮的家伙。王強最引以為傲的兄弟。他怎么會…怎么會跟王欣扯上關(guān)系,記憶中也就見過幾次面而已?還“周超哥哥”?她憑什么這么親熱地叫他哥哥?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混雜著被冒犯和隱隱不安的煩躁感猛地涌了上來,瞬間壓過了純粹的怒火。

“周超?”王強放下手臂,聲音因為驚疑而顯得有些變調(diào),他居高臨下地瞪著地上狼狽不堪的妹妹,“你提他干什么?關(guān)他什么事?你少胡說八道!”

王欣看到哥哥的動作停了下來,雖然眼神依舊兇狠,但至少沒有再撲上來。她強忍著身上的疼痛,用手背抹了一下鼻子下流出的溫?zé)嵋后w——是鼻血。她吸了吸鼻子,帶著濃重的鼻音,但語氣卻異常清晰和堅持:“我沒胡說!周超哥哥就是教我打籃球了!他說…他說打球比打架有用!能長高!能變厲害!不像你,就知道欺負(fù)人!”她越說越激動,最后一句幾乎是喊出來的,帶著一種豁出去的倔強。

“打籃球?”王強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嗤笑一聲,臉上滿是鄙夷和不屑,剛才那點因為周超名字帶來的驚疑被更濃的輕蔑取代。他上下打量著王欣那瘦小單薄、剛剛還被他輕易掀翻在地的身板,“就你?一個黃毛丫頭?還打籃球?笑死人了!你連球都抱不動吧?那是我們男孩子玩的!你懂個屁!”他故意把“男孩子”三個字咬得特別重。

王欣被他的嘲諷噎得小臉通紅,鼻血又流下來一點。她用力吸了吸鼻子,試圖把那點酸澀的感覺壓下去,但眼淚還是不爭氣地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她死死咬著下唇,不讓它們掉下來,只是更加用力地瞪著王強,眼神里的憤怒和委屈幾乎要溢出來。

“我能!”她倔強地反駁,聲音帶著哭腔,但異常清晰,“周超哥哥教我了!他說我…我學(xué)得很快!他說…只要努力,女孩子也能打好!”

“放屁!”王強粗暴地打斷她,周超的名字再次被提起,而且是以一種肯定的、甚至帶著崇拜的語氣,這讓他心里那股莫名的煩躁和隱隱的刺痛感再次翻騰起來,比背上的鞭痕還要讓他難受。他猛地一步上前,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感,再次揪住了王欣的胳膊,用力把她從地上拖拽起來。

“啊!你放開我!”王欣尖叫著掙扎,小小的身體在王強手中扭動,像一條離水的魚。

“閉嘴!”王強低吼,拖著她,他幾步走過去,粗暴地拉開書包拉鏈,手伸進去一陣亂翻。課本、練習(xí)冊、鉛筆盒…最后,他摸到了那個薄薄的、硬皮的數(shù)學(xué)作業(yè)本。

王強嘴角勾起一絲殘忍的弧度。他抽出作業(yè)本,看也不看里面王欣工整娟秀的字跡,雙手抓住本子的邊緣,猛地用力!

“嗤啦——!”

清脆的撕裂聲在寂靜的屋里顯得格外刺耳。嶄新的作業(yè)本被一分為二。

“嗤啦!嗤啦!”王強像是找到了絕妙的宣泄口,動作越發(fā)粗暴,雙手瘋狂地撕扯著。紙張碎裂的聲音密集地響起,如同驟雨敲打殘葉。潔白的紙頁被撕成碎片、長條,如同遭遇了一場慘烈的雪崩,紛紛揚揚地從他手中飄落,灑滿了門口那一小塊地面。

他沉浸在破壞的快感里,看著那些承載著王欣努力的字跡變成一地狼藉的垃圾,仿佛這樣就能把他在課堂上遭受的羞辱和無力感統(tǒng)統(tǒng)轉(zhuǎn)移出去。他撕得興起,臉上甚至帶著一種扭曲的興奮。

王欣的尖叫聲戛然而止,她看著自己辛苦寫的數(shù)學(xué)作業(yè)本被哥哥撕的粉碎,散落得滿地狼藉,小小的身體因為極致的憤怒和心痛劇烈地顫抖起來,連鼻血都忘了擦。她猛地抬頭,那雙眼睛死死地盯著王強,里面的怒火幾乎要化為實質(zhì),燒穿王強那張寫滿戾氣的臉。

“王強!你混蛋!”她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嘶吼,聲音尖利得破了音,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絕望和恨意,“我討厭你!我這輩子最討厭的人就是你!”

“討厭我?”王強被這聲嘶吼激得心頭火起,但看到她眼中那從未有過的、如同受傷小獸般深切的恨意,心底某個角落似乎被什么東西不輕不重地刺了一下,有點發(fā)虛,隨即被更洶涌的怒意覆蓋。他松開鉗制王欣的手,用力把她往那堆散亂的報紙上一推。

王欣站立不穩(wěn),再次跌坐在冰冷的地上和散落的紙堆里。

“討厭就討厭!”王強喘著粗氣,指著她,像是在宣布一個不可更改的判決,“你給我聽好了!以后,離周超遠點!再讓我看見你去找他…再讓我聽見你叫他什么‘哥哥’…”王強拖著依舊隱隱作痛的身體,帶著一身未散的戾氣和莫名的煩躁,重重地摔上房門,把自己隔絕在另一個同樣冰冷而壓抑的空間里。

門外,客廳里父親如雷的鼾聲還在持續(xù),像是為這場欺凌敲打著沉悶的節(jié)拍。

門內(nèi),冰冷的燈光下,王欣依舊保持著跌坐的姿勢,坐在一片狼藉的報紙堆上。鼻血已經(jīng)在她灰撲撲的小臉上留下兩道暗紅的痕跡,嘴唇被自己咬得發(fā)白。她沒有立刻爬起來,也沒有像往常挨打后那樣委屈地小聲啜泣。

她只是慢慢地、極其緩慢地抬起手,不是去擦鼻血,也不是去揉摔疼的地方。

那只小小的、沾著灰塵和血跡的手,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固執(zhí),一點點、一點點地向上抬起,越過散亂的發(fā)頂,最終,指尖輕輕觸碰到了冰涼的墻壁。

她的目光,穿透凌亂的額發(fā),死死地、一眨不眨地聚焦在墻壁上某個位置。那里,靠近門框內(nèi)側(cè),從上到下,用鉛筆歪歪扭扭地劃著十幾道細細的、新舊不一的刻痕。最上面一道,刻得最深,旁邊還幼稚地畫著一個小小的人形符號,旁邊寫著歪歪扭扭的“王強”。下面幾道稍淺些,旁邊標(biāo)注著不同的日期。這是王欣被王強欺負(fù)的日子,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

眼淚終于無聲地洶涌而出,大顆大顆地滾落,沖刷著臉上的血跡和灰塵,留下蜿蜒的痕跡。但她的眼神,卻像淬了火的寒冰,透過淚水和散亂的發(fā)絲,死死釘在門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那層薄薄的木板,看到外面那個讓她恨入骨髓的身影。

那雙眼睛里,所有的委屈、害怕都被燒盡了,只剩下一種近乎執(zhí)拗的、冰冷的決心,像荒野里倔強生長的荊棘。

下午的體活課,操場上充斥著各種喧鬧。但靠近西側(cè)圍墻的那片水泥籃球場,永遠是男孩們目光的焦點,更是王強和周超天然的舞臺。

王強拍著那顆磨得有些發(fā)白的舊籃球,動作帶著一種野性的韻律感。他穿著洗得褪色的藍色運動背心,裸露出的手臂雖然還帶著少年的纖細,但線條緊繃,已經(jīng)能看出力量在悄然滋長。他猛地一個變向,腳步迅捷如電,肩膀假動作一晃,瞬間就晃開了面前一個比他矮半頭的防守隊員。那男孩重心不穩(wěn),踉蹌著差點摔倒。

“強哥牛逼!”旁邊立刻響起幾聲帶著羨慕的喝彩。

王強嘴角勾起一絲得意的弧度,抓住這瞬間的空隙,如同離弦之箭直沖籃下。他高高躍起,雖然高度有限,但在周圍這群普遍比他矮小半頭的孩子堆里,這彈跳已足夠驚人。他手腕一抖,籃球帶著旋轉(zhuǎn),精準(zhǔn)地打板入筐!

“好球!”一個清朗的聲音帶著笑意響起。

周超拍著手從籃筐另一側(cè)走過來。他穿著和王強同款的藍色背心,個頭和王強相仿,都是這個年齡段里鶴立雞群的存在。不同于王強眉宇間那股隱隱的銳利和野性,周超的五官更柔和,笑容干凈得像被陽光曬透的溪水,讓人看著就舒服。他自然地伸出手,和王強在半空中清脆地?fù)袅艘徽啤?/p>

“啪!”

清脆的擊掌聲,是勝利的宣告,也是“超強組合”不可動搖地位的象征。

“小意思?!蓖鯊娺肿煲恍Γ硎苤車切┗虺绨莼蛭窇值哪抗?。在這里,他是主宰,是規(guī)則的制定者。那些畏懼的眼神,尤其是來自那些曾被他“教訓(xùn)”過的家伙,讓他感受到一種扭曲而真實的滿足感,仿佛能暫時驅(qū)散家里那個酒鬼父親帶給他的陰霾。他彎腰撿起落地的球,隨手拋給周超,眼神掃過場邊幾個探頭探腦、躍躍欲試卻又明顯不敢上前的低年級男孩,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倨傲,“喂,那邊幾個,想玩?排隊去!輸了的,十個俯臥撐!”

那幾個男孩被他一瞪,脖子一縮,趕緊小跑著去場邊排隊了,沒人敢有異議。

周超接過球,熟練地在指尖轉(zhuǎn)了個圈,看著王強那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樣,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他運著球走到三分線外,姿態(tài)舒展流暢,目光掃過操場,忽然在遠處靠近單雙杠的區(qū)域定住了。他臉上的笑容加深了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哎,強子,看那邊。”周超用下巴點了點方向。

王強正享受著“號令群雄”的快感,聞言有些不耐煩地順著周超的目光望去。

只見在操場另一端的單雙杠區(qū)域,一個小小的身影正笨拙地、極其努力地拍著一個明顯過大的破舊籃球。那籃球表皮磨損嚴(yán)重,顏色暗淡,在王欣那雙小手的拍打下顯得格外沉重和不聽使喚。她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舊校服,個子小小的,拍幾下球就脫手滾遠,然后她就邁著小短腿飛快地追上去,撿回來,小臉繃得緊緊的,嘴唇抿成一條線,繼續(xù)拍。汗水浸濕了她額前的碎發(fā),黏在光潔的額頭上。

正是他的妹妹,王欣。

王強臉上的得意瞬間凝固,眉頭立刻擰成了一個疙瘩。又是她!那股熟悉的、混雜著煩躁和不屑的情緒又涌了上來。尤其是看到周超望著那邊的眼神,那眼神里透出的溫和耐心,是王強從未在周超看向其他低年級孩子時見過的。

“嘁,煩人精?!蓖鯊娖擦似沧欤曇衾餄M是嫌棄,“拍個球跟鴨子走路似的,難看死了。還學(xué)籃球?女孩子家家的,不老老實實跳皮筋去,跑這兒現(xiàn)什么眼。”他故意說得很大聲,仿佛是為了驅(qū)散心頭那點因周超目光而產(chǎn)生的不舒服的感覺。

周超卻似乎沒聽見他的抱怨,依舊看著那個小小的、倔強練習(xí)的身影,眼神溫和:“其實小欣挺有韌勁兒的。上次我教她運球,她摔了好幾次,一聲沒吭,爬起來繼續(xù)?!?/p>

“你教她?”王強猛地轉(zhuǎn)過頭,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尖銳,剛才在屋里聽到這個名字時那股莫名的刺痛感又來了,“你什么時候教她的?我怎么不知道?”他盯著周超,眼神里充滿了審視和不快。

周超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王強反應(yīng)這么大。他聳聳肩,笑容依舊,但帶著點無奈:“就…前陣子下午,有幾次你值日打掃衛(wèi)生出來晚,正好看到她在操場邊瞎拍球,看著挺想玩的,我就順手教了她幾下基礎(chǔ)運球而已。”他頓了頓,補充道,“你妹妹嘛,舉手之勞?!?/p>

“我妹妹?”王強像是被這個詞燙了一下,嗤笑一聲,語氣里的輕蔑更濃了,像是在刻意劃清界限,“別,我可沒這么笨手笨腳的妹妹。教她?純屬浪費時間!你看她那樣子,拍個球都拍不利索,還想學(xué)別的?趁早拉倒吧!”

他越說越覺得心頭那股無名火在燒。憑什么周超要去教她?憑什么她能得到周超那種溫和耐心的對待?她配嗎?一個只會告狀、只會用那種討厭的眼神瞪人的小丫頭片子!

“女孩子怎么了?”周超臉上的笑容淡了些,語氣依舊平和,但透著一絲不贊同,“打球又不分男女。耐心點,慢慢教,總能學(xué)會的。你看她,多認(rèn)真?!?/p>

“認(rèn)真頂個屁用!”王強煩躁地打斷他,仿佛周超對王欣的肯定就是在否定他,“籃球是講天賦的!就她?細胳膊細腿,風(fēng)一吹就倒,還想打籃球?做夢去吧!周超,你有這閑工夫,不如多練練咱們倆的配合,下個月跟隔壁校隊的比賽才是正事!”他一把從周超手里奪過籃球,用力拍了幾下,發(fā)出沉悶的“砰砰”聲,像是在發(fā)泄某種情緒,“別管她!讓她自個兒瞎折騰去!浪費時間!”

周超看著王強明顯帶著情緒的動作,又看了看遠處那個依舊在笨拙地、一遍遍重復(fù)著運球動作的孤單小身影,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還是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嘆。他了解王強的脾氣,硬頂只會讓他更犟。他拍了拍王強的肩膀,語氣緩和下來:“行行行,打球打球。來,傳個高點的!”他主動岔開了話題,縱身向籃下跑去。

王強哼了一聲,壓下心頭的煩躁,手腕一抖,一個長傳精準(zhǔn)地飛向周超?;@球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場邊立刻又響起喝彩聲。

“超哥接得漂亮!”

“強哥傳得準(zhǔn)!”

王強聽著這些聲音,看著周超輕松接球上籃得分,臉上重新浮起一絲自得的笑容。他故意不再去看單雙杠那邊那個小小的身影,仿佛只要不去看,那個讓他莫名煩躁的存在就消失了。他沉浸在籃球入網(wǎng)的清脆聲響和同伴的喝彩里,享受著這片刻的、屬于強者的榮耀和掌控感。

只有他自己知道,周超剛才望向王欣時那溫和的眼神,像一根細小的刺,悄無聲息地扎進了他心里某個角落,帶來一陣持續(xù)不斷的、微弱的刺痛。他只能用更響亮的呼喊、更兇狠的搶斷、更夸張的動作來試圖掩蓋和驅(qū)散它。

“防守!都他媽給我盯緊了!別讓他們進內(nèi)線!”王強拍著手,大聲吼叫著,指揮著場上的“小弟”們,聲音洪亮,試圖蓋過心底那一絲不和諧的雜音。


更新時間:2025-07-24 22:14: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