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吣意推開房門,
恰見謝淮欽立在庭院之中。
日光傾灑,為那人周身鍍上一層暖金,一襲深藍色長袍,衣袂飄飄,墨發(fā)束起,僅用一根素色絲帶固定,通身透著溫潤的書卷氣,郡主瞧著,不禁眼前一亮,仿若第一次這般細致打量她。
正怔愣間,謝淮欽抬眸,目光直直撞上郡主,嘴角噙起一抹淺笑,聲線溫和猶如春日微風(fēng):“郡主昨晚睡得可還好?”
說著,她上前幾步,又道:
“今日集市熱鬧,聽聞來了些外地的小吃攤,花樣新奇,郡主若有興致,咱們?nèi)ソ稚铣院贸缘?,?quán)當(dāng)消遣。”
鄭吣意回神,臉頰微微泛紅,輕咳一聲,抬了抬下巴,故作矜持:“哼,瞧你有心,本郡主便隨你走上一遭,不過若是吃食不合口味,可別怪本郡主發(fā)難?!?/p>
話雖如此,
眼眸中閃爍的卻是藏不住的期待與雀躍。
二人并肩出府,
街頭人來人往,煙火繚繞。
謝淮欽側(cè)身,小心護著鄭吣意穿過熙攘人群,每至一攤,總要先問詢身邊人意向,買到吃食,便遞到其手中。
二人立在街頭正笑語閑聊,氣氛融融。
誰料,突然闖出個五大三粗的壯漢,仿若莽撞的蠻牛,直愣愣地撞到謝淮欽身上。
沖擊力使得謝淮欽身形一晃,眉頭微皺。
那壯漢卻毫無歉意,嘴里嘟囔著不干不凈的渾話,粗聲粗氣嚷嚷是旁人擋了自己的道。
鄭吣意本瞧著謝淮欽被撞就滿心不悅,此刻聽這無理叫嚷,怒火“噌”地一下躥上心頭,柳眉倒豎,杏眼圓睜,上前一步,嬌聲怒斥:
“你這人好生粗魯?!?/p>
“明明你先撞上來的?!?/p>
“怎的這般不講道理!”
可二人此番出門,
圖個自在,并未帶任何隨從。
謝淮欽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愿在這鬧市太過惹眼、招惹麻煩。
然而,那壯漢見叫嚷之人,是個嬌弱姑娘家,竟起了歪心思,以為能隨意拿捏,嘴里污言穢語,抬手作勢要教訓(xùn)起來,滿臉橫肉因猙獰神色愈發(fā)可怖。
謝淮欽見狀,眸光瞬間冷厲如刀,
哪里還顧得上低調(diào)行事。
她身形如電,猛地抬腳,
裹挾勁風(fēng),狠狠一踹,正中壯漢腹部。
那壯漢“哎喲”慘叫,彎腰蜷縮。
謝淮欽趁勢,一把拉住鄭吣意柔荑,轉(zhuǎn)身飛速穿梭在人群中,邊跑邊回頭留意那壯漢動靜,郡主亦快步緊跟,心在胸腔里砰砰直跳。
謝淮欽拉著郡主在街巷中七拐八繞,直至身后沒了那壯漢的叫嚷聲,才尋了處幽靜的茶肆后院停下。
鄭吣意跑得雙頰泛紅,胸脯微微起伏,嗔怪道:“那莽漢著實可惡,今日若不是你,我定要好好教訓(xùn)他!”
話雖如此,看向眼前人的眼里卻滿是感激與依賴,謝淮欽輕笑著遞過手帕:“郡主莫氣,氣壞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她抬眸望向遠處,神色漸肅:“只是此番行事怕是得罪了人,往后出門,還得多帶些護衛(wèi)才是?!?/p>
鄭吣意微微頷首,把玩著手中手帕,以往只覺謝淮欽儒雅,今日見人這般果敢護己,心下泛起別樣漣漪。
二人進了茶肆,尋個雅間坐下,
點了壺香茗、幾樣精致茶點。
謝淮欽執(zhí)起茶壺,動作行云流水,
為郡主斟滿一杯,茶香裊裊升騰。
鄭吣意輕抿一口,抬眸問道:
“沒想到你武藝這般好?!?/p>
“往日倒沒瞧出來。”
“只不過……你方才?”
“為何不多教訓(xùn)幾番便拉著本郡主逃走?!?/p>
謝淮欽擱下茶壺,溫聲道:“在下,并不會太多武藝,只不過情急之下,略通拳腳,危急時刻能護郡主周全,便是萬幸?!?/p>
正說著,窗外傳來一陣悠揚絲竹聲,原是街頭藝人在表演雜耍,鄭吣意來了興致,拉著謝淮欽出去瞧熱鬧。
人群圍得里三層外三層,謝淮欽便在外圍尋了處高地,讓郡主站在身前,雙手虛扶,以防她摔倒。
鄭吣意看得目不暇接,時而拍手叫好,每至精彩處,總會回頭與謝淮欽相視一笑。
此時,熱鬧的人群中,一個女子如靈動的雀兒般突然從旁閃出,直撲向謝淮欽,雙臂一伸,緊緊抱住了她。
謝淮欽只覺腰間一緊,心下猛地一驚,下意識要掙開,待看清來人,神色才緩和些許,原是舒月。
她倆青梅竹馬,自小相伴著在街巷嬉鬧、于庭院習(xí)字,歲月悠悠,情誼深長。
哪怕如今謝淮欽著男裝、仿兄長言行,可舒月只需一眼,便能穿透表象,認出她來。
至于謝淮欽女扮男裝背后那些迫不得已的隱情,她更是知曉得一清二楚,明白其是為了家族不得已而為之。
鄭吣意這正瞧著雜??吹萌肷瘢d致盎然處,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抱攪得沒了心情,秀眉輕蹙,目光滿是疑惑與不悅。
謝淮欽自是敏銳察覺,忙不迭與舒月拉開距離,臉上堆起笑,鄭重介紹起來:
“郡主,這位是舒月,我們打小便相識,她是李神醫(yī)伯伯的女兒,醫(yī)術(shù)也頗得真?zhèn)?,舒月,這便是郡主,如今……我們已結(jié)為夫妻?!?/p>
舒月聽了,俏臉一紅,忙不迭向郡主欠身行禮,言語間滿是歉意:“郡主恕罪,我方才沒了分寸,一時恍惚,還當(dāng)是兒時那般,才唐突抱了淮深哥哥,還望郡主莫怪?!?/p>
鄭吣意瞧著她那副緊張模樣,神色稍霽,擺了擺手,語氣溫和:
“無妨,你們自幼一道長大,情誼深厚,我自不會怪罪,舒月妹妹和謝郎的?!?/p>
謝淮欽耳朵一豎,捕捉到那聲“謝郎”,身形微怔,心底似有羽毛輕拂,泛起絲絲漣漪。
暗忖:“以往她皆喚我郡馬或全名?!?/p>
“怎的如今這般親昵稱呼?”
正想得入神,鄭吣意輕咳一聲,打破了她的思緒,隨即目光柔和地打趣道:“謝郎在想什么呢,這般專注?!?/p>
謝淮欽被這突如其來的問詢擾了思緒,面上一熱,忙強裝鎮(zhèn)定,揚了揚下巴,故作淡定地應(yīng)道:“沒什么,我是想去前處看看,說不定有更好玩的?!?/p>
鄭吣意與舒月聞言,皆興致勃勃,三人一道往前走去,行至一個攤販前,擺攤的阿婆滿臉堆笑,眼睛瞇成了縫,盯著郡主便熱情開腔:“姑娘,瞧著好相貌?!?/p>
“眉清目秀的,當(dāng)真俊俏!”
“要不要看看咱家的胭脂。”
“這可是好物,在姑娘臉上一用,”
“準保那是,美貌更甚吶!”
鄭吣意只淡淡瞥了眼那胭脂,心下覺著不過是些尋?!坝怪追邸保炔簧暇┏堑木氈v究,剛啟唇欲拒,阿婆瞧見郡主這一停頓,只當(dāng)她是臉皮薄、不好意思買。
眼珠一轉(zhuǎn),阿婆轉(zhuǎn)而朝向謝淮欽,熱絡(luò)勸道:“小郎君,給心上人買一個吧!”
“您瞧,這胭脂買了,我還送二位一個同心結(jié),寓意著二人同心吶,多應(yīng)景!”
這話一出,謝淮欽耳根瞬間泛紅,抬眸瞧了瞧鄭吣意,見人并未反感,猶豫一瞬,終是掏出錢來買下。
鄭吣意被這陣仗弄得不好再拒絕,也便默許了,買罷胭脂,阿婆仍不罷休,雙手遞過同心結(jié),眉飛色舞地介紹:
“這同心結(jié)啊,可得兩個人一起握著,然后閉眼祈愿頃刻,方能保佑二人情意綿綿,往后日子甜甜蜜蜜嘞!”
謝淮欽與鄭吣意對視一眼,臉上皆是羞澀之意,猶豫片刻,還是依言握住同心結(jié),緩緩閉眼,默默祈愿。
此刻,周遭喧鬧似都淡去,唯剩彼此靠近的心跳聲,仿若有絲絲縷縷的情絲,悄然在這市井煙火間纏繞得愈發(fā)緊實。
一旁的舒月瞧著這一幕,目光微黯,嘴角勉強扯起一絲笑意,雙手不自覺攥緊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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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盡興游玩后,日光漸斜,暖橙色余暉灑遍街巷,幾人便攜著滿身的市井煙火氣回謝宅了。
舒月因李神醫(yī)與謝溫言的囑托,需留在謝宅,以便跟進了解謝淮欽那寒毒之癥,探尋治愈之法。
廳內(nèi)燭火搖曳,桌上擺滿珍饈佳肴,熱氣騰騰,香氣氤氳。謝母目光慈愛,抬手間頻頻給舒月夾菜,口中念叨著:
“月兒啊,多吃些,你自幼與淮深一處長大,如今還勞你費心她的身子,可別累壞了自個兒?!?/p>
舒月乖巧點頭,淺笑應(yīng)著,謝淮欽亦不落其后,夾了一箸鮮嫩魚肉置于舒月碗中,溫聲道:“這是你素日愛吃的,快嘗嘗。”
鄭吣意坐在一旁,本還帶著幾分慵懶,見此情景,嘴角笑意瞬間凝住,心頭似被小蟲輕咬,無端泛起酸澀。
她垂眸盯著眼前精致瓷碗,思緒紛亂,暗自揣測:“這般親昵舉動,這舒月,難不成是謝淮深藏在心底的心上人?可若是心上人,此前又為何從未聽他提起。”
越想越覺如墜云霧,滿心的不自在,手中筷子也似有千斤重,再沒了動筷的興致。
廳中笑語依舊,燈火融融,唯郡主心間籠上一層郁郁陰霾,那飯菜香氣,此刻聞來,竟也失了滋味。
晚膳的喧囂漸歇,廳中的燭火在眾人散去后,仍搖曳著微光,似在貪戀這熱鬧余韻。
謝淮欽惦記著那祛寒的溫補藥方,知曉舒月會準時,定會精心熬制,便踱步至?xí)浚蛩阍谀庆o候。
行至?xí)块T口,她回首望了望郡主離去的方向,想起飯前已同她細細解釋過這寒毒一事,還有在這謝宅之中,因養(yǎng)病之便,二人分房睡亦無妨,不會惹人非議,也不會影響彼此既定的“夫妻”名分。
當(dāng)時鄭吣意神色平靜,只輕輕頷首,未有多言,可那一瞬間,眼眸深處似有微光閃動,謝淮欽猜不透其中藏著的情緒,她無暇細究,只當(dāng)是自己多心。
此刻,獨坐在書房檀木椅上,手指無意識地叩著扶手,謝淮欽心底泛起一絲復(fù)雜滋味。
這假夫妻的名頭,起初不過是權(quán)宜之計,為應(yīng)對諸多麻煩,可時日見長,與郡主相處點滴,她的一顰一笑、嗔怒嬌俏,都如細沙落于心間,悄無聲息地堆積。
正出神,舒月輕叩門扉,端著熱氣騰騰的藥碗走進來,柔聲道:“淮欽,藥熬好了,趁熱喝?!?/p>
她走近,將藥碗遞來,目光關(guān)切,看著謝淮欽接過,又叮囑:“這藥方我特意調(diào)了劑量,喝下去,夜里該能睡個好覺,寒毒也能壓一壓?!?/p>
謝淮欽聞著藥香,點頭致謝,仰頭一飲而盡,苦澀在舌尖散開,恰似現(xiàn)下紛雜的心緒。
另一邊,鄭吣意回到自己房間,
坐在妝臺前,對著銅鏡發(fā)呆。
手指隨意撥弄著臺上的珠翠,腦海中反復(fù)浮現(xiàn)謝淮欽提及分房睡的模樣,那般坦然,可自己為何竟有一絲失落?
本就是假夫妻,各有各的緣由才綁在一處,理應(yīng)自在接受這安排,可胸口那股悶氣,卻如絲線纏縛,越來越緊。
她暗嘲自己,莫不是在這虛假名分里,動了不該動的真情,誤把相處日常當(dāng)作了夫妻恩愛的苗頭,思及此處,長嘆一聲,起身走向床榻,卻輾轉(zhuǎn)難眠,屋外的月色,灑在窗欞上,映出一片清冷,恰似她此時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