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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的妹妹周小雅 小雅2025 98040 字 2025-07-25 04:3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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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的車輪在青石板巷子里軋出沉悶的聲響,碾過四季,也碾過孩子們抽條拔節(jié)的身體。四年光陰,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撥快了發(fā)條。

曾經(jīng)那個在小學(xué)一至三四年級稱霸籃球場、需要俯視絕大多數(shù)同齡人的“超強組合”成員王強,似乎被時光遺忘在了某個角落。當(dāng)他的其他小學(xué)同學(xué)都在飛速長個子的時候,就王強和周超的身高卻像生了銹的齒輪,轉(zhuǎn)動得異常緩慢而艱難。

五年級,他勉強還算是班級里的上等個頭。六年級,他已經(jīng)坐在教室第四排,看著身后幾個發(fā)育早的男生,已經(jīng)開始需要微微仰視。升入市里那所普通初中,他開始坐在前排。初一、初二…身邊的同學(xué)像比賽似的,一個個嗖嗖地往上躥,變聲期的公鴨嗓在教室后排此起彼伏,課桌下的腿變得越來越長,有時伸出來會絆倒人。而王強,他的校服褲子似乎總是那么長,需要挽起一大截褲腳才不會拖地。他站在隊伍里,越來越靠前,從中間挪到了最前排的邊緣。曾經(jīng)需要俯視的對手,現(xiàn)在打球時需要他費力地仰起頭才能看到對方的下巴。

背靠著冰冷的墻壁,用鉛筆在門框上劃下一道道細(xì)線,然后第二天一早,滿懷希望地站過去比量,得到的卻是一次比一次更深的失望——那道代表著昨日身高的刻痕,依舊固執(zhí)地懸在他的頭頂上方,嘲笑著他的徒勞。

他唯一能找到些許安慰的地方,是那個被他踩在腳下的家,是那個永遠比他矮小、似乎永遠無法擺脫他掌控的妹妹王欣,哪怕王強知道自己和妹妹王欣的身高差距在逐漸縮小,王強也下意識去忽略這個尷尬的現(xiàn)實。在家里,他依舊是那個需要被仰視的“哥哥”,一個擁有絕對“權(quán)力”的存在。每一次在外面遭遇了身高帶來的挫敗感——籃球場上被高大的對手輕松蓋帽,或者在擁擠的公交車上夠不到高高的拉環(huán)——郁積的怒火和屈辱,最終都會化作對王欣更嚴(yán)苛的斥責(zé)、更無理的刁難,或者一場突如其來的“教訓(xùn)”。

然而在王欣十一歲那年,剛過完還處于五年級下學(xué)期的時候。初春的一個周末下午,冷風(fēng)卷著落葉在窗外打著旋兒。王強剛在小區(qū)外的野球場上被幾個同年級初二男生羞辱了一番,對方仗著身高優(yōu)勢,像耍猴一樣戲弄著他,搶斷、封蓋,最后還把他撞倒在地,引來一陣哄笑。他帶著一肚子邪火和滿身的塵土回到家。

一進門,就看見王欣正踮著腳尖,努力地想從客廳那個高高的舊五斗櫥最上面一層拿什么東西。她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舊毛衣,身姿已經(jīng)有了少女的雛形,纖細(xì)而勻稱。王強習(xí)慣性地想開口呵斥她亂翻東西,話還沒出口,瞳孔卻猛地一縮。

他看到了什么?

王欣踮起的腳尖繃得筆直,小腿的線條流暢而有力。她的手臂向上伸展,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而最刺眼的,是她頭頂?shù)奈恢谩谷灰呀?jīng)幾乎和五斗櫥那斑駁的深色頂面齊平了!

那個五斗櫥有多高?王強再清楚不過。那是家里除了飯桌最高的家具。就在半年前,不,也許就在三個月前,王欣要拿最上面的東西,還需要搬個小板凳,或者費力地跳起來才能夠到邊沿!可現(xiàn)在…她只是那么自然地踮著腳,手臂一伸,指尖就輕易地碰到了最里面那個裝針線的舊鐵盒!而王強自己哪怕是踮著腳也夠不著舊鐵盒。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王強的腳底竄上頭頂,沖散了他原本的怒火,只剩下一種被巨錘砸中的眩暈感。他像被釘在了原地,眼睛死死地盯著王欣的頭頂,又下意識地看向五斗櫥的頂面,反復(fù)比較著。不可能!一定是角度問題!她墊腳了!對,一定是這樣!

“你…你站直了!”王強聽見自己的聲音干澀而尖銳,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王欣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手一抖,那個鐵皮針線盒“哐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里面的線軸、頂針、小剪刀散落一地。她受驚地轉(zhuǎn)過身,看到門口臉色鐵青、眼神像刀子一樣刮著自己頭頂?shù)母绺?,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身體微微繃緊,那是長期處于暴力威脅下形成的本能防御姿態(tài)。但她并沒有像過去那樣立刻低下頭,而是帶著一絲困惑和不易察覺的緊張,回視著王強。

“哥?”

“我讓你站直了!”王強幾乎是吼出來的,幾步?jīng)_到她面前,粗暴地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往旁邊用力一拽,讓她完全離開五斗櫥。他站得筆直,甚至下意識地偷偷提了提腳跟,然后死死地、近乎兇狠地盯著王欣的頭頂,再猛地轉(zhuǎn)頭看向五斗櫥的頂面。

沒有角度!沒有墊腳!

王欣就那么自然地站著,她的發(fā)頂,那幾根翹起的、有點毛躁的頭發(fā)梢,竟然真的…真的已經(jīng)堪堪觸碰到了五斗櫥那落滿灰塵的深色頂面!而王強自己的視線,卻只能勉強仰著頂面下方那道熟悉的、被磕碰掉漆的凹痕!

空氣仿佛凝固了。散落在地上的針線雜物無人理會。只有窗外呼嘯的風(fēng)聲,一下下敲打著玻璃。

王強的腦子里一片空白,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血液沖擊耳膜的轟鳴。他清晰地聽到了自己內(nèi)心深處某個東西碎裂的聲音。那是一種認(rèn)知的崩塌,一種根基的動搖。那個永遠需要他俯視、永遠在他掌控之下、永遠比他“矮”的妹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需要他微微仰視才能看清表情的存在。

奇恥大辱!

這四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心尖上。一股狂暴的、帶著毀滅氣息的怒火瞬間席卷了他所有的理智,燒光了那短暫的眩暈和恐懼。身高!僅僅是身高!他瘋狂地在心里吶喊、咆哮。她只是運氣好,骨頭長得快而已!她懂什么?她除了傻長個兒還會什么?她力氣有我大嗎?打球有我厲害嗎?她憑什么?她怎么敢?!

“看什么看?!”王強的臉漲得通紅,額角的青筋都在突突跳動,他猛地?fù)P起手,帶著風(fēng)聲,眼看就要像過去無數(shù)次那樣,一個巴掌扇過去,用最直接、最熟悉的方式奪回那被冒犯的“尊嚴(yán)”,宣泄這滅頂?shù)膼u辱感。

然而,那只揮到半空的手,卻硬生生地頓住了。

不是因為心軟。

是因為他看到了王欣的眼睛。

那雙眼睛里,沒有了他預(yù)想中的、熟悉的恐懼和哀求。那里面有一種他從未見過的東西——冰冷的、銳利的、像淬了寒冰的針尖一樣的嘲諷。那眼神像無聲的宣言,清晰地傳遞著:你打???你除了這個,還會什么?

更讓王強心臟驟停的是,就在他揚起手的瞬間,王欣的身體并沒有像過去那樣害怕地蜷縮或后退。她反而微微挺直了脊背,那剛剛超過他頭頂?shù)纳砀?,在此刻形成了一種無形的、沉重的壓迫感。她甚至微微抬起了下巴,俯視著他,那姿態(tài)里充滿了無聲的挑釁和一種…力量感?

王強的手僵在半空,掌心因為用力而沁出冷汗。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竟然有些不敢輕易落下這一掌。一種陌生的、讓他心慌的遲疑攫住了他。那俯視的目光,像冰冷的枷鎖,鎖住了他習(xí)慣性的暴力。

“哼!”王強最終只是從牙縫里擠出一聲短促而兇狠的冷哼,猛地收回手,仿佛那揚起的巴掌燙到了他自己。他不再看王欣,也刻意忽略掉地上散落的針線,像一頭斗敗卻不肯認(rèn)輸?shù)囊矮F,狠狠地撞開擋路的椅子,帶著一身狼狽的塵土和更深的、無處發(fā)泄的狂怒,沖回了自己那間陰暗的小屋,用力甩上了門。

門板撞擊門框的巨響在狹小的客廳里回蕩,震得墻皮簌簌落下幾片灰塵。

王欣站在原地,緊繃的身體這才緩緩放松下來。她低頭看著散落一地的針線,慢慢蹲下身,沉默地、一件件地?fù)焓捌饋恚呕啬莻€摔癟了一角的舊鐵盒里。她撿得很慢,手指微微有些顫抖。剛才哥哥眼中那瞬間的暴怒和…遲疑?她清晰地捕捉到了。還有那揚起的巴掌最終沒有落下。

一種奇異的感覺,像細(xì)小的電流,竄過她麻木已久的心臟。是慶幸?不,不只是慶幸。那是一種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名為“反抗”的萌芽,第一次在恐懼的凍土下,頂開了一絲縫隙。她輕輕摸了摸剛才被哥哥抓住、現(xiàn)在還有些發(fā)疼的胳膊,又抬頭看了看那高高的五斗櫥頂面。

原來…我比他高了?這個認(rèn)知,帶著一種奇異的重量,沉甸甸地落進她的心底。

王強再也沒像過去那樣,毫無緣由地就對王欣揮起拳頭。奇恥大辱的感覺并未消散,反而像慢性毒藥,日夜侵蝕著他。

他變得前所未有的敏感。王欣每一次從他身邊經(jīng)過,那需要他微微仰視才能看清表情的角度,都像針一樣扎著他的神經(jīng)。她輕松伸手夠到冰箱頂層的零食,踮腳掛起洗好的衣服,甚至只是站著喝水時那舒展的身姿……這些日常景象都成了無聲的示威,反復(fù)印證著那個讓他絕望的事實:他被自己的妹妹,徹底地、無可辯駁地俯視了。

一種隱秘的恐慌和無處宣泄的憤怒在他胸腔里沖撞。他只能在心里瘋狂地吶喊、咆哮,用脆弱的自我安慰筑起堤壩: 她只是運氣好,骨頭長得快而已?不就是一個女生嗎?有什么好得意的?力氣肯定是我大!

他近乎偏執(zhí)地抓住這些念頭,試圖在身高崩塌的廢墟上,重建自己搖搖欲墜的“哥哥”尊嚴(yán)。 然而,這份強撐的自信,在每一次與王欣不可避免的視線交匯時,都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更讓王強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是,一種不自覺的服軟開始悄然滋生。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目光會下意識地避開王欣那帶著審視意味的眼神。當(dāng)王欣因為他的擋路而需要側(cè)身時,他會略顯僵硬地、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讓開一點空隙——這在過去是不可想象的“示弱”。

偶爾,當(dāng)父親醉醺醺地回家,空氣中彌漫著熟悉的暴戾前兆時,王強甚至?xí)O其短暫地、近乎乞求地瞥一眼王欣的方向,仿佛在無聲地尋求某種同盟,或是希望她不要“落井下石”。他甚至?xí)跇O其偶然的情況下,用一種生硬得硌人的語調(diào),對王欣說些諸如“作業(yè)寫完了?”或者“碗放著我洗”之類的話——這些干巴巴的語句,與他過去的呵斥刁難判若云泥,笨拙地透露出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試圖緩和關(guān)系的信號。

他內(nèi)心深處那個暴戾的小霸王,在面對這具已然超越自己的、蘊藏著未知力量的身體時,第一次感到了深刻的畏懼和不確定,本能地收起了獠牙。

王欣則像一株在陰影里悄然生長的植物,沉默地觀察著這一切。她不再像過去那樣瑟縮,但也并未主動挑釁。她只是做自己的事,平靜地接受著身高帶來的便利,也敏銳地感受著哥哥態(tài)度中那微妙而別扭的轉(zhuǎn)變。

他那刻意回避的眼神、僵硬的讓路、以及那幾句生硬得可笑的話語,都讓她心中那名為“反抗”的幼芽,在冰冷的凍土下,又悄悄地向上頂了一寸。兄妹二人之間,一種脆弱而詭異的平靜維持著,沒有激烈的沖突,但空氣中無形的張力,卻比以往任何一次拳腳相加都更令人窒息。

王強那點可憐的、建立在“力氣更大”、“運動更強”上的自我安慰,成了他在這令人窒息的家庭里,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更新時間:2025-07-25 04:3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