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燭高燒。龍鳳喜燭的火苗跳得正歡,噼啪一聲輕響,炸開一朵小小的燈花。
滿屋子都是暖融融的紅,紅得刺眼。床帳是紅的,錦被是紅的,連空氣都像被染透了,
吸一口,都帶著甜膩的、令人昏沉的喜慶味道。沈硯穿著大紅的喜服,站在我面前,
身姿筆挺得像一桿標(biāo)槍。他微微低著頭看我,那眼神,溫軟得像三月里化開的春水。
他手里拿著那柄纏著紅綢的喜秤。蓋頭被他輕輕挑開的一瞬,我抬起頭,
撞進(jìn)他盛滿笑意的眼眸深處。那雙眼睛真亮啊,映著跳動的燭火,也映著我鳳冠霞帔的模樣。
他嘴角彎著,聲音低沉又溫柔,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沙啞,鉆進(jìn)我的耳朵:“晚晚,
我的新娘子?!蹦锹曇粝裼鹈?,搔得人心尖發(fā)癢。他俯身靠過來,
帶著他身上特有的、清冽又干凈的氣息,像雪后初晴的松林,混著一點淡淡的酒香。
他的吻落下來。溫?zé)岬?,帶著小心翼翼的珍重,輕輕印在我的額頭上。那觸感停留了一瞬,
然后緩緩向下,羽毛般拂過我的眉心,鼻尖,最后,帶著滾燙的氣息,落在我緊閉的唇上。
他的唇瓣柔軟而干燥,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卻又溫柔得像怕碰碎了我。我的指尖冰涼,
藏在寬大的、同樣鮮紅的嫁衣袖子里,輕輕顫著。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那點細(xì)微的刺痛,
像針扎一樣,勉強維持著我搖搖欲墜的清醒。不能沉淪。不能。心底有個聲音在尖銳地嘶喊。
可他的氣息鋪天蓋地,帶著令人心安的、屬于沈硯的烙印,霸道地侵蝕著我每一寸感官。
我?guī)缀跻鐢涝谶@片名為“沈硯”的溫柔海里。
就在他微涼的舌尖試探著想要撬開我的齒關(guān)時,我猛地吸了一口氣。
像即將溺斃的人掙扎出水面。袖中的手快如閃電般滑出!
一道刺目的金光撕裂了滿室曖昧的暖紅!不是匕首。是一支金簪。簪頭尖銳無比,
打磨得寒光凜凜,冷硬地反射著燭火,像毒蛇的獠牙。簪身沉甸甸的,冰冷地硌著我的掌心,
那重量和寒意,瞬間凍結(jié)了我指尖最后一絲猶豫。沈硯的身體驟然繃緊!
他眼中的春水瞬間凍結(jié)成冰。那里面翻涌起驚愕、難以置信,還有一絲被背叛的痛楚,
快得幾乎看不清。他幾乎是本能地想要后撤。太晚了。我的動作沒有半分凝滯。
所有的猶豫、掙扎、偽裝的溫順,都在這一刻被冰冷的金簪刺穿。我咬緊牙關(guān),
手腕灌注了全身的力氣,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狠絕,將那點致命的金光,
狠狠扎向他左胸心臟的位置!噗嗤。一聲沉悶又極其細(xì)微的聲響,像熟透的果子被輕輕捏破。
金簪尖端精準(zhǔn)地刺破了他大紅喜服下溫?zé)岬钠つw,抵住了那層堅韌的胸骨。阻力傳來,不大,
卻帶著生命的頑強。沈硯的身體猛地一震!喉間發(fā)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那聲音短促,
破碎,帶著巨大的痛楚和更深的驚駭。他全身的肌肉都在瞬間繃緊如鐵石,
額角青筋猛地暴起,突突地跳動。那雙剛剛還盛滿溫柔笑意的眼睛,此刻死死地瞪著我,
瞳孔深處仿佛有什么東西轟然碎裂,只剩下冰冷的、席卷一切的暴風(fēng)雪。血。
溫?zé)狃つ伒囊后w,帶著濃烈的鐵銹腥氣,瞬間涌了出來。幾滴滾燙的血珠,飛濺開來,
有幾滴落在我同樣鮮紅的嫁衣袖口上,迅速洇開一小片暗沉,像雪地里驟然綻開的毒花。
更多的血,順著金簪光滑的簪身蜿蜒流下,染紅了我死死攥著簪子的手指。黏膩,滾燙,
帶著他生命的溫度。我甚至能感覺到他心臟在簪尖下劇烈搏動的力量,
每一次跳動都像是絕望的擂鼓,撞擊著我的指骨。那搏動透過冰冷的金屬傳來,
震得我手腕發(fā)麻。“呃……”沈硯喉嚨里又滾出一聲痛苦的嗚咽。
他的臉色在燭光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盡血色,變得一片慘白,
豆大的汗珠瞬間從額頭、鬢角滲出,沿著緊繃的輪廓滑落。他強撐著沒有倒下,
身體因為劇痛而微微佝僂,支撐在我面前,像一座瀕臨崩塌的山。那雙眼睛,死死地鎖著我,
里面翻涌的驚濤駭浪幾乎要將我吞噬。我強迫自己不去看他的眼睛。
不去想那里面的痛楚和質(zhì)問。我的目光死死盯住簪尖刺入的那一點。
另一只手早已從袖中摸出一個拇指大小、通體碧綠的玉瓶。瓶身冰涼,觸手生寒。
手腕微微用力,我捏著金簪,極其緩慢地向外拔出一小截。動作小心翼翼,
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專注。隨著簪尖的退出,一股更濃稠、顏色也更深的血,
猛地從那小小的創(chuàng)口涌出,像找到了宣泄口的泉眼。時機(jī)到了!我飛快地將碧玉小瓶的瓶口,
精準(zhǔn)地湊到那汩汩流血的傷口下方。溫?zé)岬摹еΦ囊后w,一滴,
兩滴……粘稠地滴落,砸在冰冷的玉瓶內(nèi)壁上,發(fā)出輕微而詭異的“嗒…嗒…”聲。
那聲音在死寂的婚房里被無限放大,敲打著我的耳膜,也敲打著沈硯搖搖欲墜的意識。
他的呼吸變得粗重而混亂,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痛苦的抽氣聲。支撐身體的力氣正在飛速流逝,
高大的身軀開始不受控制地?fù)u晃。他死死咬著下唇,唇瓣被咬得一片慘白,甚至有血絲滲出,
混合著額頭的冷汗,顯得狼狽不堪。那雙眼睛里的光芒在劇烈地閃爍、掙扎,
憤怒和劇痛之下,是深不見底的困惑和受傷。
“為……什么……”他終于從齒縫里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jié),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的腥氣,
輕飄飄的,卻重若千鈞地砸在我心上。我的手,穩(wěn)穩(wěn)地托著玉瓶,
感受著那溫?zé)岬囊后w一滴滴積累的重量。瓶子里,那暗紅色的液體漸漸積攢了小半瓶。夠了。
心頭血,只需這幾滴精粹便足夠。我猛地抽出金簪。嗤——隨著簪子的徹底拔出,
一股小小的血箭猛地飚射出來,濺在我紅色的嫁衣前襟上,留下幾點迅速擴(kuò)散的深色印記。
沈硯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像被抽掉了所有骨頭,劇烈地?fù)u晃了一下,膝蓋一軟,
直挺挺地向前栽倒!“砰!”沉悶的巨響。他高大的身軀重重砸在鋪著厚厚紅毯的地上,
震得旁邊的燭臺都跟著晃了晃。他蜷縮在那里,臉埋在柔軟的紅毯里,
身體因為劇痛而微微抽搐著,大紅喜服后背的布料被冷汗迅速浸透,顯出一片深色。
那只曾經(jīng)穩(wěn)穩(wěn)拿著喜秤、溫柔撫摸我臉頰的手,無力地攤開在身側(cè),指尖微微蜷曲著。
婚房里只剩下他粗重、艱難、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喘息聲,一下,又一下。
濃重的血腥味彌漫開來,徹底蓋過了之前的甜膩熏香。我站在他倒下的身體旁邊,
手里緊緊攥著那小小的、盛著他心頭血的玉瓶。瓶身溫?zé)幔衽踔粔K燒紅的炭。
指尖沾滿了粘稠的、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跡,在燭光下呈現(xiàn)出一種暗沉的光澤。
空氣里的血腥味濃得化不開,每一次呼吸都帶著令人作嘔的鐵銹味。沒有時間了。
我猛地轉(zhuǎn)身,大紅嫁衣的裙擺在身后旋開一道決絕的弧線。
幾步?jīng)_到那張鋪著大紅錦被的婚床邊。沒有絲毫猶豫,我俯下身,
手指帶著一種近乎粗暴的急切,探進(jìn)床鋪最內(nèi)側(cè)靠近墻壁的縫隙深處。
指尖觸到了冰冷堅硬的木板。用力一摳!“咔噠?!币宦曒p微的機(jī)括彈響。
緊貼著床內(nèi)側(cè)的雕花木墻板,無聲地向內(nèi)滑開一小塊,露出一個一尺見方的暗格。
里面幽深黑暗,一股混合著陳舊木頭和奇異腥甜的味道撲面而來。暗格中央,
穩(wěn)穩(wěn)地安置著一個物件。那是一個三足青銅小鼎。只有成年男子的拳頭大小,
樣式古樸到近乎詭異。鼎身上布滿了繁復(fù)扭曲的暗紋,像是某種早已失傳的古老文字,
又像是無數(shù)糾纏在一起的蛇蟲。在燭光勉強照亮的角落里,
隱約可見斑駁的銅綠和深褐色的、早已干涸發(fā)黑的血漬,層層疊疊,
透著一股深入骨髓的陰森和不祥。鼎口沒有蓋子。就在我打開暗格的一瞬間,
鼎內(nèi)似乎有什么東西被驚動了。一團(tuán)暗紅色的、不斷蠕動的東西!它盤踞在鼎底,
像一團(tuán)凝固的、不斷搏動的血塊。
無數(shù)根細(xì)如發(fā)絲、近乎透明的血色絲線從這團(tuán)“肉塊”上延伸出來,
密密麻麻地鋪滿了整個鼎內(nèi)壁,還在極其緩慢地、令人毛骨悚然地伸縮、蠕動。
一股難以形容的腥甜氣味,混合著腐爛的泥土氣息,猛地從鼎中升騰而起,
比地上的血腥味更濃烈、更詭異百倍!這就是“同心蠱”的母體。我十年心血的結(jié)晶,
也是束縛沈硯十年光陰的無形枷鎖。它以他的心頭血為食,以他的精魄為巢,
無聲無息地寄生在他生命的最深處。我屏住呼吸,強壓下胃里翻涌的不適感。
手指穩(wěn)定地拔開手中玉瓶的塞子。瓶口傾斜,里面溫?zé)岬?、屬于沈硯的心頭血,
帶著他生命的氣息,精準(zhǔn)地滴落下去。嗒。一滴暗紅的血珠落入鼎中,
正落在那團(tuán)暗紅色肉塊的中心。滋……極其輕微,卻又無比清晰的聲響傳來。
仿佛滾燙的油脂滴進(jìn)了冷水里。那團(tuán)原本緩慢蠕動的暗紅肉塊,猛地一縮!緊接著,
像是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力,它劇烈地膨脹、搏動起來!
無數(shù)根透明的血色絲線驟然繃直、瘋狂舞動,貪婪地捕捉、吞噬著滴落的血液!
那肉塊蠕動的幅度越來越大,顏色也仿佛變得更加鮮亮、妖異。
一股更加濃郁的、帶著強烈活性的腥甜之氣猛地爆發(fā)出來,充滿了小小的暗格,
甚至壓過了房間里的血腥味。它在進(jìn)食。它在歡呼。它在用沈硯的生命,滋養(yǎng)著自身。
鼎身微微震動,發(fā)出低沉的嗡鳴。那些古老的暗紋,在血液的刺激下,
似乎也隱隱流動起一層微不可查的暗紅光澤。
我死死盯著鼎內(nèi)那瘋狂汲取沈硯生命精華的邪物,眼神冰冷??炝恕T賵猿忠幌?。
這束縛了他十年,也維系了我十年扭曲“擁有”的契約,只差最后一點,就要徹底完成。
到時候,他就永遠(yuǎn)、永遠(yuǎn)是我的了。誰也搶不走。沈硯的命,沈硯的心跳,
沈硯的每一次呼吸,都將徹底與這鼎中之物融為一體,與我……融為一體。
就在那妖異的嗡鳴聲達(dá)到頂點,鼎內(nèi)血絲狂舞,母蠱貪婪地吸吮著最后幾滴心頭血,
即將徹底完成蛻變的關(guān)鍵一刻——“砰?。?!”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在我身后炸開!
不是門板碎裂的聲音。是沉重的、帶著萬鈞之力的身體狠狠撞在堅硬物體上的悶響!
緊接著是木頭不堪重負(fù)的呻吟和爆裂聲!我渾身劇震,猛地回頭!
洞房那扇厚重的、貼著大紅“囍”字的雕花木門,此刻像一個被巨錘砸中的破爛玩偶,
從中間裂開一個巨大的窟窿!碎裂的木屑像箭矢般四處飛濺!煙塵彌漫中,
一個高大、狂暴的身影破門而入!是沈硯!他站在門口,
像一尊剛從地獄血池里爬出來的煞神。胸前大紅的喜服被撕裂開一個口子,
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此刻那中衣的胸口位置,
正迅速洇開一片刺目的、還在不斷擴(kuò)大的猩紅!正是我剛才取血留下的傷口!鮮血浸透布料,
滴滴答答地落在他腳邊的紅毯上。他的臉上毫無血色,慘白得像一張紙。
嘴唇緊抿成一條冷酷的直線,嘴角殘留著一絲未干的血跡。但那雙眼睛!那雙眼睛燃燒著!
里面翻涌的再也不是溫柔、不是困惑,而是足以焚毀一切的暴怒、被徹底背叛的瘋狂,
以及……一種深不見底、令人靈魂都為之凍結(jié)的殺意!他的目光,像兩道淬了劇毒的冰錐,
瞬間穿透彌漫的煙塵,死死釘在我臉上!然后,猛地掃向我身后打開的暗格,
掃向暗格中那個正在瘋狂嗡鳴、血絲狂舞的青銅小鼎!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他的視線在血鼎和我之間來回掃視。那鼎內(nèi)母蠱因飽食而發(fā)出的滿足嗡鳴,
那濃烈到令人作嘔的妖異腥甜,
還有我手中那個剛剛傾倒完血液、瓶口還殘留著暗紅痕跡的碧玉小瓶……一切的一切,
都赤裸裸地攤開在他眼前?!傲帧怼怼鄙虺幍穆曇羲粏〉萌缤凹埬Σ粒?/p>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碎裂的喉嚨里硬生生摳出來的,帶著滔天的恨意和毀滅一切的瘋狂,
“這十年……你……一直都在用我的命……養(yǎng)這鬼東西?!
”他胸前的傷口因為他劇烈的喘息和暴怒而不斷涌出新的鮮血,染紅了更大一片衣襟。
但他似乎完全感覺不到疼痛,那雙燃著地獄之火的眼睛,只死死地鎖著我,一步一步,
沉重如戰(zhàn)鼓,向我逼近。每一步落下,都帶著要將地板踏穿的狂暴力量。危險!致命的危險!
像無數(shù)冰針?biāo)查g刺穿我的脊椎!沈硯身上爆發(fā)出的那種純粹的、狂暴的殺意,
如同實質(zhì)的寒潮,瞬間凍結(jié)了空氣。十年沙場磨礪出的鐵血戾氣,
在這一刻毫無保留地傾瀉而出,壓得人幾乎窒息。我全身的汗毛瞬間倒豎!本能地想要后退,
想要逃離這頭被徹底激怒的兇獸!但我的腳后跟已經(jīng)抵住了冰冷的床沿,退無可退!
就在沈硯布滿血絲、燃燒著毀滅烈焰的眼睛,距離我不足三尺,
他那雙沾著自己鮮血、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帶著撕裂空氣的勁風(fēng),
即將扼住我喉嚨的千鈞一發(fā)之際——我動了!不是后退,不是求饒。
我的動作快得像一道撕裂夜空的紅色閃電!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玉石俱焚的瘋狂!
身體猛地向后一旋,大紅嫁衣的寬袖翻飛如血翼!
就在沈硯的手爪即將觸碰到我脖頸皮膚的剎那,我的右手已經(jīng)搶先一步,
閃電般探進(jìn)了那個打開的暗格!五指箕張,帶著決絕的狠厲,
一把抓向暗格中央那個嗡鳴不止的青銅小鼎!我的目標(biāo),不是鼎。
飽食了他的心頭血、正興奮得劇烈蠕動、散發(fā)出濃烈妖異紅光的暗紅肉塊——同心蠱的母體!
指尖傳來冰冷堅硬的青銅觸感,以及……那團(tuán)母蠱滑膩、溫?zé)岬?、令人頭皮發(fā)麻的蠕動感!
它似乎察覺到了危機(jī),無數(shù)血絲猛地繃緊收縮!沈硯的動作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
有了極其短暫的、不足一息的凝滯。他那雙被狂怒和殺意充斥的眼睛里,
第一次掠過一絲驚疑。他想不通,在這種絕境下,我為何還要去碰那個邪惡的鼎?就是現(xiàn)在!
借著身體旋轉(zhuǎn)的勢頭,我的左手猛地一撐床沿,整個人如同離弦之箭,不退反進(jìn),
迎著沈硯狂暴的殺意,向他懷里撞去!同時,那只從鼎中抓出母蠱的右手,
帶著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腥甜腐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狠狠捂向自己的嘴!
我的動作沒有絲毫猶豫,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瘋狂!五指猛地收緊!“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