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子，你逃出來了嗎？"薛圓圓攥著手機的手指關節(jié)發(fā)白，指甲在塑料殼上刮出幾道淺痕。
電話那頭的沉默持續(xù)了十幾秒，久到薛圓圓以為信號斷了。
"我父親在休息。"蕭沐芷的聲音壓得極低，像是躲在被子里打的電話。
薛圓圓立刻聽懂了這句話背后的含義——蕭沐芷正躲在某個地方，不敢大聲說話。她快步走出嘈雜的公交站臺，躲進旁邊的小巷。"他又喝酒了？"
"嗯。"電話那頭傳來輕微的碰撞聲，像是酒瓶倒地的聲響，"我在衣柜里。"
薛圓圓的心猛地揪緊了。她知道那個衣柜——蕭沐芷曾經(jīng)說過，那是她家里唯一能上鎖的地方，雖然鎖早就壞了，但至少能給她一點虛假的安全感。
"錢......"蕭沐芷的聲音突然哽住了，"他把我的學費都拿走了。"
薛圓圓一拳砸在墻上，指關節(jié)傳來的疼痛讓她稍微冷靜了些。"你現(xiàn)在能出來嗎？我去接你。"
"不行......"蕭沐芷的聲音突然顫抖起來，"他就在客廳......"
電話那頭突然傳來一聲巨響，接著是男人含糊不清的咒罵聲。薛圓圓聽到蕭沐芷倒吸一口冷氣，然后是衣柜門被猛地拉開的聲音。
"圓圓......"蕭沐芷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他看見我了......"
"木子！"薛圓圓對著電話大喊，但回應她的只有一聲酒瓶碎裂的脆響，和蕭沐芷半聲戛然而止的尖叫。
"嘟嘟嘟......"電話被掛斷了。
薛圓圓站在原地，手機屏幕的光照在她慘白的臉上。三秒鐘后，她突然回過神來，飛快地撥打了110。
"我要報警，金苑小區(qū)6號樓402室，有人正在實施家暴！"
掛斷報警電話后，薛圓圓沖出小巷，正好看見一輛出租車在路邊下客。她幾乎是撲了過去，拉開車門就鉆了進去。
"師傅，金苑小區(qū)，越快越好！"
出租車一個急轉彎駛入主路，薛圓圓死死攥著手機，眼睛盯著窗外飛速后退的景物。她的腦海里全是蕭沐芷最后那句"他看見我了"，以及那聲可怕的酒瓶碎裂聲。
當出租車終于停在金苑小區(qū)門口時，警車刺耳的鳴笛聲已經(jīng)響徹整個小區(qū)。薛圓圓扔下車錢就往6號樓沖，遠遠地就看見單元門口圍著一群人。
"讓一讓！讓一讓！"薛圓圓擠進人群，正好看見醫(yī)護人員抬著擔架從單元門里出來。
雪白的擔架上，蕭沐芷安靜地躺著，左半邊臉全是血，校服領口已經(jīng)被染成了暗紅色。她的眼睛半睜著，卻沒有焦點，像是已經(jīng)失去了意識。
"患者左耳嚴重外傷，懷疑聽小骨損傷！"醫(yī)護人員大聲說道，"腦震蕩癥狀明顯，需要立即送醫(yī)！"
薛圓圓想要跟上去，卻被警察攔住了。"你是報案人？"
"我是她同學。"薛圓圓的聲音發(fā)抖，"她......她怎么樣了？"
"頭部遭受重擊，左耳受傷嚴重。"警察簡單地說，"現(xiàn)在要送去市中心醫(yī)院。你是未成年人，需要聯(lián)系她的監(jiān)護人。"
薛圓圓這才想起要通知蕭沐芷的母親。她顫抖著掏出蕭沐芷的手機——剛才混亂中她都沒意識到自己一直攥著這部老舊的手機。
通訊錄里"媽媽"的備注讓薛圓圓猶豫了一下。她知道蕭沐芷和母親的關系很復雜——自從父母離婚后，母親就很少聯(lián)系她了。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通。
"沐芷？"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疲憊的女聲。
"阿姨，我是蕭沐芷的同學。"薛圓圓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穩(wěn)些，"蕭沐芷現(xiàn)在被送去市中心醫(yī)院了，她......"
"她又受傷了？"女人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是不是她爸？"
薛圓圓愣了一下："是的，她頭部受傷，耳朵也......"
"我就知道！"女人突然打斷她，"那個畜生！"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女人在穿外套。"我馬上過去。"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堅定，"市中心醫(yī)院急診是吧？"
薛圓圓沒想到對方會這么干脆地答應過來："是的，急診科。"
"好，我半小時到。"女人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薛圓圓長舒一口氣，攔了另一輛出租車趕往醫(yī)院。
當薛圓圓趕到醫(yī)院時，蕭沐芷已經(jīng)被推進了手術室。手術室外的長椅上坐著一個面容憔悴的女人，正不停地搓著雙手。
"阿姨？"薛圓圓試探性地叫道。
女人抬起頭，薛圓圓立刻認出了她——蕭沐芷的眼睛和她一模一樣，只是這雙眼睛里現(xiàn)在盛滿了疲憊和恐懼。
"你就是打電話的同學？"女人站起身，"醫(yī)生說要馬上手術，但是......"她的聲音突然哽住了，"需要監(jiān)護人簽字。"
薛圓圓這才注意到女人手中攥著一份文件。
"可是......"女人突然崩潰地捂住臉，"我不能簽這個字......"
薛圓圓愣住了："為什么？"
女人抬起頭，眼淚已經(jīng)流了滿臉："我......我沒有監(jiān)護權。離婚時，法院把沐芷判給了她爸爸。"
薛圓圓這才明白為什么蕭沐芷一直無法逃離那個家——在法律上，她的母親甚至沒有權利帶她離開。
"那......"薛圓圓的聲音發(fā)抖，"現(xiàn)在怎么辦？"
女人擦了擦眼淚："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了她爸爸。"
"什么？"薛圓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他......"
"我知道！"女人痛苦地閉上眼睛，"但我別無選擇。醫(yī)生說不馬上手術會有生命危險......"
正說著，走廊盡頭傳來一陣嘈雜聲。一個滿身酒氣的男人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臉上還帶著不正常的潮紅。
"人呢？"男人粗聲粗氣地問道，"死丫頭在哪？"
蕭沐芷的母親立刻站起身，擋在手術室門前："你還有臉來？看看你把女兒打成什么樣了！"
男人不屑地哼了一聲："賠錢貨，整天就知道惹事。"他瞥了一眼薛圓圓，"這又是誰？"
"我是蕭沐芷的同學。"薛圓圓鼓起勇氣說道，"叔叔，蕭沐芷傷得很重，醫(yī)生說要馬上手術......"
"手術？"男人突然提高了音量，"多少錢？"
這時，一位醫(yī)生從手術室走出來："家屬來了嗎？患者需要立即手術，這是手術同意書......"
男人一把抓過文件，看都沒看就簽了字："最便宜的治療方案就行，別整那些沒用的。"
醫(yī)生皺了皺眉，但沒說什么，拿著文件匆匆返回了手術室。
男人轉向蕭沐芷的母親："醫(yī)藥費你出。"
"憑什么？"女人氣得渾身發(fā)抖，"是你把女兒打成這樣的！"
"就憑法院把她判給我了。"男人獰笑著，"要么你出錢，要么我現(xiàn)在就帶她回家。"
薛圓圓看著眼前這一幕，胃里一陣翻騰。她突然明白了為什么蕭沐芷從不向別人求助——在這個扭曲的家庭關系里，所有的求助最終都會變成一場交易。
女人最終妥協(xié)了。她從錢包里掏出一張銀行卡扔給男人："密碼是沐芷的生日。現(xiàn)在，滾出去。"
男人得意地撿起銀行卡，搖搖晃晃地走了。
女人癱坐在長椅上，雙手捂著臉無聲地哭泣。薛圓圓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默默地坐在她旁邊。
三小時后，手術室的燈終于滅了。
醫(yī)生走出來，摘掉口罩："手術很成功，但左耳的聽力可能會永久性受損?；颊咝枰≡河^察至少一周。"
薛圓圓和蕭沐芷的母親同時松了一口氣。
"我可以看看她嗎？"女人小聲問道。
"可以，但只能一個人進去，而且不能太久。"醫(yī)生說道。
女人點點頭，跟著護士去了病房。薛圓圓坐在長椅上，突然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感。
半小時后，女人紅著眼睛回來了。
"她醒了嗎？"薛圓圓問道。
女人搖搖頭："還沒有。但是......"她猶豫了一下，"醫(yī)生說她的左耳可能永遠都聽不見了。"
薛圓圓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我該走了。"女人突然說道，"我丈夫......他不知道我來這里。"
薛圓圓驚訝地看著她："您不等蕭沐芷醒來嗎？"
女人的眼淚又流了下來："我不能......如果我留下來，他會知道的。到時候......"她沒有說完，但薛圓圓明白了——這個"他"指的是她現(xiàn)在的丈夫。
"這個給你。"女人塞給薛圓圓一張紙條，"上面是我的新號碼。等沐芷醒了，麻煩你......麻煩你告訴她，媽媽很抱歉。"
說完，女人快步離開了，背影倉惶得像是在逃跑。
薛圓圓展開紙條，上面除了一串電話號碼，還有一行小字："媽媽永遠愛你"。
她攥著紙條，走向蕭沐芷的病房。透過門上的小窗，她看見蕭沐芷安靜地躺在病床上，左耳包著厚厚的紗布，臉色蒼白得像紙一樣。
薛圓圓輕輕推開門，走到病床邊。蕭沐芷的眼皮動了動，慢慢睜開了眼睛。
"圓圓......"她的聲音很輕，幾乎聽不見。
薛圓圓握住她的手："我在。"
蕭沐芷的嘴唇顫抖著，右眼流下一滴眼淚："我......我聽不見了......"
薛圓圓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更緊地握住她的手。
窗外的夕陽漸漸西沉，將病房染成血紅色。在這個安靜的黃昏里，兩個女孩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像是暴風雨中相互依偎的小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