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在窗玻璃上蜿蜒而下,每一滴都帶著微弱的熒光。蘇雨晴站在窗前,左手無意識地摩挲著眼罩邊緣,右眼緊盯著那些不自然的雨水。三個月了,她依然能看見那些文字——微小的、扭曲的符號在每滴水中流動,像是被稀釋的墨水。
"又開始了?"徐佑安的聲音從廚房傳來,伴隨著咖啡機運作的嗡嗡聲。
蘇雨晴沒有回頭:"比上周更明顯。氣象局怎么說?"
"普通酸雨。"徐佑安端著兩杯咖啡走出來,白大褂上沾著可疑的棕色污漬,"PH值5.6,標準城市污染。"他遞過一杯咖啡,眼睛卻盯著窗外的雨,"你看到的呢?"
"《鏡中囚》的片段。"蘇雨晴接過咖啡,左手微微發(fā)抖,"第一章第七段,關于囚徒第一次見到鏡子的描述。"
徐佑安掏出筆記本快速記錄:"殘留效應。你的視神經還在解析環(huán)境中的文字信息,即使鏡瞳已經..."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蘇雨晴的左眼罩。
"碎了。你可以直接說。"蘇雨晴抿了一口咖啡,苦澀在舌尖蔓延。她轉向書桌,那里攤開著《雙生》的最終校樣,"出版社催了三次,我還是不確定這個結局是否正確。"
徐佑安湊近看了看:"你把陳默寫成了英雄。"
"他本來就是。"
"但省略了關鍵部分——他體內被阿佩普之影植入的種子,以及最后時刻他是如何..."
"人們不需要知道那些。"蘇雨晴打斷他,手指劃過校樣上陳默的名字,"他們只需要知道有人為封印那個東西犧牲了自己。"
窗外的雨突然變大,雨滴撞擊玻璃的聲音幾乎像某種密碼。蘇雨晴的左眼窩深處傳來一陣刺痛,像有細小的針在攪動空蕩的眼球腔。她咬緊牙關,右手死死抓住桌沿。
"又疼了?"徐佑安立刻放下咖啡,從醫(yī)藥箱取出一個小瓶子,"新配方,加了銀離子。"
藥水滴入眼窩的瞬間,蘇雨晴倒抽一口冷氣。冰涼的液體在空洞中流動,與殘留的鏡化組織發(fā)生反應,產生一種奇異的、電流般的刺激感。幾秒鐘后,疼痛減輕,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古怪的充盈感——仿佛眼窩里又長出了某種不是眼球的東西。
"謝謝。"她喘著氣說,"比上次的好多了。"
徐佑安皺眉觀察她的反應:"有副作用嗎?幻覺?幻聽?"
"除了偶爾看到陳默的倒影,沒有新的癥狀。"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頻率?"
"每天兩三次。"蘇雨晴移開視線,"只是普通的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失去重要的人后..."
"具體情境。"徐佑安的聲音變得嚴肅,"鏡面、水面、玻璃,還是任何反光表面?"
"主要是鏡子。"蘇雨晴不情愿地承認,"但昨天在咖啡表面也看到過一次。"
徐佑安快速記錄:"互動性?"
"什么?"
"倒影會回應你嗎?會傳遞信息嗎?還是單純的靜態(tài)圖像?"
蘇雨晴的手指無意識地撫過書桌上的小兔子擺件——陳默留給她的最后一件物品:"有時候...會點頭。上周在浴室鏡子里,他指了指我左眼的位置。"
徐佑安的筆停頓了一下:"信息傳遞。這不是普通幻覺,是殘留的能量通道。"他翻到筆記本前一頁,"你確定所有言鏡碎片都被科學院收走了?"
"我親眼看著裝箱的。"蘇雨晴站起身,突然感到一陣眩暈。她扶住書桌,左眼窩深處傳來液體流動的觸感,"等等,有什么東西..."
第一滴液體落下時,她以為是藥水溢出。但當?shù)诙温湓谑直成系纳罴t色液體映入眼簾時,她才意識到那是血。徐佑安立刻上前檢查,但第三滴已經落下——這次沒有碰到任何表面,而是直接落在地板上,發(fā)出詭異的、金屬般的輕響。
兩人同時僵住了。那滴"血"在地板上沒有擴散,而是保持著完美的球形,表面反射著不正常的光澤。更奇怪的是,它正在緩慢地...滾動。
"別碰它!"徐佑安拉住蘇雨晴的手腕,"這不是血液,是高度濃縮的文字能量。"
血珠滾到墻邊,突然彈起,粘在了墻上的日歷上。瞬間,整個七月份的日期全部重組成一段文字:
"當?shù)谌温湎聲r,記得看看鏡子的背面。"
蘇雨晴的呼吸停滯了——這正是那個神秘包裹里書上寫的話。她轉向書桌,那本《愛麗絲鏡中奇遇記》還躺在包裹紙上,小鏡子依然顯示著圖書館和小女孩的畫面。
"這不是巧合。"徐佑安戴上橡膠手套,小心地取下那頁日歷,"有人或什么東西在通過殘留的鏈接聯(lián)系你。"
蘇雨晴走向書桌,拿起那本舊書。當她再次看向小鏡子時,畫面變了——圖書館還在,但小女孩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書架,上面整齊擺放著數(shù)十本《鏡中囚》,每本書的封面都在滲出血紅色的液體。
"徐佑安,"她的聲音干澀,"我想我們漏掉了什么。"
門鈴突然響起,兩人同時一震。蘇雨晴把書塞進抽屜,徐佑安則快速用取樣瓶收集了那滴奇怪的"血"。
透過貓眼,蘇雨晴看到一個快遞員站在門外,手里拿著一個小包裹。那人看起來完全正常——太正常了,制服、帽子、表情都標準得像從模板刻出來的。但當蘇雨晴的右眼聚焦時,她看到了細微的異常:快遞員的虹膜上有極小的文字在流動,就像雨水中的那些。
"別開門。"徐佑安低聲說,"讓他放在門口。"
蘇雨晴點點頭,等快遞員離開后才取回包裹。包裹很輕,沒有寄件人信息,只有收件人地址和名字。當她拆開包裝時,一本嶄新的《鏡中囚》滑了出來,封面與舊版完全不同——純黑色,燙銀的安卡符號在中央,下方是一行小字:"特別紀念版"。
"這不可能。"徐佑安翻開封底,"這本書所有版本都應該在三個月前自燃了。"
蘇雨晴翻開第一頁,倒吸一口冷氣——扉頁上是她的親筆簽名,墨跡新鮮,但她確信自己從未簽過這本書。更詭異的是,簽名下方有一行印刷體文字:"致我最親愛的讀者,愿你在鏡中找到我。"
"測試一下。"徐佑安取出一個小型蓋革計數(shù)器般的設備,在書頁上掃描,"能量讀數(shù)...零。就是本普通書。"
蘇雨晴的指尖輕輕撫過那行字:"不是普通書。看這里。"她指向章節(jié)標題處的裝飾花紋——微小的鏡面碎片鑲嵌其中,每一片都反射著不正常的光,"有人重制了《鏡中囚》,加入了真正的鏡面材料。"
她繼續(xù)翻閱,當看到第77頁時,書頁突然自動分開,露出中間被挖空的部分——里面放著一面小化妝鏡,鏡面朝下。蘇雨晴和徐佑安交換了一個警覺的眼神。
"我來。"徐佑安戴上手套,小心地拿起鏡子。
鏡面翻轉的瞬間,蘇雨晴的左眼窩爆發(fā)出一陣劇痛。她踉蹌后退,撞翻了椅子,雙手捂住左眼。指縫間,她能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在生長——不是血液,不是組織,而是某種冰冷的、光滑的物質。
"蘇雨晴!"徐佑安丟下鏡子,抓住她的肩膀,"讓我看看!"
當她勉強移開手時,徐佑安的表情凝固了。左眼窩中,一面微型的鏡子正在成形,完美地鑲嵌在原本空蕩的位置上。那不是普通的鏡面,而是由無數(shù)細小的文字組成的動態(tài)表面,不斷重組著各種圖案。
"心鏡..."蘇雨晴喘息著說,"它在自我修復。"
徐佑安迅速拉上所有窗簾,關掉燈光。在黑暗中,蘇雨晴的左眼發(fā)出微弱的藍光,像一盞小夜燈。更詭異的是,那光芒在墻上投射出的不是簡單的光斑,而是一段不斷循環(huán)的文字:
"尋找第三滴,完成三角形。"
"三角形..."蘇雨晴突然想起什么,掙扎著爬起來,從抽屜里取出那本《愛麗絲鏡中奇遇記》和之前的小鏡子,"三面鏡子...銅鏡、言鏡、心鏡..."
徐佑安接過兩本書和兩面鏡子,快速排列在桌上:"不對,數(shù)量對不上。我們有心鏡碎片、言鏡碎片,但沒有銅鏡..."
他的話戛然而止,因為蘇雨晴左眼的鏡面突然射出一束光,精準地照在《愛麗絲》的小鏡子上。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鏡中的圖書館畫面活了——那個紅裙子小女孩再次出現(xiàn),這次她直接看向"鏡頭",舉起一只手,掌心向上。
在她小小的手掌中,躺著一枚古舊的銅幣。
"那是..."蘇雨晴的聲音顫抖,"銅鏡的一部分?,敻覃愄卦浱岬竭^,最初的銅鏡是用特殊合金鑄造的,可以分割成七枚銅幣。"
小女孩的嘴唇動了動,雖然沒有聲音,但口型清晰可辨:"來找我。"
然后畫面突然切換,顯示出圖書館的詳細地址——北郊廢棄的工業(yè)區(qū),前身是三十年前關閉的兒童圖書館。
"這是個陷阱。"徐佑安斷言,"阿佩普之影的殘余勢力在引誘你。"
蘇雨晴的左眼突然流出液體——不是血,而是像水銀般的鏡面物質。那液體在地板上形成第三滴,與之前的血珠和藥水珠構成完美的等邊三角形。在三滴液體的中心,一個微型的安卡符號緩緩浮現(xiàn)。
"不完全是陷阱。"蘇雨晴輕聲說,突然明白了什么,"是邀請函。那個小女孩...她和我一樣。"
"什么意思?"
"她也是錨點。"蘇雨晴指向自己左眼的鏡面,那里現(xiàn)在顯示著小女孩的左眼特寫——瞳孔周圍有一圈極細的符文,與蘇雨晴曾經的鏡瞳一模一樣,"但不是接收型,是...發(fā)射型。她在向外發(fā)送信號。"
徐佑安快速翻閱那本新版《鏡中囚》,突然停在某一頁:"這里。新增的章節(jié)。"他朗讀道,"『當?shù)谝粋€囚籠建成時,建造者不知道的是,每個囚籠都需要一個守衛(wèi)和一個出口。出口必須是人形的,自愿的,且與守衛(wèi)成鏡像關系?!?
蘇雨晴感到一陣寒意:"你認為那個小女孩是...出口?"
"而你是守衛(wèi)。"徐佑安合上書,"瑪格麗特和陳默完成的只是第一部分——囚禁?,F(xiàn)在系統(tǒng)在自動完善自身,尋找長期解決方案。"
雨聲忽然變大,窗玻璃開始震動。蘇雨晴轉向窗戶,右眼瞳孔收縮——雨水中的文字現(xiàn)在組成了清晰的句子,重復著同一段話:
"快來快來,時間不多了,鏡子在流血,孩子在等待。"
她轉向徐佑安:"我必須去。"
"太危險了。你的左眼才剛剛..."
"正因為如此才必須去。"蘇雨晴輕輕觸碰左眼的鏡面,"如果這是陳默用生命換來的責任,我不會逃避。"
徐佑安沉默良久,最終點頭:"至少等雨停。我準備些裝備。"
蘇雨晴走向窗前,雨水中的文字現(xiàn)在變成了倒計時:
05:27:19...05:27:18...
在窗玻璃的倒影中,她看到陳默模糊的身影站在自己身后,表情凝重。這次,他的嘴唇清晰地在說:
"小心第三滴。"
當蘇雨晴轉身時,身后當然空無一人。只有桌上的三滴液體靜靜閃爍,形成一個完美的三角形牢籠,困住了中央那個看不見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