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刺入眼簾，蘇雨晴猛地坐起，右手本能地摸向床頭柜上的眼鏡。左眼窩中的鏡面冰涼光滑，像一塊鑲嵌在血肉中的異質(zhì)寶石。床頭鬧鐘顯示6:17，但某種更深層的生物鐘告訴她，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遺忘了。
她抓起筆記本，快速翻到"記憶記錄"部分。這是徐佑安的建議——自圖書館事件后第三天起，詳細記錄所有關(guān)于陳默的回憶。前幾頁密密麻麻寫滿了小字："陳默第一次請我吃的是牛肉面，加了很多香菜"、"他右肩有一道五厘米的疤，是高中時見義勇為留下的"、"他緊張時會不自覺地轉(zhuǎn)左手腕上的廉價手表"...
最新一頁的日期是昨天，但最后一條記錄在下午三點中斷，句子只寫了一半："陳默最討厭的飲料是..." 墨跡在"是"字后面拖出一道長長的劃痕，仿佛寫字的人突然忘記了要寫什么。
"又開始了。"蘇雨晴的手指顫抖著撫過那條未完成的記錄。她清楚地記得昨天坐在這里時，腦海中陳默的形象有多么鮮明——他皺著眉推開奶茶杯的樣子，他抱怨"甜得發(fā)膩"時嘴角的小動作。而現(xiàn)在，這段記憶像被橡皮擦抹過一般，只剩下模糊的輪廓。
鏡子突然發(fā)出輕響。蘇雨晴抬頭，梳妝臺上的圓鏡中，陳默的身影正在成形。與往常不同，這次他的形象扭曲模糊，面部特征不斷變化——時而清晰，時而像是馬庫斯的輪廓重疊在上面。他的嘴唇在動，但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像信號不良的廣播：
"...銀...色...危險...不要相...莉莉在...說謊..."
"陳默？"蘇雨晴靠近鏡子，左眼的鏡面自動調(diào)節(jié)焦距，"你說什么？"
鏡中的影像突然定格，陳默的臉完全變成了馬庫斯的，字符組成的嘴唇扯出一個詭異的微笑："早上好，守衛(wèi)者。睡得還好嗎？"
蘇雨晴踉蹌后退，撞翻了床頭的水杯。水漫過地板，形成一片小小的鏡面，里面浮現(xiàn)出莉莉的臉，銀白色的左眼閃閃發(fā)亮："做噩夢啦，蘇姐姐？"
手機適時響起，是徐佑安的信息："實驗室數(shù)據(jù)拼湊出一些結(jié)果。上午十點能來嗎？帶上你的第五滴樣本。"
第五滴。蘇雨晴看向床頭柜上的小瓶子，里面已經(jīng)收集了四滴從左眼流出的鏡面物質(zhì)。每滴都像液態(tài)的水銀，但在特定光線下會顯示出微小的文字結(jié)構(gòu)。最詭異的是，這些液滴似乎有自主意識——當彼此靠近時會試圖融合，必須用銅箔隔開才能單獨保存。
她小心地觸碰左眼邊緣，鏡面與皮膚接合處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細小的裂紋。第五滴隨時可能流出，而根據(jù)前幾次的經(jīng)驗，每流出一滴，她就會失去更多關(guān)于陳默的記憶。
"用記憶換力量，真是老套的把戲。"她對著空蕩蕩的房間自嘲，聲音在墻壁間彈回，顯得格外孤單。
徐佑安的"實驗室"實際上是他公寓的改造地下室。各種儀器和書籍雜亂地堆放在一起，中央工作臺上擺著從圖書館帶回的碎片——銅鏡殘片、沾血墨的書頁、還有那個神秘的全息投影儀殘骸。
"好消息和壞消息。"徐佑安沒等蘇雨晴坐下就開口，眼睛下方的黑眼圈顯示他可能整夜未眠，"先聽哪個？"
"壞的。"
"你的左眼不是普通鏡面，是微型心鏡。"徐佑安調(diào)出一組掃描圖，"看這些紋路——與當年瑪格麗特使用的心鏡完全一致，只是縮小了比例。這意味著..."
"它在成長。"蘇雨晴接話，"最終會變成完整的心鏡。"
徐佑安點點頭："而根據(jù)瑪格麗特筆記的片段，心鏡完全體需要'守衛(wèi)者'的全部記憶作為養(yǎng)料。特別是..."他猶豫了一下，"關(guān)于'鑰匙'的記憶。"
"陳默。"
"更準確地說，是你記憶中與陳默有關(guān)的情感連接。"徐佑安指向一段模糊的全息記錄，"瑪格麗特提到'第三滴系統(tǒng)'需要情感能量作為催化劑。每失去一段記憶，你的鏡面就會更接近完整，直到..."
"直到我徹底忘記他，心鏡完全覺醒。"蘇雨晴平靜地說出結(jié)論，仿佛在討論別人的事情，"好消息呢？"
徐佑安轉(zhuǎn)向另一個工作臺，上面放著從血墨中搶救出的銀白色容器："這是'反鏡面物質(zhì)'，瑪格麗特研究的最終成果。理論上，它可以中和任何鏡化效應。"
"代價是？"
"永久失去與鏡中世界的連接。"徐佑安拿起一個小瓶子，里面蕩漾著珍珠母般的光澤，"如果你使用這個，左眼的鏡面會變回普通組織，但你也再看不到任何鏡中異象——包括陳默的投影。"
蘇雨晴苦笑："選擇忘記，還是選擇看不見?，敻覃愄卣鏁蕚涠Y物。"
"還有一件事。"徐佑安調(diào)出一段視頻，是圖書館地下室的全息記錄殘片，"看這個。"
畫面中，年輕的瑪格麗特正在操作某種儀器，七個孩子躺在環(huán)形平臺上，每個孩子左眼都連接著導線。儀器中央是一個裝滿銀白色液體的安卡形容器。突然，畫面劇烈晃動，一個孩子的身體開始發(fā)光，瑪格麗特驚恐地試圖關(guān)閉設(shè)備...
"這就是莉莉的起源。"徐佑安暫停視頻，"她不是普通實驗體，是事故產(chǎn)物。當反鏡面物質(zhì)與正在形成的鏡瞳意外融合..."
視頻突然跳轉(zhuǎn)到另一個場景：瑪格麗特抱著一個嬰兒，嬰兒的左眼是銀白色的。瑪格麗特的表情充滿恐懼和愧疚，她將嬰兒放入一個特制的培養(yǎng)艙，艙門上寫著"緊急協(xié)議：第三滴失效時激活"。
"莉莉是備用系統(tǒng)。"蘇雨晴突然明白了，"當'第三滴'——也就是我的鏡瞳無法完成封印時，她會被激活作為替代方案。"
徐佑安嚴肅地點頭："而她現(xiàn)在認為自己是'正統(tǒng)繼承者'，要奪回被你'偷走'的位置。"
手機突然震動，蘇雨晴收到一條陌生號碼發(fā)來的視頻。點開后，畫面顯示她公寓樓下的社區(qū)游樂場，莉莉穿著紅裙子在秋千上蕩得老高，周圍是七八個普通孩子。視頻配文："和新朋友們玩得好開心呀！想加入嗎，蘇姐姐？"
"她就在我家附近！"蘇雨晴立刻站起來，"那些孩子有危險！"
"等等！"徐佑安抓起銀白色小瓶和一套采集工具，"帶上這個，如果第五滴出現(xiàn)..."
蘇雨晴已經(jīng)沖出門外。
游樂場陽光明媚，與蘇雨晴內(nèi)心的警報形成鮮明對比。莉莉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了她，高興地揮手："蘇姐姐！來認識我的新朋友！"
孩子們好奇地看向蘇雨晴。他們看起來完全正常，沒有任何被控制的跡象。莉莉從秋千上跳下來，紅裙子像花瓣一樣展開："我們在玩'鏡中囚'游戲！我當守衛(wèi)者，他們當囚徒。"
"什么規(guī)則？"蘇雨晴強迫自己冷靜，左眼的鏡面悄悄掃描每個孩子。
"很簡單呀~"莉莉轉(zhuǎn)了個圈，"我閉上眼睛數(shù)到十，他們躲起來。如果我找到，就要在我的'鏡子書'上簽名！"她掏出一本小筆記本，上面已經(jīng)有好幾個歪歪扭扭的簽名。
蘇雨晴的鏡瞳立刻發(fā)現(xiàn)了異常——每個簽名的墨跡中都含有微量的血墨成分。更可怕的是，簽過名的孩子手腕內(nèi)側(cè)都有一個幾乎不可見的銀白色小點，像是微型注射痕跡。
"游戲該結(jié)束了，莉莉。"蘇雨晴蹲下身，與女孩平視，"你想要什么？"
莉莉的笑容變得危險，銀白色的左眼閃過一絲紅光："我想要回我的位置呀。"她壓低聲音，只有蘇雨晴能聽見，"你每忘記陳默一點，我就強大一分。等你完全忘了他，我就能取代你成為真正的守衛(wèi)者了。"
蘇雨晴的左眼突然刺痛，第五滴鏡面物質(zhì)開始形成。她咬牙忍住疼痛："你對這些孩子做了什么？"
"只是種下小種子~"莉莉歡快地說，"等他們睡著時，種子就會發(fā)芽，帶他們?nèi)ョR中世界玩。那里有好多好多書等著被讀呢！"
一個扎馬尾的小女孩突然走過來拉住莉莉的手："莉莉，明天還能一起玩嗎？我昨晚做了個好有趣的夢，夢見我們在一本大書里面探險！"
其他孩子也圍上來，七嘴八舌地說著自己做的夢。蘇雨晴的鏡瞳看到，每個談論夢境的孩子，眼中的文字污染都比其他人更嚴重。
"當然可以！"莉莉甜甜地說，"今晚我們玩更大的游戲！"她轉(zhuǎn)向蘇雨晴，銀白色的左眼眨了眨，"蘇姐姐也來嗎？很刺激哦！"
蘇雨晴的左眼劇痛加劇，第五滴即將流出。她必須做出選擇——現(xiàn)在收集這滴用于分析，還是冒險讓它自然滴落，可能觸發(fā)某種預知？
"孩子們！"一個保育員模樣的人走過來，"該回去上午餐課了！"
莉莉乖巧地揮手告別："記得我們的約定哦！"她在保育員看不到的角度，對蘇雨晴做了個割喉的手勢，然后蹦蹦跳跳地跟著其他人離開了。
蘇雨晴跌坐在長椅上，第五滴終于溢出。她手忙腳亂地取出采集瓶，但一滴鏡面物質(zhì)已經(jīng)落在地上。液體沒有滲入土壤，而是像有生命一般滾動，最終停在陽光與陰影的交界處。
鏡滴突然展開，形成一面微型鏡子。鏡中閃現(xiàn)的畫面讓蘇雨晴血液凝固——莉莉站在一個滿是孩子的房間里，每個孩子都像標本一樣被固定在透明容器中，眼睛完全鏡化；房間墻壁是巨大的書頁，上面寫滿了《鏡中囚》的變體文本；而莉莉手中拿著一支銀白色的注射器，正對著鏡頭微笑...
畫面消失后，蘇雨晴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又失去了一段記憶——陳默第一次吻她的場景。她記得有這件事，記得是在一個雨夜，記得心跳如雷的感覺，但具體的細節(jié)——他嘴唇的溫度，他手指觸碰她臉頰的方式，他說的話——全部變成了模糊的色塊。
"不..."她顫抖著翻開筆記本，瘋狂地翻閱之前的記錄，卻發(fā)現(xiàn)關(guān)于那個雨夜的描述只剩下一行字："初吻，雨夜，他說了很重要的話。"
具體是什么話？筆記本上沒有，她的記憶中也找不到。這段珍貴的回憶被第五滴永遠帶走了。
手機再次震動，徐佑安發(fā)來信息："分析有了新發(fā)現(xiàn)。莉莉的銀白色符號不是控制標記，是反向連接通道。她在通過那些孩子收集能量，準備某種大型儀式。"
蘇雨晴看著游樂場上空盤旋的鴿子群，它們飛行的軌跡偶然形成了一個安卡符號。左眼殘留的鏡面物質(zhì)又開始隱隱作痛，提醒她第六滴可能在不久的將來流出。
而下一滴，根據(jù)目前的速率，可能會帶走她關(guān)于陳默最重要的一段記憶——他犧牲那一刻的最后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