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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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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利店的冷光刺得林溪眼睛發(fā)酸。她揉著僵硬的脖頸,把最后幾個飯團塞進冷柜。收銀臺后的老板娘聲音帶著慣常的尖銳:“小林子,數清楚!少一張票子從你工資里扣!”林溪低低應了聲“知道了,紅姐”,指尖劃過薄薄一疊紙幣。十五張。今晚五個小時的站立和無數聲“歡迎光臨”的回報。她小心翼翼抽出其中三張鮮紅的百元鈔票,剩下的連同幾張零錢塞進洗得發(fā)白的帆布背包夾層。那三張紅票子,被她緊緊攥在手心,幾乎要沁出汗來,像握著什么燙手的秘密。

深秋的夜風已經帶上了刀鋒般的涼意,刮在臉上生疼。林溪裹緊身上那件單薄的舊外套,快步穿過城市燈火闌珊的街道。她熟門熟路地拐進一條小巷,盡頭,一扇玻璃門透出溫暖的橘黃燈光,門頭掛著一塊原木招牌——“色彩之源”。這是美院學生私底下口口相傳的秘密據點,專賣那些昂貴得令人咋舌的進口畫材。

推門進去,一股濃烈而熟悉的松節(jié)油和顏料混合的氣息撲面而來,瞬間包裹了她,像某種令人安心的咒語。她貪婪地深吸一口氣,仿佛要把這屬于藝術殿堂的空氣都吸進肺腑。店里很安靜,只有老板老周坐在角落的臺燈下,正用一把精致的小刀慢條斯理地給一塊倫勃朗油畫棒脫模。他抬眼看了看林溪,沒說話,只是用下巴朝靠墻的貨架方向努了努。

林溪的心跳快了起來,她徑直走向那個熟悉的位置。貨架最高一層,一盒全新的“老荷蘭”牌油畫顏料靜靜地躺在那里,鈷藍色的金屬盒蓋在燈光下反射出低調而華貴的光澤。她踮起腳尖,手指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微顫,將那盒顏料取了下來。盒子沉甸甸的,壓在掌心,像一塊夢想的基石。她翻到背面,目光精準地找到了那個小小的白色價簽——¥480.00。這個數字像一枚冰冷的針,刺得她指尖微微一縮。她毫不猶豫,用指甲沿著標簽邊緣狠狠一摳一撕,“刺啦”一聲輕響,那個代表著殘酷現實的數字便消失無蹤,只留下一點模糊的膠痕。她把那三張攥得微潮的百元大鈔放在老周面前的柜臺上。

老周放下小刀,拿起錢,對著燈光捻了捻,又瞥了一眼林溪緊緊抱在懷里的顏料盒,那上面嶄新的撕痕清晰可見。他沉默了幾秒,最終只是拉開抽屜,把鈔票丟了進去,發(fā)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把绢^,悠著點?!甭曇舻统?,帶著點過來人的了然。

“謝謝周叔?!绷窒穆曇糨p快起來,抱著顏料盒,像抱著失而復得的珍寶,腳步輕快地離開了小店。巷子里的寒風似乎也沒那么刺骨了。她將臉貼在冰涼的金屬盒蓋上,感受著那份沉甸甸的踏實。新顏料特有的、帶著點金屬和油脂的冷冽氣味鉆入鼻腔,這味道讓她莫名安心,仿佛握住了一支對抗庸常生活的武器。

推開宿舍門,迎接林溪的是室友蘇曉的大呼小叫:“哎喲喂,我們的未來梵高回來啦!快讓我聞聞,是不是又去‘血液獻祭’了?”蘇曉湊過來,夸張地嗅著林溪懷里的顏料盒,“嘖嘖,老荷蘭!林小溪同學,你這是要榨干自己最后一滴血??!”

林溪笑著躲開她的魔爪,小心翼翼地把顏料盒放在自己靠窗的書桌上,和另外幾盒同樣品牌、同樣撕掉了價簽的顏料放在一起。桌上攤開著一幅未完成的畫稿,炭筆勾勒的輪廓已經鋪上了一層薄薄的底色。

“為了夢想嘛?!绷窒穆曇糨p飄飄的,帶著點自我安慰的意味。她擰開臺燈,暖黃的光線傾瀉在畫稿上。畫面上是一個扭曲、掙扎的荊棘王冠,尖利的刺深深扎進纏繞的藤蔓里,深沉的普魯士藍和橄欖綠混合出一種壓抑又帶著某種不屈力量的基調。她拿起一支全新的鈷藍,擠出一點點在調色板上,那飽滿、純粹的藍色在燈光下閃爍著寶石般的光澤,瞬間驅散了心頭的些許陰霾。

就在她調好顏色,畫筆即將觸碰到畫布上那最暗沉的荊棘陰影時——

“叮鈴鈴——”刺耳的手機鈴聲像一把利刃,猝不及防地劃破了宿舍里短暫的寧靜和專注。

林溪的手猛地一抖,一滴濃稠的鈷藍“啪嗒”一聲,不偏不倚地滴落在畫稿中央,在那壓抑的荊棘王冠上暈開了一小塊突兀的亮藍色污跡。她心頭一緊,一股無名火猛地竄起。來電顯示跳動著兩個字:媽媽。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煩躁,接通電話,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靜:“媽?”

電話那頭立刻傳來母親熟悉卻帶著濃濃焦慮和疲憊的聲音,語速快得像連珠炮:“溪溪啊,怎么才接電話?吃飯了沒?錢夠不夠花?我跟你說啊,今天你王阿姨來家里了,她閨女,就那個學會計的琳琳,剛簽了工作,實習期工資就五千多呢!五險一金,穩(wěn)穩(wěn)當當的……”母親的聲音透過聽筒,帶著電流的雜音,卻字字清晰,敲打在林溪心上,“溪溪啊,畫畫……畫畫能當飯吃嗎?聽媽一句勸,趁著剛開學還來得及,轉個專業(yè)吧?會計多好,實在不行,漢語言文學也行啊,出來考個公務員……”

又是這個話題。像一塊沉重的巨石,一次次壓下來。林溪的目光死死盯著畫稿上那滴刺眼的鈷藍污跡,它正慢慢暈染開,如同她此刻的心情。她猛地打斷母親的話,聲音不自覺地拔高,帶著壓抑不住的委屈和憤怒:“媽!我說了多少遍了!我喜歡畫畫!這是我的專業(yè)!我的夢想!我不想當會計!不想考公務員!”

“夢想?夢想能當飯吃嗎?”母親的聲音也陡然尖銳起來,帶著恨鐵不成鋼的哽咽,“你看看家里什么條件?你爸廠子效益不好,我這個月工資又扣了績效!為了你藝考,家里借的錢還沒還清呢!畫畫?那顏料多貴?那畫紙多貴?你畢業(yè)了能干什么?去街上給人畫像嗎?能養(yǎng)活你自己嗎?能還家里的債嗎?你現實一點好不好!”

“現實現實!你們眼里就只有現實!”林溪只覺得一股巨大的酸楚和窒息感堵在喉嚨口,眼眶瞬間就紅了,“我每天打工到半夜,我的顏料都是我自己一分一分掙來的!我沒多問家里要一分錢!我……”她哽咽著,后面的話再也說不下去。電話那頭是母親壓抑的啜泣和父親沉重的嘆息。

“啪!”林溪狠狠按掉了電話,像扔掉一塊燒紅的烙鐵。手機被她用力摔在鋪著舊絨毯的床上,發(fā)出一聲悶響。宿舍里死一般的寂靜。蘇曉早已斂去了玩笑的神色,擔憂地看著她。

林溪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她一把抓起桌上那幅被污染的畫稿,看也不看蘇曉,拉開門就沖了出去。走廊冰冷的空氣撲面而來,帶著塵埃的味道。她一路狂奔,穿過空曠昏暗的樓梯間,用力推開頂樓沉重的鐵皮防火門。

“哐當!”一聲巨響在寂靜的天臺回蕩。

深秋的夜風毫無遮擋地灌滿了整個天臺,冰冷刺骨,瞬間卷走了林溪臉上滾燙的淚痕,也讓她因憤怒而燥熱的頭腦清醒了幾分。她背靠著冰涼粗糙的水泥墻,緩緩滑坐到地上。頭頂是城市渾濁的夜空,被霓虹燈染成一片曖昧的暗紅色,看不到幾顆星星。

她展開手中那幅畫稿。那滴刺目的鈷藍,在昏暗的光線下,像一顆冰冷的眼淚,凝固在荊棘王冠扭曲的陰影里。它不再僅僅是污跡,反而像一種突兀的、帶著嘲諷意味的注腳。林溪的手指用力地摳著畫紙的邊緣,指甲幾乎要嵌進去。夢想?在生存面前,它脆弱得像一張薄紙,輕易就能被現實撕碎。母親帶著哭腔的質問——“能養(yǎng)活你自己嗎?能還家里的債嗎?”——像魔咒一樣在耳邊反復回響。一種巨大的無力感和自我懷疑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她蜷縮起身體,把臉深深埋進膝蓋里,肩膀無聲地顫抖起來。

就在這冰冷的絕望幾乎要將她吞噬時,一個刻意拔高的、帶著夸張活力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哎喲喂!我的林大藝術家!原來你躲這兒搞行為藝術——體驗城市絕望青年呢?”

林溪猛地抬起頭,淚眼朦朧中,看到蘇曉裹著件厚厚的毛絨睡衣,像個圓滾滾的球一樣,正費勁地從那扇沉重的防火門后面擠出來,手里還端著個冒著熱氣的馬克杯。她走到林溪身邊,挨著她一屁股坐下,不由分說地把溫熱的杯子塞進林溪冰涼的手里:“喏,姜茶!驅驅寒,也驅驅你那滿腦子的負能量小怪獸!”

馬克杯傳遞來的暖意透過掌心,一點點滲入冰冷的肌膚。林溪吸了吸鼻子,濃郁的姜糖味帶著辛辣的暖意沖進鼻腔。

“謝…謝謝?!彼穆曇暨€帶著濃重的鼻音。

“謝什么謝!”蘇曉大咧咧地拍了她肩膀一下,力道不輕,“不就是被家里念叨幾句嘛?左耳進右耳出不就完了!你媽那是關心則亂,不懂我們藝術家的靈魂!”她頓了頓,湊近林溪,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再說了,你看看咱們學校,臥虎藏龍!多少大神學長學姐,搞藝術的照樣風生水起!遠的咱不說,就說近的——”

蘇曉的眼睛亮得像探照燈,飛快地從睡衣口袋里掏出她的手機,手指在屏幕上劃拉幾下,然后獻寶似的懟到林溪眼前:“看!這是什么?保準讓你原地滿血復活!”

屏幕的光亮在昏暗的天臺上有些刺眼。林溪下意識地瞇起眼看去。那是一個設計花哨、標題浮夸的校內論壇置頂帖——《星光璀璨!美院本年度男神女神終極戰(zhàn)力榜(實時更新版)》。蘇曉的手指精準地點開了一個頭像。

一張清晰度極高的照片瞬間占據了屏幕。

照片里的背景似乎是一個科技感十足的實驗室。一個身形頎長的男生穿著簡潔的白襯衫,袖子隨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他微微側著身,正專注地看著面前一臺閃爍著復雜數據的電腦屏幕。鼻梁很高,下頜線清晰而冷峻,薄唇緊抿著,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疏離感。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隔著屏幕,隔著鏡片(他戴著一副細邊的銀框眼鏡),那眼神也銳利得像能穿透代碼的迷霧,專注、冷靜,仿佛周遭一切都與他無關。幾縷黑色的碎發(fā)不聽話地垂落在他光潔的額前,非但沒有削弱那份冷感,反而增添了幾分禁欲的吸引力。

照片下方是他的簡介:

【顧言】

院系:信息工程學院 · 計算機科學與技術(大二)

標簽:#冰山學神 #編程鬼才 #行走的建模臉 #神秘低調

傳說: 入學一年包攬專業(yè)所有最高獎學金;帶領團隊拿下全國AI創(chuàng)新大賽金獎;拒絕N家名企實習邀約;背景成謎(傳家境極其優(yōu)渥);常年神龍見首不見尾,尤其每年八月下旬必消失……

近期動態(tài):疑似創(chuàng)立跨學科社團“數字方舟(Digital Ark)”,方向不明,招募門檻極高。

“怎么樣?帥裂蒼穹吧!”蘇曉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興奮,“計算機系的鎮(zhèn)系之寶!高嶺之花!多少學姐學妹前赴后繼,連片衣角都摸不著!神秘感爆棚!據說他那個新社團,報名的人擠破了頭,能進去的都是大神中的大神!嘖嘖,你說這種人,是不是天生就為打破‘學藝術的沒前途’這種偏見而生的?”

林溪的目光還停留在屏幕上那張過分好看也過分冷淡的臉上。不知為何,剛才那沉重的、幾乎要將她壓垮的絕望感,似乎被這張照片帶來的強烈沖擊力沖淡了些許。顧言的眼神,那種專注到極致、仿佛全世界只剩下眼前目標的光芒,像一道微弱卻執(zhí)拗的光,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她心頭的陰霾。她怔怔地看著,連蘇曉后面嘰嘰喳喳的八卦都沒太聽清。

“喂?小溪?看傻了?”蘇曉在她眼前晃了晃手。

林溪回過神,有些窘迫地移開目光,低頭又喝了一口溫熱的姜茶。辛辣的暖流滑入胃里,似乎也帶回了一點力氣。她看著畫稿上那滴凝固的鈷藍,又看了看手機屏幕上那個冷峻的側影。一個荒謬的念頭,像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她心底漾開一絲微弱的漣漪。

夜風更冷了,呼嘯著從天臺掠過。林溪抱著膝蓋,蘇曉緊挨著她,兩人共享著一點微薄的體溫和馬克杯里殘存的暖意。關于顧言的話題還在繼續(xù),蘇曉像個盡職的八卦小雷達,搜刮著校園論壇和各個小群里的邊角料信息。

“聽說他超潔癖的!有次一個學姐假裝不小心把咖啡灑他電腦包上,想借機搭訕幫忙清理,結果你猜怎么著?”蘇曉壓低聲音,模仿著顧言那冷淡的語調,“‘不必,新的明天到?!缓笾苯恿嘀K包走人了!那學姐當場石化!哈哈哈哈!”

“還有還有,他那個神秘社團‘數字方舟’,招新考題變態(tài)得要命!有人說是現場黑掉校園網某個端口,有人說是用代碼生成一幅能通過圖靈測試的畫……玄乎得很!不過,”蘇曉話鋒一轉,戳了戳林溪的胳膊,“小溪,你不是會畫畫嗎?萬一他們搞什么藝術和科技結合的項目,你這技能點說不定歪打正著呢?要不要試試?”

試試?林溪下意識地搖頭。計算機?代碼?那對她來說完全是另一個世界的東西。屏幕上的顧言,遙遠得像天邊的寒星,他所在的世界,和她這個掙扎在顏料與賬單縫隙里的人,隔著無法逾越的鴻溝。剛才心頭那點微弱的漣漪,在現實的冷風里迅速平息下去。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算了吧曉曉,我連PS都用不利索,去搞什么數字藝術?別丟人了?!?/p>

蘇曉撇撇嘴:“夢想嘛,總要敢想!你看他,”她又指向手機屏幕,“不也是從零開始?說不定人家就缺個會畫畫的呢?機會都是爭取來的!”她試圖給林溪打氣。

林溪沒再反駁,只是默默地將最后一點溫涼的姜茶喝完。身體暖和了些,但心頭的疲憊感依舊沉甸甸的。她撐著冰涼的水泥地面站起身,腿有些發(fā)麻:“太冷了,回去吧?!?/p>

蘇曉也跟著站起來,打了個哆嗦:“對對對,回去回去!我的被窩在召喚!”

兩人一前一后,推開沉重的防火門,回到相對溫暖的樓道里。宿舍的燈光從門縫里透出來。

回到熟悉的書桌前,臺燈的光暈溫柔地籠罩著那幅被污染的荊棘王冠畫稿和那盒嶄新的“老荷蘭”顏料。林溪小心翼翼地拿起顏料盒,指尖下意識地摩挲著背面被撕掉價簽后留下的那點粗糙的膠痕。這盒顏料,是她用五個小時的站立和無數個“歡迎光臨”換來的。它承載的重量,遠超過那480克。

就在她準備把顏料收進抽屜時,指腹在膠痕邊緣一處不起眼的角落,忽然觸碰到一點異常的、極其微小的凸起。像是紙張被撕破后殘留的、比指甲蓋還小的一點點碎片邊緣。鬼使神差地,林溪湊近臺燈,用指甲尖極其小心地,試圖去挑開那一點點頑固的紙屑。

燈光下,她的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就在紙屑被剝離的瞬間——

**一小塊極其微小的、殘留的印刷數字,在撕痕的邊緣露了出來。不是完整的“480”,而是……一個模糊卻刺目的“¥8”?**

林溪的動作瞬間僵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猛地竄了上來!

不是¥480?

她死死盯著那殘留的、幾乎難以辨認的“8”,大腦一片空白。那這個盒子……它原本的標價到底是……多少?


更新時間:2025-07-25 22:4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