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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風帶著鋒利的涼意,卷起美院梧桐大道上金黃的落葉,也卷走了林溪心頭殘存的最后一絲暖意。她剛從數(shù)字藝術(shù)社的工作室出來,指尖還殘留著數(shù)位筆微涼的觸感和屏幕上未完成稿件的斑斕色彩。與顧言共同負責的那個名為“共生”的跨媒介藝術(shù)項目已進入關(guān)鍵階段,這是他們心血與才華的結(jié)晶,更是兩顆靈魂在數(shù)字與顏料交織的宇宙中無聲碰撞的證明。

然而,這份隱秘的喜悅?cè)缤粸踉普诒蔚南φ眨D(zhuǎn)瞬即逝。

手機在口袋里執(zhí)著地震動著,屏幕上跳動的名字讓林溪的心猛地一沉——是母親。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她。母親很少在這個時間點打電話,除非……

“小溪,”電話那頭母親的聲音帶著極力壓抑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醫(yī)院…醫(yī)院那邊又催繳了。這個月的治療費……還差不少?!?/p>

林溪握著手機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微微發(fā)白,冰冷的金屬外殼似乎要將寒意直接滲透進她的骨髓。她靠在冰冷的廊柱上,望著遠處被夕陽染成橘紅色的畫室窗戶,那曾是她夢想的燈塔,此刻卻像遙不可及的幻影。

“媽,你別急,”她強迫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我下午剛結(jié)了上個月畫廊兼職的工錢,先轉(zhuǎn)過去。剩下的……我再想辦法?!彼龥]說出口的是,這筆錢原本是她省吃儉用,打算更換那支已經(jīng)磨損得厲害的畫筆,以及購買一種特殊的、能完美模擬星空效果的昂貴顏料的。夢想在生存面前,總是顯得那么奢侈。

“小溪,苦了你了……”母親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你爸他……唉,他托人又給你捎話了,說只要你點頭答應轉(zhuǎn)去金融系,下學期學費和生活費,甚至我的醫(yī)藥費……都不用愁了?!?/p>

又是這樣。林溪閉上眼,一股熟悉的、混合著無力與憤怒的情緒在胸腔里翻涌。父親的“關(guān)心”總是帶著冰冷的交易性質(zhì),仿佛她的人生只是一份待價而沽的合同。藝術(shù)?在他們眼中,不過是填不飽肚子的涂鴉。

“媽,你知道的,我不可能放棄?!彼穆曇艉茌p,卻異常堅定,像寒風中挺立的一株細草。

掛斷電話,夕陽的暖光似乎也失去了溫度。林溪深吸一口氣,壓下喉頭的酸澀,準備去畫室再熬一會兒。就在這時,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現(xiàn)在長廊盡頭。

許薇。

她穿著一身剪裁考究的米白色羊絨套裝,妝容精致得無懈可擊,像剛從時尚雜志封面走下來。她身邊還跟著一位神情嚴肅、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手里提著一個看起來價格不菲的公文包。許薇的目光精準地捕捉到林溪,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徑直向她走來。

“林同學,真巧?!痹S薇的聲音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親昵,“介紹一下,這位是顧氏集團法務部的張經(jīng)理?!?/p>

林溪心頭警鈴大作。顧氏集團?顧言父親的帝國?他們找她做什么?

“林小姐,你好?!睆埥?jīng)理面無表情地遞上一張燙金名片,語氣公式化得沒有一絲波瀾,“顧董事長想請您喝杯咖啡,就在學校對面的‘云頂’會所。車已經(jīng)在樓下等了,請?!?/p>

這不是邀請,是命令。林溪看著那張散發(fā)著冰冷氣息的名片,又看看許薇眼中毫不掩飾的得意和一絲……憐憫?她瞬間明白了母親那通電話背后可能存在的關(guān)聯(lián)。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

“云頂”會所頂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個城市的繁華景象,車水馬龍如同流淌的星河。室內(nèi)暖氣開得很足,空氣中彌漫著昂貴的雪茄和咖啡混合的醇厚香氣,卻讓林溪感到窒息。

顧言的父親——顧宏遠,就坐在寬大的真皮沙發(fā)里。他保養(yǎng)得宜,鬢角微霜,眼神銳利如鷹隼,周身散發(fā)著久居上位者的強大氣場。他并沒有起身,只是微微抬了抬手示意林溪坐下。許薇則像個女主人般,姿態(tài)優(yōu)雅地坐在稍遠一點的單人沙發(fā)上,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幕。張經(jīng)理垂手侍立一旁。

“林溪同學,久仰?!鳖櫤赀h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和小言在做的那個‘共生’項目,我略有耳聞。年輕人有想法,很好。”

林溪挺直脊背,努力維持著表面的平靜:“謝謝顧董關(guān)心?!彼溃@只是開場白。

果然,顧宏遠話鋒一轉(zhuǎn),眼神變得更具壓迫性:“不過,藝術(shù)終究是藝術(shù),是小眾的消遣。小言將來要繼承顧氏,他的時間和精力,應該投入到更有價值、更能創(chuàng)造實際效益的事情上。比如集團正在全力推進的‘智慧城市’數(shù)字藝術(shù)地標項目?!?/p>

他頓了頓,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打在林溪臉上:“這個項目,將是小言履歷上至關(guān)重要的一筆,也是他正式進入集團核心層的敲門磚。集團需要他集中全部精力,拿出最完美的作品。”

林溪的心一點點往下沉。

“所以,”顧宏遠身體微微前傾,帶來更強的壓迫感,“‘共生’項目,必須停止?;蛘吒_切地說,顧言必須從這個項目中退出,由你獨立完成——當然,署名權(quán)也將只屬于你個人。”他朝張經(jīng)理示意了一下。

張經(jīng)理立刻上前,將一份文件和一個薄薄的、印著銀行徽標的信封放在林溪面前的茶幾上。信封沒有封口,里面露出一疊令人咋舌的現(xiàn)金支票的一角。那份文件,則是一份《項目歸屬權(quán)及保密協(xié)議》。

“這是對你創(chuàng)作損失的合理補償。”顧宏遠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仿佛在談論一樁普通的生意,“足夠支付你母親未來兩年內(nèi)所有的治療費用,以及你個人完成學業(yè)所需的一切開銷。簽署這份協(xié)議,這些錢立刻生效。并且,顧氏可以為你母親聯(lián)系國內(nèi)最頂尖的醫(yī)療資源?!彼麙伋龅臈l件精準地擊中了林溪最脆弱的地方。

林溪的目光落在那疊支票上。那薄薄的紙張,承載著母親生的希望,也承載著她沉重的負擔。她仿佛能聞到消毒水的氣味,聽到病房里儀器的滴答聲,看到母親被病痛折磨得憔悴的臉龐。金錢的力量如此巨大,足以壓彎許多人的脊梁。

許薇適時地輕笑一聲,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林溪,識時務者為俊杰。這可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機會。拿著這筆錢,治好你媽媽的病,安安穩(wěn)穩(wěn)畢業(yè),不好嗎?何必……非要擠進不屬于你的世界呢?”她的目光掃過林溪洗得發(fā)白的帆布鞋和磨邊的帆布包,暗示不言而喻。

空氣仿佛凝固了。窗外的城市華燈初上,流光溢彩,卻照不進這間冰冷奢華的房間。林溪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著,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痛感,讓她保持清醒。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顧宏遠耐心地等待著,手指有節(jié)奏地輕叩著沙發(fā)扶手。許薇的嘴角噙著篤定的微笑,似乎已經(jīng)預見了結(jié)局。張經(jīng)理則像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靜靜矗立。

林溪抬起頭,目光沒有看那誘人的支票,也沒有看那份冰冷的協(xié)議,而是直直地看向顧宏遠。她的眼睛因為強忍著情緒而微微發(fā)紅,但眼神卻異常明亮、堅定,像淬了火的星辰。

“顧董,”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卻清晰地回蕩在安靜的房間里,“藝術(shù)對我來說,不是消遣。它是我在荊棘地里看到的唯一的光,是我對抗這個世界的武器,是我存在的意義。”

她緩緩站起身,動作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共生’,不僅僅是顧言的項目,更是我和他共同的心血,是我們用代碼和顏料共同構(gòu)建的世界。它承載著我們對藝術(shù)的信仰,對未來的期許。它不是籌碼,也不是交易品。”

她的目光掃過那份協(xié)議和支票,眼中充滿了鄙夷:“您用金錢和資源,就可以輕易抹殺一個年輕人的夢想和努力嗎?就可以隨意切割一段共同創(chuàng)造的羈絆嗎?顧言在您眼中,究竟是兒子,還是一個必須按照既定程序運行的、沒有感情的‘完美繼承人’?”

顧宏遠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眼神變得極其危險。許薇的笑容僵在臉上,眼中閃過一絲錯愕和惱怒。張經(jīng)理的眉頭也皺了起來。

“至于我母親的病,”林溪的聲音微微顫抖,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會用自己的雙手去承擔。她的女兒,不需要靠出賣靈魂和信仰來換取醫(yī)藥費!”

話音未落,林溪猛地伸出手,一把抓起茶幾上那疊刺眼的支票!在顧宏遠驟然收縮的瞳孔和許薇的驚呼聲中,她雙臂用力——

“嘶啦——?。?!”

清脆而決絕的撕裂聲,如同驚雷般炸響!

嶄新的支票在她手中被無情地撕成兩半!她毫不停頓,雙手再次用力,碎片變成四片、八片……潔白的、印著誘人數(shù)字的紙片,如同被狂風吹散的雪花,紛紛揚揚地飄灑下來,落滿了光潔如鏡的茶幾面,也落在了冰冷昂貴的大理石地板上。

“我的信仰,我的創(chuàng)作權(quán),我和顧言共同的作品,”林溪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帶著一種玉石俱焚般的凜然,“它們,無價!”

整個房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只有紙片飄落的細微聲響。顧宏遠的臉陰沉得能滴出水,他盯著林溪,眼神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亞的寒流。許薇用手捂住了嘴,震驚地看著滿地狼藉的支票碎片,仿佛看著一堆燃燒的鈔票。張經(jīng)理下意識地向前一步,似乎想阻止什么,但最終僵在原地。

林溪胸膛劇烈起伏著,撕碎支票的動作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卻也帶來一種奇異的、近乎虛脫的暢快感。她不再看任何人,轉(zhuǎn)身,挺直了那根仿佛永遠不會彎曲的脊梁,一步一步,堅定地走向門口。高跟鞋(她為了這次“會面”特意向蘇曉借的)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發(fā)出清脆而孤寂的回響。

就在她的手即將觸碰到門把手的瞬間,顧宏遠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殘酷的平靜:

“林小姐,很有骨氣。那么,你就親眼看著,你所珍視的‘共生’,如何在你眼前徹底崩塌吧。還有,”他停頓了一下,聲音里淬著毒,“你母親病房里那束新鮮的百合,似乎快要枯萎了。沒有持續(xù)的養(yǎng)分,再美的花,也撐不了幾天?!?/p>

林溪的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手死死地握住了門把手,冰冷的金屬觸感刺入掌心。母親!他竟用母親來威脅她!赤裸裸的,毫無遮掩!

她沒有回頭,用力拉開門,幾乎是踉蹌著沖了出去。走廊里明亮的燈光刺得她眼睛生疼,淚水終于不受控制地涌了上來,模糊了視線。

“云頂”樓下,冰冷的夜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卻讓林溪混亂而灼熱的頭腦稍稍清醒了一些。她扶著冰冷的墻壁,大口喘著氣,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仿佛要掙脫束縛。剛才的決絕像一場耗費所有生命力的燃燒,留下的只有冰冷的灰燼和后怕的顫抖。母親的病容、顧宏遠最后那句陰冷的威脅,如同毒蛇般纏繞著她的心臟。

她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走到了美院后門那條寂靜的河邊。河水在夜色下泛著幽暗的光,倒映著對岸闌珊的燈火。她找了個隱蔽的長椅坐下,將臉深深埋進手掌里,肩膀無聲地聳動著。憤怒、屈辱、恐懼和對母親深深的擔憂,像潮水般將她淹沒。她該怎么辦?她能怎么辦?

不知過了多久,口袋里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不是電話,是一條信息。她麻木地拿出來,屏幕的微光映亮了她淚痕交錯的臉。

發(fā)信人:顧言。

內(nèi)容只有極其簡短的兩個字:

【在哪?】

林溪的心猛地一跳。他知道了?他怎么知道的?是許薇?還是他父親已經(jīng)通知了他?她看著那兩個字,手指懸在屏幕上,卻不知該如何回復。告訴他真相?告訴他他父親用金錢和母親的健康來逼迫她放棄他們共同的作品?告訴他她撕碎了那張能解決她所有困境的支票?他會怎么想?是理解她的堅持,還是覺得她愚蠢至極?

就在她猶豫不決時,又一條信息跳了出來:

【抬頭。】

林溪下意識地抬起頭,淚眼朦朧地望向河對岸。在距離她幾十米遠的另一張臨河長椅上,一個熟悉而清瘦的身影靜靜地坐在那里,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是顧言。他穿著黑色的外套,身影顯得有些孤寂,隔著流淌的河水,遠遠地、沉默地望著她所在的方向?;椟S的路燈在他身上勾勒出模糊的光暈,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感受到那穿透黑暗的、專注的目光。

他沒有走過來,也沒有再發(fā)信息。他就那樣坐著,像一個無聲的守護者,隔著冰冷的河水,隔著這沉沉的夜色,靜靜地陪伴著崩潰邊緣的她。

林溪的淚水再次洶涌而出,但這一次,除了絕望,似乎還混雜了一絲難以言喻的酸楚和暖意。他知道了多少?他為什么在這里?他此刻在想什么?無數(shù)個疑問在心頭翻騰。

她低下頭,目光不經(jīng)意間落在自己緊握的拳頭上。剛才撕碎支票時太過用力,一片鋒利的碎片不知何時刺破了她的掌心,留下了一道細小的傷口,滲出的血珠已經(jīng)凝固,變成暗紅色。而在她指縫間,還緊緊攥著一片稍大的支票碎片,那是她撕扯時無意識抓住的。

借著手機屏幕微弱的光,她下意識地看向那片碎片。上面印著的,不僅僅是斷裂的數(shù)字和銀行標志的邊緣。在支票撕裂的邊緣下方,似乎……還粘連著一小片來自另一張紙的殘角?那顯然不是支票本身的內(nèi)容。

林溪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小心翼翼地將那片粘連的紙角完全展開,湊近屏幕。

那上面只有寥寥幾個打印的鉛字,卻像一道閃電劈開了她混亂的腦海:

「……股權(quán)轉(zhuǎn)讓意向書(草稿)……受讓人:林……」

后面的字跡被撕裂了,只剩下一個模糊的姓氏偏旁。

股權(quán)轉(zhuǎn)讓?意向書?受讓人……林……?!

林溪猛地抬頭,再次望向河對岸那個沉默的身影,瞳孔因為極度的震驚而驟然收縮!

顧言……你到底做了什么?這片從顧宏遠秘書公文包里帶出的、意外粘連在支票上的碎片,到底指向一個怎樣驚心動魄的、未曾宣之于口的秘密計劃?

冰冷的河水在夜色中無聲流淌,倒映著兩岸迷離的燈火,也倒映著少女掌心那片染血的、藏著驚天秘密的紙屑,以及對岸青年沉默如謎的輪廓。夜風嗚咽,卷起地上的落葉,也卷動著未知的驚濤駭浪。

林溪發(fā)現(xiàn)了意外粘連在支票碎片上的“股權(quán)轉(zhuǎn)讓意向書(草稿)”殘片,受讓人姓名部分被撕裂,只留下一個“林”字。這個爆炸性的信息徹底打敗了她的認知,讓她震驚地望向?qū)Π冻聊念櫻?。這個發(fā)現(xiàn)意味著什么?顧言是否在暗中策劃反抗他父親的行動?這份意向書是否與她有關(guān)?他此刻沉默的守護背后,隱藏著怎樣不為人知的決心與代價?顧宏遠最后的威脅言猶在耳,“共生”項目和她母親的安危懸于一線,而這片小小的紙屑,又將把所有人的命運推向何方?


更新時間:2025-07-25 22:4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