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屏幕幽幽亮著，那條來自“句號”的簡短信息，像一叢黑暗中淬毒的荊棘，無聲無息地刺入這沉悶的辦公室：
“浩輝剛從機場貴賓廳出來，情緒極度暴躁失控。車隊剛拐上高速，方向……西郊賽車場?！?/p>
“西郊賽車場”、“失控”、“高速”——每一個詞都帶著濃烈的血腥味和急速墜落的死亡暗示。
寧薇的指尖懸停在冰冷的手機金屬側(cè)鍵上方，凝滯在半空。窗外不知疲倦的蟬鳴尖銳得刺耳，更襯托出辦公室內(nèi)死水般的死寂。汗水蒸發(fā)后留下的鹽分還殘留在空氣里，混合著某種無形選擇的重量，將時間也凝固了。
救？
還是不救？
不救的后果在寧薇腦中清晰地展開路徑：那個被父親無情拋棄、尊嚴被踏碎、理智被滔天怒火徹底焚毀的秦大少，極大概率會在那種狀態(tài)下駛向車毀人亡的終點。秦家痛失繼承人，必然掀起滔天巨浪，寧薇與秦瑤間因“匿名源O”和獎學(xué)金黑幕結(jié)下的死仇，將再無任何轉(zhuǎn)圜余地，徹底升級為血仇。秦正雄那句分量不輕的“人情”，也將隨之化為烏有。更可怕的是，本就偏激的秦瑤，目睹兄長的死亡……她會徹底變成什么樣子？
救？
這個念頭剛起，就被一種尖銳的、冰冷的、帶著血腥氣的憤怒瞬間壓下！
她憑什么救？就憑秦正雄那一聲輕飄飄的、帶著交易性質(zhì)的“人情”？！
秦浩輝是秦瑤所有針對她陰謀的總策劃師！是他操控著秦瑤的復(fù)仇情緒，是他親手布局了“星云獎學(xué)金”那場徹頭徹尾的黑幕！是他將王大偉這樣的角色當(dāng)作隨意擺布的棋子，導(dǎo)演了這一場場的鬧劇和陷害！他如今的絕境，是罪有應(yīng)得！是秦正雄權(quán)衡利弊后將其作為棄子無情拋棄，最終導(dǎo)致他心理徹底崩潰的自毀！
一切惡果，都由他自己親手播種澆灌！
憑什么要她去救？！
寧薇眼中冰寒凝聚，如同極地深處的冰蓋，再無半分波動。懸停的指腹緩緩下沉，準備按下側(cè)鍵，熄滅屏幕，也熄滅這最后的生機信息。
讓這些活在云端、肆意踐踏規(guī)則、以為能操控一切的權(quán)貴子弟，親自嘗嘗自己釀造的地獄苦果！
這念頭如磐石般堅硬的瞬間——
嗡嗡嗡！！
掌中的手機突然爆發(fā)出前所未有劇烈的震動！不是尋常的信息提示音，而是那個加密通訊軟件彈出的強制視頻通話請求！來電ID依然是那個深不見底、帶著不詳意味的黑色句號—— “ . ”！
對方根本不給寧薇選擇的空間！
幾乎是本能的反應(yīng)，在震動響起的第二聲，寧薇纖細冰涼的手指已劃過屏幕！
通話接通。
屏幕瞬間被一片劇烈晃動、令人眩暈的、近乎全黑的畫面吞沒！震耳欲聾的、如同地獄野獸咆哮般的高速引擎嘶吼混合著撕裂空氣的狂暴風(fēng)噪，如同實質(zhì)的音彈狠狠砸出手機揚聲器！
“操！操操操——?。?！” 秦浩輝那變了調(diào)的、夾雜著極度恐懼與絕望的嘶吼，從畫面深處炸裂出來，完全被轟鳴淹沒！“救命！我失控了！方向盤…抓不住了！快幫幫——啊——??！” 背景畫面瘋狂跳動閃爍——是高速攝像機鏡頭在劇烈顛簸下偶爾捕捉到的、一閃而過的險峻山崖公路片段！冰冷粗糙的巖石、模糊成一線的金屬護欄，正以鬼魅般的速度向后飛逝！一個陡峭險峻的發(fā)卡彎道輪廓在畫面邊緣扭曲閃現(xiàn)！
車輛在高速入彎瞬間失控！畫面劇烈傾斜搖晃！外側(cè)就是深不見底的懸崖！車身打著旋狠命甩向防護欄！
下一秒就是車毀人亡，墜崖粉碎！
“坐標！速度！車輛型號！”寧薇的聲音仿佛是從冰水中濾過的寒鐵，異常冷靜，甚至蓋過了手機里傳來的死亡噪音，穿透一切混亂！同一秒，她空閑的左手已在手邊那部備用的軍用級平板上劃過解鎖，指尖飛舞，衛(wèi)星地圖與西郊賽車場周邊高速路的實時路況、精確地形、交通監(jiān)控數(shù)據(jù)流如瀑布般瞬間展開！大腦進入極限運算狀態(tài)！
“Porsche…911 GT3 RS！時速…260！不！270！！啊——！”秦浩輝的聲音只剩下瀕死的慘叫，伴隨著車輛猛烈撞擊護欄的“砰——哐啷！”巨響！刺眼的金屬剮蹭火花從畫面邊緣爆開！車身像被巨錘砸中般彈跳扭曲！再次失控加速朝懸崖沖去！每前進一米，就是向地獄更深處邁進！鏡頭瘋狂抖動，死亡近在咫尺！
“聽清楚！”寧薇的語速快如閃電，每一個字都是指令，不容任何干擾，“現(xiàn)在立刻松開油門！右腳！點剎！不能踩死！左腳點剎兩次！立刻！”平板地圖一個應(yīng)急避險點坐標亮起！“同時，方向盤向右微打十五度！穩(wěn)??！絕對穩(wěn)??！前方約三百米右側(cè)！有標識牌！看到‘避險區(qū)’了嗎？！是松軟土坡！給我沖進去！”
“我做不到啊啊?。x不??！車要飛了??！”秦浩輝的聲音帶著哭腔，徹底崩潰。
“不想粉身碎骨就立刻執(zhí)行指令?。 睂庌钡穆曇舳溉话胃?，如同驚雷炸響，帶著能刺穿恐懼靈魂的絕對意志力！平板屏幕上，代表秦浩輝車輛的紅點以自殺般的速度撲向那個在地圖上微不足道的綠色避險標記！“記??！方向盤角度！點剎節(jié)奏！活命的機會只在這一個動作??！”
生死之間，秦浩輝腦中一片爆炸后的空白，所有的驕狂、算計、憤怒都被無邊恐懼碾碎！唯有寧薇那穿透耳膜、刻入骨髓的指令在耳邊轟鳴！求生的原始本能壓倒一切！
他幾乎是抽筋般猛地松開幾乎焊死在油門上的右腳！同時左腳如同機械般，連續(xù)踩下兩次！車尾短暫甩動！在車輛瀕臨徹底失控的邊緣，他僵硬發(fā)麻的手臂爆發(fā)出不可思議的力量，將沉重瘋狂甩動的方向盤猛力向右打去！
失控打轉(zhuǎn)的車頭奇跡般地在千鈞一發(fā)間被一股力量短暫約束，車頭方向被強行拉正了一絲！指向性出現(xiàn)！
前方狹窄的匝道口，一塊小小的、不起眼的“應(yīng)急避險區(qū)”標識牌下，一小片面積不大、鋪滿疏松泥土和低矮草根的斜坡在模糊畫面中放大！
“沖進去！油門踩到底！沖！”寧薇的命令如同斬斷恐懼的一刀！
轟————?。。?/p>
視頻畫面如同失控的陀螺猛然翻滾、顛倒、再顛倒！伴隨著一聲沉重到極點的、金屬與泥土高速撞擊的悶響！緊接著是巨大沙石泥土被高速拋揚摩擦聲！以及車身結(jié)構(gòu)瞬間變形扭曲的刺耳呻吟！“嘩啦啦”不絕于耳！畫面完全被漫天的昏黃塵土和瘋狂翻轉(zhuǎn)的天地所吞沒！鏡頭翻滾跳躍，最后撞上硬物發(fā)出破裂般的雜音！
隨即徹底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與斷線前的電流噪音中。
畫面定格在一片漆黑和沙沙聲里。
通話強行中斷。
手機屏幕回到加密通訊軟件的黑色簡潔界面，無聲地昭示著一場發(fā)生在數(shù)百公里外、瞬息之間的生死搏殺終結(jié)。
辦公室內(nèi)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凝固。梁院長忘記了呼吸，僵在寬大的座椅里，目光呆滯地看著寧薇掌中那個曾傳出地獄嘶鳴的手機。蘇文瑾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控制著不讓尖叫溢出，鏡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圓，全是劫后余生般的驚魂未定。連地上昏迷的王大偉都仿佛被那尖嘯攝去了魂魄。剛才那驚心動魄的十幾秒視頻通話，那地獄般的引擎咆哮和絕望嘶喊，寧薇那冰冷如金屬般冷靜精準的生死指令……像是一個虛幻卻又無比真實的地獄投影，強行塞進了這個封閉的空間。
寧薇緩緩放下手機，指尖冰冷，殘留著被高頻震動和情緒沖擊后的微麻。臉上卻依舊是沉靜的湖面，毫無波瀾，仿佛剛才只是平靜地閱讀完一條信息。唯有胸口那極其微弱的、不易察覺的起伏，暗示著那十幾秒中極限精神專注和決策壓力帶來的巨大消耗。她垂眸，目光落在屏幕上那個孤零零的黑色句號ID上，眼神幽深似古井，映不進一絲光亮。
秦浩輝……是生？
是死？
秦正雄許諾的那個尚未兌現(xiàn)的“人情”，她似乎還未曾開口索要，就已經(jīng)在一種極其荒誕而慘烈的情形下……被預(yù)支了？以一種關(guān)乎生死的、無法計量的方式？
西郊賽車場鷹嘴崖外。
巨大的煙塵緩緩沉降，露出劫后狼藉。
那片小小的、特意設(shè)計的緊急避險土坡底部。
一輛不久前還價值近千萬、此刻卻面目全非的保時捷911 GT3 RS，如同被巨獸啃噬后的殘骸。曾經(jīng)流暢優(yōu)美的車身線條蕩然無存，車頭嚴重潰縮內(nèi)凹，幾乎與發(fā)動機艙融為一體，昂貴的碳纖維部件碎裂一地；車尾高高翹起，后保險杠扭曲脫落，尾翼斷裂，露出猙獰的內(nèi)部結(jié)構(gòu)。四扇車門扭曲變形，玻璃全部粉碎。但萬幸的是，車身的主駕駛座艙核心結(jié)構(gòu)雖嚴重變形，卻奇跡般地沒有完全崩潰斷裂，也未發(fā)生致命的翻滾，仿佛一只被砸扁但未撕碎的金屬罐子。
車門被聞訊趕來的賽道救援人員用液壓工具艱難撬開。
里面，滿臉血污混著泥土碎屑、雙眼因極度恐懼而失焦渙散、身體因巨大沖擊和腎上腺素消退而無法控制瑟瑟發(fā)抖的秦浩輝，被眾人七手八腳小心翼翼拖出，放到擔(dān)架上。他昂貴的賽車服布滿撕裂口和油污，昂貴的腕表表面碎裂。神志半清半醒中，他嘴唇神經(jīng)質(zhì)地哆嗦著，喉嚨里發(fā)出無意識的囈語，反反復(fù)復(fù)只有破碎的詞句：
“點剎…右打…照做…沖上去…沖……”渾濁的目光毫無目的地投向廢墟般的車身，仿佛在尋找那唯一帶他逃離地獄的聲音，“她…是她…救了我…”
翌日清晨。
盛夏的陽光穿透薄霧，帶著一絲尚存的清涼，安靜地鋪灑在清大南門外。
與校門喧囂隔了一條街的小巷深處，隱藏著一方鬧中取靜、栽滿挺拔翠竹的私家茶苑——“竹云澗”。
“聽濤”包廂內(nèi)。寧薇一身簡單的白色棉質(zhì)T恤，搭配洗得發(fā)白的淺藍牛仔褲，素面朝天。柔順的長發(fā)僅用一根素色橡皮筋隨意束在腦后，露出線條優(yōu)美的白皙脖頸。她安靜地坐在臨窗的藤編雅座上，微垂著眼簾，目光落在面前青瓷茶盞中。淺碧色的茶湯蒸騰起氤氳的霧氣，模糊了她清冷的側(cè)臉輪廓，唯有纖長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沉靜無波的陰影，宛如靜謐古畫中的人物。昨晚西郊驚魂帶來的巨大沖擊余波尚未散盡，她幾乎徹夜未眠，在公寓中一遍遍復(fù)盤每一個細節(jié)。秦浩輝生還的消息，已通過那個“句號”的渠道悄然確認。但秦家這座龐然大物的反應(yīng)，如同一片籠罩在山巔的烏云，尚未可知。她赴約前來，僅僅因為清晨七點，收到了一條發(fā)送源頭無法追蹤、署名卻清晰無比為“秦正雄”的加密簡訊：
“南門外竹云澗，聽濤。早八點。面謝?！?/p>
四個字，言簡意賅，卻重若千鈞。
包廂的竹編門被無聲地推開一條縫，隨即徹底推開。
一個高大沉穩(wěn)的身影步入室內(nèi)，步履從容，仿佛自帶無形的威壓氣場，瞬間將這方靜謐雅室的空間密度徹底改變。深灰色的精紡中式立領(lǐng)外套剪裁完美，包裹著他挺拔如松的身形。鬢角梳理過，微霜的發(fā)絲昭示著歲月沉淀與思慮。國字臉，面容沉穩(wěn)中透著刀削般的冷峻，鐫刻著多年執(zhí)掌龐大商業(yè)帝國所淬煉出的威嚴與沉凝。那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眸，仿佛能輕易洞穿人心，此刻落座時，目光精準而直接地投向?qū)γ娴膶庌?。沒有審視的倨傲，沒有虛偽的客套，只有一種極其復(fù)雜的、近乎沉重的情緒——一絲后怕尚未完全褪去的余悸？一層被重新評估后的凝重？甚至……難以察覺的，一抹屬于父親面對孩子救命恩人的、褪去偽裝的真實？
他坐得筆直，雙手自然地放在膝上，目光落在寧薇臉上，開門見山，聲音低沉有力，每一個字都仿佛經(jīng)過精密打磨：
“寧薇同學(xué)?！?/p>
“昨夜，犬子秦浩輝，”提到名字，他的語氣并無波瀾，卻字字重音，“駕車失控于西郊鷹嘴崖險段?！彼珳实攸c出事發(fā)地點，“若非你……在千鈞一發(fā)之際，”他微微停頓，像是在回憶那個驚魂瞬間傳遞過來的冰冷指令，“給出了關(guān)乎生死、毫厘無誤的精準指令，使得他在車輛徹底失控毀滅前的剎那，最終選擇了沖入那片應(yīng)急土坡……”
秦正雄深深地、極其緩慢地吸了一口氣，仿佛空氣也變得稀?。?/p>
“那么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具……無法辨認的冰冷尸體了?！?/p>
他用最冰冷的詞語，陳述了昨日最可能發(fā)生的、觸手可及的地獄結(jié)局。包廂內(nèi)的空氣陡然沉重了幾分。
他直視著寧薇那雙清澈見底、仿佛能映照人心卻不起波瀾的眼眸，繼續(xù)道，清晰得如同簽署最嚴格的商業(yè)合約：
“第一件事：你救了他的命?！边@是他作為父親，無可辯駁的事實。
“第二件事：你也因此挽救了一場，可能對秦氏集團未來數(shù)十年布局根基造成無法估量沖擊的巨大動蕩與……家庭悲劇?！边@是他作為掌舵人，冷酷的利益評估。
“所以，”秦正雄的聲音平穩(wěn)到了極點，反而透出無與倫比的份量，“之前你提交證據(jù)、促使學(xué)院事件得以控制和解決……那份人情，是我秦正雄個人欠你的?！?/p>
他的目光陡然變得更加深邃有力：
“而昨夜……秦浩輝的這條命，”他清晰地定義著昨日救援的核心價值，“是我秦氏家族，欠你的?！奔易?！這是以整個秦家的名義！
沒有模糊空間，沒有利益折抵，直接定義為恩情！兩道清晰的債務(wù)關(guān)系！分量遠超之前！
他話音落下，包廂內(nèi)陷入短暫的、只有竹葉細微摩挲聲的寂靜。秦正雄的身體微微前傾，腰背依舊挺直，如同即將做出關(guān)乎全局的戰(zhàn)略決定。他的目光帶著一種足以讓普通人窒息的深沉壓力，牢牢鎖住寧薇：
“昨天在學(xué)院辦公室，你最后說……”他清晰地復(fù)述著寧薇曾在那風(fēng)暴中心說過的話，“‘按你自己的想法處理’剩下的東西?！?/p>
他的上身挺得筆直，目光如炬，仿佛坐在對面的是一個可以決定百億級交易的平等對象：
“現(xiàn)在，”秦正雄的聲音帶著金石落地般的決斷，清晰地詢問，宛如遞出一份最高級別的交易邀請函：
“告訴我?！?/p>
“你想要什么？”
不是“我能給你什么”，而是“你想要什么”。姿態(tài)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將選擇權(quán)，鄭重其事地交到了這個年輕女孩的手中。
包廂內(nèi)，竹影婆娑，在木質(zhì)地板和蒲草編織的墻面上搖曳著疏淡的影子。清淡悠遠的茶香在空氣中緩慢縈繞。窗外，屬于大學(xué)城的清晨活力——自行車的鈴鐺聲、學(xué)生的談笑聲、遠處隱約的廣播聲——隔著竹簾模糊傳來，如同來自另一個平行世界。
秦氏集團的掌舵人，本城權(quán)力格局的巔峰人物之一，此刻的姿態(tài)，是一種罕見的慎重，一種近乎托付未來的……平等交易。
他的女兒秦瑤，視眼前這個女孩如蔽履草芥，如案板魚肉。
而此刻，作為父親的秦正雄，卻以近乎托付稀世珍寶的凝重口吻，向?qū)庌边f出了那張可以改寫無數(shù)人命運的空白支票——
你想要什么？
陽光穿過古樸窗欞的縫隙，篩下細碎如金箔的光斑，輕盈地跳躍在寧薇面前那方小小的青瓷茶盞里。清澈的茶湯仿佛被注入了熔金般的色澤，蒸騰的熱氣在光柱中曼妙地舞動。
她緩緩抬起眼睫，目光穿透朦朧的茶煙，平靜地看向?qū)γ娑俗缢芟竦那卣邸Ｄ请p清澈的眼睛里，沒有驟然暴富的狂喜，沒有面對潑天權(quán)力財富的貪婪喘息，更沒有一絲一毫面對強權(quán)時應(yīng)有的畏懼瑟縮。
只有一片沉靜的、如同亙古冰川深處凍結(jié)萬年的幽藍色冰海。深邃，浩渺，映照萬古虛空，卻又似乎潛藏著能吞噬一切的洶涌暗流。
秦正雄給出的，何止是一張空白支票？那是一條能直接通往權(quán)力、財富、地位、甚至徹底改寫人生軌跡的高速通路！
滔天權(quán)勢？富可敵國？一步登天的顯赫身份？還是足以掌控未來的強大資源？
寧薇伸出骨節(jié)分明的右手，動作平穩(wěn)而舒緩，輕輕地、穩(wěn)穩(wěn)地端起了面前那個溫潤如玉的青瓷茶盞。指尖沒有一絲顫抖，透出一種超越年齡的穩(wěn)定感。清澈澄碧的茶湯在盞中微微蕩漾，恰如她平靜無波的眼眸最深處的倒影。
沉默。
包廂內(nèi)陷入了一片更深的寂靜，只有茶水細微漣漪的聲音。秦正雄并不催促，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目光如鷹隼般銳利卻耐心十足，帶著審視與一種探究未知棋局的凝重。他甚至沒有碰自己面前的那杯茶。
寧薇沒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越過秦正雄的肩膀，望向雕花窗欞外。微風(fēng)吹拂著竹葉，光影在青石板小徑上斑駁搖曳。遠處校園圖書館頂樓的大鐘，傳來一聲悠長的報時鳴響。
那聲音仿佛帶著某種來自學(xué)府的純凈與恒定。
她端起茶盞，放到唇邊。
沒有啜飲。
只是讓它停留在那里，溫?zé)嵬高^瓷壁傳遞到指尖。氤氳的水汽沾染了她纖長的睫毛，仿佛蒙上了一層迷離的紗。
時間流淌。
一分一秒。
這異樣的沉默本身，就構(gòu)成了一個巨大的問號，一種無聲的砝碼。秦正雄眼底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訝異，旋即化為更深沉的審視。這個女孩的定力，遠超他的預(yù)料。
他沒有打斷這份沉默。這是她選擇的應(yīng)對方式，他尊重這個“想法”。偌大的茶室內(nèi)，只有兩人極其輕微的呼吸聲，和窗外風(fēng)拂竹葉的沙沙聲響交織，譜寫著一曲無聲的博弈。
終于，寧薇的目光從窗外收回，重新聚焦在茶盞澄澈的湯色里。她的瞳孔深處，那片冰海不再僅是倒映秦正雄投射過來的光芒，而是緩緩流動起來，仿佛極光在冰川深處無聲地變幻形態(tài)。某種深邃到足以湮滅一切喧囂的決斷，在那片靜謐之下悄然凝結(jié)成型。
她緩緩抬起眼，目光穿透最后一道稀薄的茶煙，平靜地迎上秦正雄等待中的、銳利如寒潭星子的眼睛。
那眼神里沒有交易即將達成的灼熱，沒有對未來的茫然或憧憬。
只有一片經(jīng)過絕對理性的烈火淬煉后、澄澈得驚人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