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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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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城大學(xué)藝術(shù)樓頂層天臺的寒風(fēng),帶著初冬特有的、能刮進(jìn)骨縫里的凜冽,呼嘯著卷過林若曦單薄的棉服。她下意識地將臉埋進(jìn)那條深灰色的羊絨圍巾里——圍巾上殘留的、屬于顧北辰的冷冽雪松氣息早已被冷風(fēng)稀釋殆盡,只余下一點(diǎn)虛幻的暖意,聊作慰藉。指尖凍得通紅,幾乎握不住炭筆,卻依舊固執(zhí)地在舊速寫本上涂抹著。

線條是扭曲的荊棘,纏繞著破碎的玫瑰花瓣。比初賽時那幅更加陰郁,帶著一種無聲的嘶吼。這是她情緒唯一的出口。自“星光”蛋糕房窗外那淬毒的一瞥后,蘇婉晴陰冷的視線如同附骨之疽,纏繞在每一個深夜的夢里。而顧北辰,自那個雪夜突兀的告白后,又恢復(fù)了神隱狀態(tài)。那條圍巾像一道無形的枷鎖,溫暖又沉重。

“林小姐?!?/p>

一個低沉、毫無波瀾、如同金屬摩擦般的聲音,毫無預(yù)兆地在她身后響起,輕易撕裂了風(fēng)聲和她畫筆下的宣泄世界。

林若曦渾身一僵,炭筆“啪嗒”一聲掉落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摔斷成兩截。她猛地轉(zhuǎn)過身!

一個穿著筆挺黑色西裝、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的中年男人,如同從陰影里凝結(jié)出的雕像,悄無聲息地站在離她幾步之遙的地方。他面容刻板,眼神如同冰冷的探照燈,精準(zhǔn)地落在她身上,沒有任何情緒起伏。他身后不遠(yuǎn)處,那輛通體漆黑、線條冷硬流暢、如同移動堡壘般的勞斯萊斯幻影,靜靜地蟄伏在樓頂停車場的陰影里,車身反射著天邊最后一抹慘淡的夕陽余暉,散發(fā)著無聲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是顧家的司機(jī)。林若曦在顧北辰身邊見過他幾次,永遠(yuǎn)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遍全身!比天臺的寒風(fēng)更刺骨!她認(rèn)出了這輛車,認(rèn)出了這個人。一種極其不祥的預(yù)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住她的心臟。

“顧老先生想見您?!彼緳C(jī)的聲音沒有任何詢問的意味,只有冰冷的陳述。他微微側(cè)身,做出了一個不容拒絕的“請”的手勢,指向那輛沉默的黑色怪獸。

“我不去!”林若曦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和抗拒。她下意識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水泥護(hù)欄上。顧北辰的爺爺?那個傳說中掌控著顧氏帝國、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顧老爺子?他為什么要見她?因為蘇婉晴?因為那個雪夜的告白?還是因為她這個“廉價”的存在,終于礙了顧家的眼?

巨大的恐懼和屈辱感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聯(lián)誼舞會上被紅酒潑身的狼狽,蛋糕房外蘇婉晴那淬毒的中指,便利店里被刻下的“零價值”判詞……無數(shù)冰冷屈辱的畫面在她腦海中瘋狂閃回!她不要!她絕不要再踏入那個冰冷世界的核心!絕不!

“林小姐,請不要讓我為難?!彼緳C(jī)的語氣依舊平靜無波,但眼神卻驟然變得銳利如刀鋒,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qiáng)勢。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陰影,瞬間將林若曦完全籠罩。那股無形的、屬于顧家鐵律般的壓迫感,如同實質(zhì)般擠壓著她周圍的空氣。

“我說了我不去!”林若曦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破釜沉舟般的決絕。她猛地彎腰,撿起地上那半截斷掉的炭筆,像握著一把簡陋的武器,尖銳的斷口直直地指向逼近的司機(jī)!盡管手臂在劇烈地顫抖,盡管恐懼讓她的牙齒都在打顫,但那雙黑亮的眼睛里,卻燃燒著不肯屈服的倔強(qiáng)火焰!“你再過來,我就……”

威脅的話還未說完。

司機(jī)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如同看孩童玩鬧般的不耐。他出手快如閃電!那只戴著白手套的手,如同鐵鉗般,精準(zhǔn)地、毫不留情地扣住了林若曦握著炭筆的手腕!

“呃!”巨大的力量襲來,腕骨像是要被捏碎的劇痛讓她瞬間痛呼出聲!斷掉的炭筆脫手飛出,劃出一道黑色的弧線,滾落在遠(yuǎn)處的灰塵里。

同時,司機(jī)的另一只手,如同冰冷的枷鎖,牢牢地鉗住了她的上臂——正是那道舊傷所在的位置!

“啊——!”撕裂般的劇痛猛地炸開!傷口處的皮肉仿佛被再次狠狠撕開!林若曦眼前一黑,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的衣衫!所有的反抗意志,在這股絕對的力量和突如其來的劇痛面前,被瞬間瓦解!她像一只被折斷翅膀的鳥,身體因為劇痛和脫力而軟軟地向下滑去。

司機(jī)面無表情,順勢將她半拖半架起來,動作粗暴而高效,沒有任何憐惜。他鉗制著她,無視她的痛呼和掙扎,像拖拽一件沒有生命的行李,大步流星地走向那輛漆黑的轎車。

“放開我!混蛋!你放開!”林若曦用盡全身力氣嘶喊著,踢打著,淚水混合著屈辱和劇痛洶涌而出。然而她的反抗在那雙鐵鉗般的手面前,如同蚍蜉撼樹。冰冷的寒風(fēng)灌進(jìn)她因掙扎而敞開的領(lǐng)口,脖頸間那條深灰色的圍巾被扯得歪斜凌亂。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后車門被司機(jī)無情地拉開,又在她被粗暴地塞進(jìn)去的瞬間,狠狠關(guān)上!

世界瞬間陷入一片死寂的昏暗。

車窗是深色的單向防彈玻璃,隔絕了外面所有的光線和聲響。車廂內(nèi)部極其寬敞,卻更像一個精心打造的囚籠。觸手可及之處皆是冰冷光滑、散發(fā)著昂貴皮革氣息的黑色真皮座椅,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混合了雪茄、名貴木料和空氣清新劑的、冰冷而疏離的奢華味道。恒溫系統(tǒng)發(fā)出極低的嗡鳴,將溫度維持在一種毫無生氣的恒定舒適,卻無法驅(qū)散林若曦骨子里透出的寒意和恐懼。

她蜷縮在寬大得能躺下兩個人的座椅角落,像一只被丟進(jìn)陌生巢穴的受驚幼獸。手腕和手臂被鉗制過的地方傳來火辣辣的劇痛,尤其是舊傷處,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痛楚,讓她眼前陣陣發(fā)黑。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試圖平復(fù)狂亂的心跳和翻涌的恐懼,淚水無聲地滑落,砸在冰冷的真皮座椅上,暈開深色的水漬。脖頸間那條被扯歪的圍巾,還殘留著顧北辰的氣息,此刻卻像一條冰冷的毒蛇,纏繞著她,帶來更深的諷刺和屈辱。

車子無聲地啟動,如同幽靈般滑入城市的車流。引擎低沉得幾不可聞,行駛異常平穩(wěn),仿佛行駛在真空里。司機(jī)如同一個設(shè)定好程序的機(jī)器,沉默地坐在前方,后視鏡里只能看到他毫無表情的側(cè)臉輪廓。

林若曦死死地咬著下唇,嘗到了濃重的血腥味。她看著窗外飛速倒退、被深色玻璃扭曲成模糊色塊的街景,看著那些亮著溫暖燈光的店鋪、步履匆匆的行人……一切都離她遠(yuǎn)去。她被強(qiáng)行拖離了原本的世界,正被送往一個深不可測、充滿未知恐懼的冰冷核心。顧北辰呢?他知道嗎?他會……出現(xiàn)嗎?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她狠狠地掐滅了。指望他?那個給她圍巾又命令她“試試”,轉(zhuǎn)頭又消失無蹤的男人?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點(diǎn)點(diǎn)漫過心臟。

不知過了多久,車子駛離了喧囂的市區(qū),穿過一片幽靜的、栽滿高大常綠喬木的私家道路。最終,在一扇巨大的、由冰冷黑色金屬和繁復(fù)雕花鐵藝構(gòu)成的、如同中世紀(jì)城堡大門般的沉重鐵門前,緩緩?fù)O隆?/p>

鐵門無聲地向兩側(cè)滑開,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沉重感。

車子駛?cè)搿?/p>

眼前豁然開朗,卻又瞬間被另一種更深的壓抑所取代。

一座龐大得如同山巒般的西式莊園,在蒼茫的暮色中展露其冰冷森嚴(yán)的輪廓。灰白色的巨大石墻爬滿了深色的藤蔓,巨大的落地窗如同巨獸冰冷的眼瞳,反射著天邊最后一點(diǎn)慘淡的微光。修剪得如同綠色士兵般整齊劃一的草坪,在冬日的寒風(fēng)中呈現(xiàn)出一種毫無生機(jī)的枯黃。巨大的羅馬柱支撐著高聳的門廊,投下濃重而壓抑的陰影。整座莊園寂靜無聲,只有車輪碾過精心鋪設(shè)的碎石車道發(fā)出的、單調(diào)而刺耳的“沙沙”聲,如同碾在人的神經(jīng)上。

車子在主宅那扇厚重得如同銀行金庫門般的雕花橡木門前停下。

司機(jī)率先下車,繞到林若曦一側(cè),拉開車門。冰冷而新鮮的空氣瞬間涌入,帶著莊園里特有的、混合著松針和泥土清冷氣息的味道,卻無法帶來一絲暖意。

“林小姐,請?!彼緳C(jī)的語氣依舊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若曦深吸了一口氣,強(qiáng)忍著雙臂的劇痛和內(nèi)心的恐懼,挪動著僵硬的身體下了車。雙腳踩在冰冷堅硬的碎石地面上,每一步都像踩在針尖上。她抬起頭,望向眼前這座如同巨獸般匍匐的冰冷建筑,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撲面而來,讓她幾乎站立不穩(wěn)。

橡木大門無聲地向內(nèi)打開,露出里面更加幽深、更加冰冷的世界。

司機(jī)示意她進(jìn)去。

林若曦站在門口,如同站在地獄的入口。里面是深不見底的、鋪著昂貴波斯地毯的玄關(guān),盡頭是盤旋而上的巨大樓梯,兩側(cè)墻壁上掛著巨大的、色彩陰郁的古典油畫,畫中人物冰冷的目光仿佛穿透時空,冷冷地注視著她這個闖入者。空氣里彌漫著舊書、昂貴木料和一種極其淡雅、卻冰冷到骨子里的熏香氣息。

她咬了咬牙,挺直了單薄的脊背,盡管身體還在微微顫抖。她不能露怯,不能在這座象征絕對權(quán)力的冰冷堡壘面前徹底崩潰。她一步一步,走進(jìn)了這座散發(fā)著無形寒氣的顧家老宅。

沉重的橡木大門在她身后緩緩合攏,發(fā)出一聲沉悶而悠長的嘆息,徹底隔絕了外面世界的最后一絲光線和聲響。

司機(jī)沒有跟進(jìn)來,只是沉默地站在門外陰影里,像一道守門的石雕。

林若曦獨(dú)自一人站在空曠得令人心慌的玄關(guān)中央,像一粒誤入巨人宮殿的塵埃。巨大的水晶吊燈從高高的穹頂垂下,散發(fā)著冰冷而璀璨的光芒,將她的影子投在光潔如鏡的深色大理石地面上,拉得細(xì)長而孤單。四周寂靜得可怕,只有她因為緊張而略顯粗重的呼吸聲在空曠的空間里回蕩,顯得格外清晰。

時間在死寂中緩慢流淌。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jì)般漫長。手臂的傷口在冰冷的空氣中持續(xù)傳來尖銳的痛楚,提醒著她此刻的脆弱與渺小。

就在她的神經(jīng)繃緊到極限,幾乎要被這無聲的威壓碾碎時——

“噠…噠…噠……”

一陣極其輕微、卻帶著奇異韻律和沉重力量的腳步聲,從盤旋樓梯的陰影深處傳來。

那腳步聲不急不緩,如同古老的鐘擺,帶著一種掌控時間的從容。每一步落下,都仿佛敲擊在人的心臟之上。

林若曦的心臟驟然縮緊!她猛地抬起頭,望向樓梯的方向。

一個身影,在樓梯拐角處幽暗的光線下,緩緩顯現(xiàn)。

顧老爺子。

他看起來并不像想象中那樣老態(tài)龍鐘。身板依舊挺直,穿著一身用料考究、剪裁極其合體的深色中式立領(lǐng)綢衫,外面罩著一件同色系的羊絨馬甲。頭發(fā)梳理得一絲不茍,銀白如雪,映襯著他那張布滿深刻皺紋、如同刀劈斧鑿般的臉龐。他的眼神——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如同沉淀了千年的寒潭,深邃、銳利、冰冷,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只有一種穿透靈魂、令人無所遁形的審視。他拄著一根通體黝黑、泛著沉甸甸冷硬光澤的紫檀木手杖,手杖頂端鑲嵌著一塊溫潤的墨玉,隨著他的步伐,手杖底端敲擊在鋪著厚實地毯的樓梯上,發(fā)出沉悶而極具壓迫感的“噠…噠…”聲。

他一步步走下樓梯,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探照燈,從林若曦踏入玄關(guān)的那一刻起,就牢牢地鎖定在她身上。那目光掃過她洗得發(fā)白的棉服,掃過她脖頸間那條歪斜的、深灰色的顧北辰的圍巾,掃過她蒼白倔強(qiáng)的臉龐,最終,落在她因為劇痛和緊張而微微顫抖的手臂上。

沒有任何開場白,沒有任何寒暄。

顧老爺子在離林若曦幾步遠(yuǎn)的樓梯平臺處停下腳步,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他微微抬起手,那只布滿歲月痕跡卻依舊有力的手,指向林若曦脖頸間那條深灰色的圍巾,手杖的墨玉頂端在燈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

他的聲音低沉、緩慢,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沙啞質(zhì)感,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里撈出來,清晰地、不容置疑地砸在空曠的玄關(guān)里,也砸在林若曦狂跳的心臟上:

“脫下來。”

“你不配。”


更新時間:2025-07-26 14:56: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