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行的信和那張泛黃的207門牌照片,像兩塊燒紅的烙鐵,燙在林夕的意識里。公寓的昏暗仿佛有了重量,沉沉地壓在他的肩頭。棱鏡項鏈緊貼皮膚,持續(xù)的冰冷悸動不再是單純的警告,更像是一種共鳴,一種與那扇被焊死的207鐵門之間無形的、令人不安的鏈接。
恐懼并未消散,它只是被一種更強大的力量壓制了——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求知欲,混合著對父親死亡真相的渴望、對自身詭異處境的恐慌,以及對那個被困在“時間牢籠”中絕望靈魂的復(fù)雜責任感。那張童年門牌照片,像一把鑰匙,捅開了記憶深處塵封的閘門,也徹底點燃了他必須行動的決心。
他不能等。陸行信中的描述——“裂縫出現(xiàn)得越來越頻繁”、“身體里的骨頭都在尖叫”——字里行間都透著一種瀕臨崩潰的急迫感。青松療養(yǎng)院,那個由精神病院改建的地方,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陰森的建筑,而是一個活體迷宮的核心,一個正在吞噬現(xiàn)實與理智的腫瘤。
夜色漸深。林夕換上深藍色工裝,戴上鴨舌帽,將工具包斜挎在身側(cè)。他最后看了一眼桌上那張童年門牌照片,照片上那個“207”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目。他深吸一口氣,將照片塞進工裝內(nèi)袋,緊貼著胸口。那里,棱鏡的冰冷與照片的硬質(zhì)邊緣,形成一種奇異的雙重觸感。
冰冷的空氣裹挾著濃重的鐵銹、臭氧和更深邃的腐朽氣味,凝固在狹窄破敗的走廊里。林夕站在那扇門前。
207房。
沉重的鐵門在戰(zhàn)術(shù)手電慘白的光柱下,如同墓穴的封石。粗糲的焊點如同丑陋的傷疤,虬結(jié)在門框邊緣和鎖孔區(qū)域,清晰地證實著它從內(nèi)部被徹底焊死的事實——這正是他上次絕望撞擊卻徒勞無功的根源。門旁邊斑駁的墻壁上,那個模糊的鳥形刻痕和數(shù)字“2”,以及地上散落的印有“07”的深色門牌陶瓷碎片,此刻無聲地強化著此地的非比尋常。門縫深處,那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斷斷續(xù)續(xù)的電流金屬雜音如同活物的低語,比上次更加清晰、更加活躍,帶著一種滑膩的惡意,持續(xù)地飄蕩出來。
棱鏡項鏈緊貼皮膚,每一次搏動般的冰冷震顫都尖銳如針扎,不斷升級的刺痛感瘋狂預(yù)警。腦中,倒流的鳥鳴雖未尖嘯,卻如同繃緊的弓弦,蓄勢待發(fā)。恐懼像冰冷的蛇纏繞著心臟,但陸行信中描述的“時間牢籠”和那張童年207門牌照片帶來的沉重宿命感,壓過了恐懼。
“就是現(xiàn)在。”林夕低語,像是在給自己下咒。他沒有絲毫猶豫,快速放下沉重的工具包。拉開拉鏈,冰冷的金屬氣息混合著走廊的腐朽味道涌出。他沒有去看撬棍,目光直接鎖定了那把沉重的液壓剪。冰冷的合金鉗口在燈光下泛著決絕的光。
目標很明確——門鎖下方,上次撞擊留下的凹痕附近,一根看起來相對纖細、焊接點銹蝕最嚴重的鋼筋。這是這道“銹蝕封印”上最脆弱的一環(huán)。
他深吸一口氣,空氣刺入肺葉,帶來一陣窒息感。雙臂肌肉賁張,沉重冰冷的液壓剪被舉起,合金鉗口如同猛獸的獠牙,精確地對準了那根目標鋼筋。
就在鉗口觸碰到銹蝕鋼筋表面的瞬間——
“滋啦——?。?!”
一聲前所未有的、極其尖銳刺耳的電流爆鳴猛地從門縫深處炸裂出來!如同高壓電流瞬間擊穿潮濕的空氣!肉眼可見的、扭曲的藍白色電弧如同蛛網(wǎng)般在門板上一閃而逝!整個鐵門劇烈一震!鐵銹和塵土簌簌落下!
巨大的聲波沖擊和視覺震撼讓林夕渾身劇震!握緊液壓剪的雙手虎口發(fā)麻!手電的光柱瘋狂晃動!棱鏡項鏈的刺痛瞬間飆升至灼燒的程度,仿佛燒紅的鐵絲直接烙在皮膚上!
“呃??!”顱內(nèi),那壓抑已久的倒流鳥鳴也陡然拔高,化為撕裂般的尖嘯!無數(shù)影像混亂、色調(diào)扭曲的倒飛烏鴉殘影瘋狂地在他眼前旋轉(zhuǎn)、碰撞!強烈的眩暈感和惡心感直沖喉嚨!
門后的東西不僅知道他來了,而且在他動手的瞬間,就發(fā)動了最激烈的反擊!它在抗拒!它在恐懼被打開?
“別想阻止我!”林夕目眥欲裂,喉嚨里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強行壓下翻騰的胃部和撕裂般的頭痛。求知的偏執(zhí)和對謎團的憤怒壓倒了生理的強烈不適。眼中血絲密布,死死鎖定著那根該死的鋼筋!
他用盡全身力量,牙齒幾乎咬碎,爆發(fā)出低沉的怒吼,雙臂猛地壓下液壓剪的手柄!
“嘎吱——鏘!噶——?。?!”
令人牙酸的金屬呻吟、摩擦、擠壓聲在死寂的走廊里猛然炸響!粗糲的焊點承受著巨力,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銹蝕的鋼鐵在強力剪切下扭曲、變形!液壓剪發(fā)出沉重的機械運作聲,冰冷的合金鉗口一點點啃噬著那根維系著封印的鋼筋!
“滋滋滋……滋啦!”門內(nèi)的電流雜音變得異常焦躁、尖銳!像是指甲刮黑板!門板震顫的幅度加?。±忡R的灼痛已到達極限,仿佛下一秒就要將他的脖頸點燃!眼前的烏鴉幻影旋轉(zhuǎn)成一片令人崩潰的灰色漩渦!
“給我——斷?。?!”
林夕發(fā)出最后的咆哮,如同瀕死之獸!全身力量灌注雙臂,猛地向下死命一壓!
“嘎嘣——?。?!”
一聲清脆、短促、卻足以撕裂死寂的金石斷裂聲轟然響起!
那根拇指粗細的焊接鋼筋應(yīng)聲而斷!崩裂的焊點碎片如同子彈般飛濺!
封印破開了!
然而,就在鋼筋斷裂的零點一秒間——
“嗡——?。?!”
一股無聲卻帶著實質(zhì)般粘稠冰冷觸感的沖擊波,猛地從剛剛破開的那道細小縫隙中爆發(fā)出來!它沒有聲音,卻帶著山岳般沉重的精神壓力,狠狠撞在林夕的胸膛!
“噗!”林夕感覺像是被一輛高速行駛的卡車迎面撞上!眼前驟然一片漆黑!喉嚨腥甜上涌!整個人如同斷線的風箏,被這股無形的巨力狠狠掀飛出去!
“哐當!嘩啦——!”
沉重的液壓剪脫手飛出,重重砸在幾米外的墻壁上,發(fā)出一聲巨響后又頹然滾落在地!手電也翻滾著飛了出去,光柱在黑暗中瘋狂亂舞,將墻壁、門框、天花板切割成無數(shù)混亂的光影碎片!
林夕重重摔倒在冰冷的碎石地上,后背和胸腔傳來鉆心的劇痛,五臟六腑都像是錯了位。劇烈的眩暈和惡心感讓他幾欲昏厥,只能趴在冰冷的塵埃中,大口喘著粗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沫的鐵銹味。
他艱難地抬起頭,目光越過冰冷的地面,在手電那如同瀕死心跳般搖曳的光柱照射下,驚恐地看到了——
那扇207號的厚重鐵門……
門縫處,正無聲無息地……向內(nèi)滑開了一道漆黑、狹窄的縫隙。
比他剪斷的鋼筋縫隙要大得多。仿佛里面有什么力量,主動拉動了門扇。
沒有風。
一股冰冷、腐朽、帶著濃烈臭氧和鐵銹氣息,并混雜著某種更深邃、更虛無味道的氣流,如同活物呼吸般,從那條敞開的門縫中緩緩滲出。
門,開了。
不是被他強行撬開的縫隙。
是里面的東西……在他打破最后一道物理屏障的瞬間,主動打開了門。
棱鏡項鏈那令人崩潰的灼痛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冷,仿佛耗盡了所有力量,連那微弱的搏動感都沒有了。
倒流的鳥鳴尖嘯也消失了。
絕對的死寂籠罩著整個廢棄病區(qū)。只剩下手電滾落在角落發(fā)出的細微“滋滋”電流聲,以及林夕自己粗重壓抑的喘息聲。
那條向內(nèi)敞開的、深不見底的門縫,在搖曳的手電光芒下,如同一只緩緩睜開的、漠然冰冷的眼睛,靜靜地凝視著摔倒在地、傷痕累累、幾乎失去行動能力的林夕。
門后,是吞噬了陸行的“時間牢籠”,是埋葬了父親數(shù)據(jù)的地窖,是所有詭異線索匯集的深淵。
林夕躺在冰冷的碎石地上,望著那道敞開的門縫,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深淵的凝視。
他來了。
而它,正在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