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車屁股后頭卷起一溜嗆人的黃塵,像逃命似的躥遠(yuǎn)了,
把柯定一和他那個磨得發(fā)白的背包孤零零甩在四支隊生產(chǎn)基地的大鐵門前。鐵門銹跡斑斑,
頂上掛著的冰溜子,在灰蒙蒙的天光下閃著冷硬的光。
風(fēng)卷著沙礫和一股子濃烈到辣眼睛的豬糞味兒,劈頭蓋臉砸過來。1.柯定一咂咂嘴,
舌尖還殘留著剛才嚼的那根草根的苦澀和一股子揮之不去的豬屎味兒。他彎腰,
拍了拍背包上的土,直起身,瞇著眼打量眼前這地方。營房低矮破敗,
幾扇窗戶用破木板釘著,院子里除了凍得梆硬的黃土,
就是幾坨可疑的、凍得發(fā)白的牲畜糞便。死氣沉沉,跟他此刻的心情一樣,沉得墜人。
他走到那扇巨大的、漆皮剝落的鐵門前,攥拳,不輕不重地捶了幾下。
悶響在空曠的院子里蕩出去,連個回聲都顯得懶洋洋的。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凍得人腳底板發(fā)麻??露ㄒ惶挚纯赐笞由夏菈K磨花了表面的軍表,足足五分鐘。
鐵門內(nèi)側(cè)才傳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伴隨著一個拖得老長的哈欠。門軸發(fā)出刺耳的呻吟,
拉開一條縫。一個頂著亂雞窩似的頭發(fā)、半邊臉腫得油光發(fā)亮活像顆發(fā)面大饅頭的家伙,
裹著件臟兮兮的軍大衣,睡眼惺忪地探出半個身子。他眼皮都懶得全撩開,
含混不清地問:“兄弟,你找誰???探親還是訪友?。?/p>
”柯定一那張棱角分明、被高原風(fēng)沙磨礪得粗糙的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他盯著對方那張“豬頭”臉,木著嗓子吼出來,聲音不高,卻像一把重錘砸在破鼓上,
震得整個院子嗡嗡作響:“探你娘的赤腳,訪你娘的腿!老子是你們隊長!把門打開,
所有人給老子滾到營區(qū)中間集合!速度!老子沒閑工夫跟你們扯犢子!
”那“豬頭”兵被這平地驚雷般的吼聲炸得一個激靈,睡意跑了大半。他揉揉眼,
看清門外只是個掛著中士銜的兵,火氣“噌”就上來了。他脖子一梗,
嘴角歪出一絲混不吝的笑:“你誰???寒冬里的一棵蔥?滾遠(yuǎn)點兒!別耽誤老子們睡覺!
知道不?最高的說了,老子們躺在這高原上睡覺,那也是為國做貢獻(xiàn)!懂個屁!”話音未落,
他打著哈欠,轉(zhuǎn)身就要縮回去,壓根沒把這新來的“隊長”當(dāng)盤菜。在這鬼地方,
天王老子來了,也得按他們這群“孬兵”的規(guī)矩來——是龍,你得盤著!
柯定一看著那油光發(fā)亮的后腦勺,心頭憋了半個月的邪火“轟”一下找到了出口。他咧開嘴,
無聲地笑了,露出白森森的牙:“呵呵呵,不開門?不遵命令?好,很好!
老子就稀罕你這種孬兵!”話音未落,他雙臂一掄,
肩上的背包和手里拎的行軍包劃出兩道弧線,“噗噗”兩聲,
精準(zhǔn)地砸進(jìn)了鐵門內(nèi)的凍土地上。緊接著,他退后兩步,猛地前沖,
右腳在斑駁的磚墻上一蹬借力,身體輕盈地騰起,左手在墻頭一搭,
整個人便如貍貓般翻了過去,穩(wěn)穩(wěn)落地,順勢一個半跪緩沖,一手撐膝,一手按地,
動作干凈利落得像是演練過千百遍。他緩緩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土,半瞇著眼,
盯著幾步外僵住的“豬頭”。那眼神,像在打量一塊砧板上的肉?!柏i頭”徹底懵了,
劇本不是這么寫的啊!按慣例,新來的隊長該被晾在門外進(jìn)退兩難,氣急敗壞地打電話告狀,
最后他們再勉為其難、睡眼惺忪地開門,假惺惺說句“睡過頭了”,往后日子照舊。
自己怎么就這么倒霉,偏這時候被尿憋醒撞槍口上了?柯定一沒給他琢磨的時間。
他大步上前,毫無征兆地抬腳,一個迅猛的低掃,“嘭”地一聲悶響,
正踹在“豬頭”腿彎軟筋上!“豬頭”只覺得一股巨力襲來,膝蓋一軟,
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前撲跪下去,嘴里“哎喲”一聲痛呼??露ㄒ豁樖忠粠В?/p>
那件臟軍大衣“刺啦”一聲被扯了下來,甩到一邊。“豬頭”也是特勤中隊淘汰下來的底子,
反應(yīng)不慢。劇痛激起了兇性,他跪在地上,頭也不回,右腿如毒蝎擺尾,帶著風(fēng)聲,
一個兇狠的彈腿直踹柯定一的面門!這一腳又快又狠又準(zhǔn),顯然下了死力,
深得軍中格斗精髓——攻敵必救!眼看鞋底就要印上鼻梁,柯定一卻不閃不避,
眼中反而閃過一絲激賞。他沒按常理格擋或抄抱,身體猛地向側(cè)面一矮,重心下沉,
幾乎同時,右腿如同一條蓄滿力量的鋼鞭,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
精準(zhǔn)無比地抽在“豬頭”支撐身體的左腳腳彎內(nèi)側(cè)!“啪!
”“豬頭”只覺得左腿筋腱像是被鐵棍狠狠砸中,劇痛鉆心,整個人重心徹底失衡。
他身體還在因彈腿的慣性后仰,左腿卻吃痛本能地往外撇,
瞬間擺出一個極其詭異別扭的姿勢,像個被擰歪了關(guān)節(jié)的木偶,“噗通”一聲,
徹底栽倒在地??露ㄒ粵]停。上前兩步,
照著“豬頭”屁股和大腿外側(cè)肉最厚、神經(jīng)最密集的地方,又狠狠踹了兩腳。
專挑那些打上去疼入骨髓、卻又不至于傷筋動骨的地方下手。“嗷——!
”殺豬般的慘嚎響徹基地。“豬頭”痛得滿地打滾,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柯定一最后補上一腳,腳尖點在他大腿內(nèi)側(cè)最脆弱的位置?!柏i頭”渾身一抽,
瞬間蜷縮成一只煮熟的大蝦,只剩下倒吸冷氣的份兒。柯定一這才彎腰,
一把揪住“豬頭”那只腫得锃亮的耳朵,用力一擰,痛得對方又是一陣哆嗦。他湊近了,
聲音冰冷得像帕米高原上的寒流:“起來!站好!老子最瞧不上你們這種沒卵蛋的慫貨!
挨揍嚎得跟殺豬似的,里邊那群王八蛋一個出來的都沒有?不講義氣,該打!” 罵完,
像扔破麻袋一樣把他甩到營區(qū)中間的空地上。“豬頭”捂著火辣辣的耳朵,
半邊臉貼在冰冷的凍土上,屈辱和疼痛讓他腦子嗡嗡作響。他掙扎著抬起腫成一條縫的眼睛,
漏風(fēng)的嘴里還不服輸:“隊長…你貴姓?老子可是特勤中隊出來的!
”柯定一正走到那扇緊閉的兵舍門前,聞言腳步一頓,頭也不回,
只甩過來一句冰碴子:“還要臉啵?特勤中隊的?老子柯定一!四支隊最孬的兵!想報復(fù)?
行啊,老子一天打你三頓,包你終生難忘!”“柯…狗班?
”“豬頭”吳能腦子里“轟”的一聲,那點不服瞬間被炸得煙消云散。柯定一!
那個在新兵連就敢跟班長叫板、單兵戰(zhàn)績彪悍、功過簿一樣厚的“兵痞王”!
這尊煞神怎么跑這兒當(dāng)隊長了?他臉上那點兇悍瞬間垮掉,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諂笑,
掙扎著想爬起來:“不…不是這意思!我給您開門!叫人!”“我叫你動了嗎?
”柯定一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刀子,直扎進(jìn)“豬頭”心里,“中間站著!再動一下,
老子讓你跟二師兄睡一窩!”“豬頭”嚇得一哆嗦,剛抬起的屁股又重重砸回凍土上,
心里只剩下一個念頭:完了!屋里那群不講義氣的王八蛋要倒血霉了!
2.柯定一果然沒讓他“失望”。他走到兵舍那扇緊閉的木門前,那門板薄得像紙,
還透著縫。他如門神般矗立,抬手,機械地向前推了推。門紋絲不動,里面顯然插上了門栓。
他退后兩步,眼神一厲,右腿如攻城錘般猛地后拉,蓄力,然后閃電般蹬出!“砰——?。?!
”一聲巨響,那扇破木門連門帶框,如同被炮彈擊中,整個兒向內(nèi)飛砸開去!
門板撞在里墻上,又彈回來,歪斜地掛在門框上,發(fā)出痛苦的呻吟。
一股混合著濃烈體臭、腳臭、汗臭和劣質(zhì)煙草味的滾熱濁氣,如同實質(zhì)的拳頭,
猛地從門洞里噴涌而出,狠狠砸在柯定一臉上。他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差點當(dāng)場吐出來。
他強忍著,抬手在鼻子前扇了扇,目光如探照燈般掃進(jìn)昏暗的屋內(nèi)。七個兵,
裹著看不出顏色的被子,橫七豎八地歪在通鋪上,鼾聲此起彼伏,
眼皮下的眼珠卻在不安地轉(zhuǎn)動。裝睡!一個個演技拙劣得令人發(fā)指!
柯定一胸中那股邪火“騰”地又燒旺了。他真想沖進(jìn)去,一人一腳踹進(jìn)豬圈!
但看著那幾雙死豬不怕開水燙、擺明了“你打任你打,清風(fēng)拂山崗”的架勢,
他硬生生壓住了這股沖動。打?沒用。跟這群爛泥同流合污?更不可能!
他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猛地抬手,“哐當(dāng)”一聲,又把那扇歪斜的門板給重重拉上,
關(guān)嚴(yán)實了。動作干脆利落。門內(nèi),幾個裝睡的家伙耳朵豎得老高,聽到關(guān)門聲,心頭一松,
正準(zhǔn)備掀開被子歡呼勝利——“轟?。?!”比剛才更猛烈十倍的巨響炸開!
整扇破木門被柯定一蓄滿力量的一腳直接踹得脫離了門框,像個巨大的暗器,
呼嘯著砸進(jìn)屋里!冰冷的空氣如決堤的洪水,瞬間灌滿了狹小的空間!“嘶——!
”幾個家伙凍得倒抽冷氣,像受驚的烏龜,猛地扯過被子蒙住頭,身體縮成一團,
在灌進(jìn)來的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營區(qū)中間當(dāng)觀眾的“豬頭”吳能,
親眼目睹了這暴力拆門的全過程,小心肝嚇得“噗通噗通”差點從嗓子眼跳出來,
暗自慶幸:“我的娘哎!幸虧老子沒跟他們一塊兒裝死!這新隊長是真敢下死手??!
”“豬頭!”柯定一冰冷的聲音傳來,“不想凍成冰棍,就干活!去!敲幾塊冰,
挑一擔(dān)水過來!”“隊長!這…這會死人的??!”吳能臉都白了,聲音帶著哭腔。
他看出來了,這位爺是真干得出來!柯定一猛地扭頭,瞇起的眼睛里寒光四射,
那目光像餓了三天的狼,死死盯住他,帶著毫不掩飾的暴戾:“廢物點心留著浪費糧食嗎?
快去!再啰嗦一句,老子現(xiàn)在就給你澆透!”那眼神,那語氣,讓吳能如墜冰窟。
他屁都不敢再放一個,連滾爬爬地沖向墻角,抄起扁擔(dān)和水桶,
玩命似的朝營區(qū)角落那個凍得只剩一個小窟窿的池塘跑去,生怕跑慢了,
那“冰水澆頭”的酷刑就落到自己身上。屋里,
七個“尸體”聽著門外柯定一冰冷的命令和吳能跑遠(yuǎn)的腳步聲,心里也打起了鼓,
寒氣順著腳底板往上鉆。可他們互相瞅瞅,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一絲僥幸和頑固:“春風(fēng)吹,
戰(zhàn)鼓擂,咱是烏龜怕鐵錘?扛住!他不敢真弄死人!”柯定一沒再理會這群裝死的貨。
他轉(zhuǎn)身,走向旁邊幾間空置的營房。推開吱呀作響的破門,
一股更加濃郁、但也更“純正”的豬糞和牲口特有的溫?zé)釟庀涿娑鴣?。這味道,
反而讓剛從戰(zhàn)場上下來沒多久的柯定一,生出一絲怪異的親切感?;璋档墓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