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獻祭與窺見“把她捆好了!”“沒事兒,三叔公,她就沒掙扎過,不用擔心。
”“謹慎點好?!薄昂Γ骞?,您啊,就是太謹慎了,這小妮兩年沒怎么出過門了,
你還怕她跑了不成嗎?”“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小心駛得萬年船。
這獻祭之事容不得半點差池,要是出了岔子,誰擔待得起?!薄叭骞@眼神怪瘆人的。
”“別自己嚇自己,趕緊準備吧?!逼h的小山村陰雨連綿,烘托出一種肅殺沉重的氣氛,
婉兒姑姑穿著暗紅色的嫁衣,面如枯槁沒有一絲血色,眼神空洞絕望,配合著大雨傾盆,
天邊響起的炸雷,那一身紅衣被雨水打濕,顯得格外陰森。她靜靜地站在那里,
仿佛與這天地融為一體,周圍的村民竊竊私語,卻無人敢靠近。雨水順著她的發(fā)梢滴落,
混合著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的液體,蜿蜒流下。遠處的山巒在雨霧中若隱若現(xiàn),
如同蟄伏的巨獸,靜靜注視著這一切??諝庵袕浡还筛嗟臍庀?,
似乎連風都停止了呼吸,整個世界只剩下雨聲和那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沉默。
婉兒姑姑從被人推搡著出門開始,便始終沒有說話,當然也沒有試圖掙脫,
絲毫沒有一絲求生意志,簡單的儀式之后,
族老和冷漠的青壯強行將婉兒姑姑送到深山邊緣的廢棄山神廟前。而我就在后面遠遠的跟著。
這個村子里大部分人都是同姓的,而婉兒姑姑與我也沒有實際的血緣關系,只是同姓,
就這么叫著,又因為住的近,
我們幾個在家族中不顯眼的小孩子就總跑去婉兒姑姑的家門口嬉鬧。
我們都覺得婉兒姑姑長得好看,并非那種驚艷絕倫之美,而是如春雨般綿柔。當然,
這是我長大幾歲,腦海中復現(xiàn)她模樣時給出的評價。當時只覺得婉兒姑姑十分溫柔。
即便她拖著瘦弱的身軀,承擔著遠超其身體負荷的工作,卻依舊面帶微笑。
我們幾個小孩子看在眼里,滿心歡喜,甚至不知為何,
一個本不該出現(xiàn)在五六歲孩子腦海中的詞匯——“賢惠”,突然冒了出來。直到那一天。
一個云游的潦草道士突然出現(xiàn),腰間挎著長劍,手中常把玩著一把拂塵,
對村子外的山頭逐個探尋,當然免不了在村子里吃齋,
對這事我們當時除了好奇就沒有其他印象了,只知道第二天,
婉兒姑姑就被扣上了一頂“災星”的帽子。幾個小腦袋是無法理解大人的想法的,
而我也始終認為,婉兒姑姑并不是什么災星,村里曾經(jīng)也來過云游的道士,三五結(jié)伴,
見到小孩,總會說一些故事嚇人,他們口中的妖怪都是頭生尖角、青面獠牙、身壯如牛,
婉兒姑姑不是那樣。而其他村民卻不這樣想。婉兒姑姑背負著這樣的“罪名”,
艱難地生活了兩年。家中怯懦的老爹身染重病,在三月份突然離世,自此,
婉兒姑姑的生活愈發(fā)黑暗。時常有模樣猥瑣的人在門前徘徊,卻因忌憚“災星”的說法,
沒人敢邁進家門一步。但我敢。從那之后,我總是獨自前往,
向婉兒姑姑講述村子里發(fā)生的事兒。盡管婉兒姑姑已不再熱衷傾聽,
卻依舊十分耐心地聽我把話講完,還時不時回應我?guī)拙洌贿^多數(shù)時候都保持著沉默。
我也未曾多想,只要遇到自認為新鮮有趣的事情,便會立刻跑去講給她聽。有時候,
婉兒姑姑的眼神會飄向很遠的地方,仿佛穿透了山巒和云霧,望向某個我無法觸及的世界。
她的神情平靜,卻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憂傷,像是一汪深潭,表面波瀾不驚,
內(nèi)里卻暗流涌動。我總覺得她似乎在期待什么,又像是在逃避什么,
但年少的我始終無法參透這些復雜的情緒。每次講完故事,
我會陪她坐在院子里那棵老槐樹下,看著夕陽一點點沉入山后,染紅半邊天際。
即便沒有太多言語交流,那種安靜也讓我感到安心。直到夜幕降臨,我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而婉兒姑姑總是站在門口目送我走遠,身影單薄得像一張紙,隨時可能被風吹散。
父母在得知后,拿著大人的口吻阻止我,我不聽。拿恐怖的故事嚇我,我也不怕。然而,
終究還是沒能挨過那個雨夜。我偷偷地跟隨著隊伍,躲在遠處的樹叢中,默默目睹著一切,
不敢發(fā)出一絲聲響。說來可悲,嚇人的故事我不怕,人人喊打的災星我也不怕,
可那時我真的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02 怪物族老們指揮著幾個赤膊裹著蓑衣的青壯,
將婉兒姑姑留在那座山神廟前,倉皇離去。在經(jīng)過我身邊時,我下意識的縮緊了身子,
并不知道那樣不能將自己藏好。所幸沒有人發(fā)現(xiàn)我。雨點打在樹葉上,發(fā)出密集的啪嗒聲,
我屏住呼吸,身體僵硬得像一塊石頭。透過樹枝的縫隙,我能看見山神廟前那抹單薄的身影,
她低垂著頭,長發(fā)被雨水浸濕后貼在臉頰兩側(cè),顯得格外蒼白。
單薄瘦小的我在樹叢里已經(jīng)冒雨偷看了半個時辰。閃電劃破天際的瞬間,廟宇的輪廓被照亮,
也映出了她身后的陰影——一團模糊而龐大的東西,正緩緩從黑暗中浮現(xiàn)出來。
它沒有明確的形狀,仿佛煙霧與實體交織而成的怪物,每移動一步都帶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我的喉嚨干澀得發(fā)疼,卻連吞咽口水都不敢,只能死死咬住嘴唇,盯著那個逐漸逼近的身影。
我的心里就只有一個念頭,婉兒姑姑接下來將會面臨什么樣的境遇?初生牛犢不怕虎,
這句話用在此時的我身上最為合適。我鼓起勇氣朝著破廟摸了過去,就在這時,
我第一次看清了那個東西。一個巨大的、毛發(fā)悚然的身影從廟后的黑暗中悄然出現(xiàn),
動作帶著野獸般的警覺。我一時慌了神,連忙屏住呼吸躲藏。當時我滿腦子想的就是:完了,
婉兒姑姑要被撕碎了!婉兒姑姑起初極度恐懼,
但在怪物沒有任何攻擊性的動作和偶爾發(fā)出的低沉、仿佛帶著困惑的喉音中,
她的恐懼漸漸被一種麻木的認命和一絲極微弱的疑惑取代。婉兒姑姑的雙手緊緊攥著衣角,
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她的身體依然止不住地顫抖,但眼神中卻多了一絲復雜的情緒。
那怪物笨拙的動作似乎在試圖傳達什么,盡管她無法理解,
卻莫名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全感。怪物沒有進一步靠近,只是用一雙幽深的眼睛注視著她,
那種目光不像捕食者的貪婪,反而更像是一種審視,甚至帶著某種憐憫。
這種奇異的互動讓婉兒姑姑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個荒誕的念頭:或許,它并不是要傷害她的。
而我透過破廟的窗戶縫隙,驚恐卻清晰地看到: 那白毛怪物并未傷害婉兒姑姑,
反而在她因寒冷和恐懼蜷縮發(fā)抖時,笨拙地將一堆干草拖到她身邊,
甚至扔給她一個用大樹葉包裹的野果。我的內(nèi)心受到巨大沖擊:怪物…在照顧婉兒姑姑?
自那晚開始,我得了一場大病,又是那個潦草道士出現(xiàn),但這次他治好了我,
但我并不感謝他,就是因為他讓我的婉兒姑姑有那樣的遭遇,受盡了族民的白眼和凌辱。
再次見到婉兒姑姑,已經(jīng)過了二旬,我瞞著父母,開始定期潛入山林,
遠遠地、小心翼翼的觀察破舊山神廟里的情況。我成了這對奇異組合唯一的、隱藏的觀眾。
婉兒姑姑漸漸有了些許變化,雖然形容依舊消瘦,但不再是以往面色枯黃瀕死的狀態(tài),
有了些許生氣。她開始整理破廟,干凈的干草鋪、儲水的破陶罐、晾曬的野果野菜,
用野花點綴角落。之前空洞的眼神,也有了焦點,偶爾會對著白毛怪物說話,
甚至還會傾訴內(nèi)心的痛苦、回憶、甚至是一些瑣碎的想法。那白毛怪物雖然無法回應,
但總是靜靜地聽著,或用行動表示自己聽懂了婉兒姑姑的話,
婉兒姑姑似乎在這個怪物身上找到了某種依靠,
我也漸漸意識到這白毛怪確實是一個很好的不會評判、不會傷害的傾聽者。漸漸地,
婉兒姑姑開始不再懼怕白毛怪物的外表,開始嘗試照顧他。
看著婉兒姑姑動作從生澀到輕柔的為他梳理打結(jié)的白毛,清洗他因笨拙狩獵而沾染的污漬,
甚至嘗試用草藥處理他身上的舊傷,那一道道深深地劃痕、鞭痕和烙印。
白毛怪從最初的僵硬、躲避,到慢慢接受,再到會在婉兒姑姑靠近時發(fā)出類似滿足的呼嚕聲。
他看婉兒姑姑的眼神,野性褪去,流露出一種笨拙的依賴和專注的溫柔。
可能婉兒姑姑溫柔的言語和照料,也如陽光一般溫暖著他的心,
白毛怪物原始的獸性在婉兒姑姑面前逐漸收斂。
03 危機那白毛怪物會默默收集婉兒姑姑喜歡的野果放在她枕邊,
在婉兒姑姑因回憶往事哭泣時,他會焦躁地在她身邊轉(zhuǎn)圈,發(fā)出低低的哀鳴,
用巨大的、毛茸茸的頭輕輕蹭她的手背,試圖笨拙地安慰她。這種超越言語的情感表達,
讓小小的我感受到一種原始而深沉的愛護。不知道是來這里偷窺的第幾天,
真正的怪獸出現(xiàn)了。那是一匹看起來餓了很久的野狼,與尋常的畜生不同的是,
那匹狼的雙眼冒著紅光,我在遠處的草叢里揉了揉眼睛,確認了那不是我眼花了?!坝欣牵?/p>
”我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和嗓門,高喊了一聲便又隨回草叢中,
那畜生還沒有來得及朝我奔來,白毛怪物如神兵般出現(xiàn)了。雙手扒著那餓狼張開的血盆大口,
用力的朝遠處一拋,那狼就這樣被狠狠地摔在了一棵大樹上,伏在樹下哼哼著伺機反擊。
而我驚呆于眼前這一幕的同時,卻看見白毛怪物將餓狼甩出去之后,始終有一只手護在身后,
而那個位置,正是婉兒姑姑瘦小的身軀。見那畜生沒有離開,白毛怪物“溫柔”的轉(zhuǎn)過身,
碰了碰婉兒姑姑的胳膊肘,又拍了拍自己的耳朵,示意讓婉兒姑姑捂住耳朵,
她當然明白他的意思,便照做。隨后一聲震懾山林的咆哮聲響起,這一刻,他不再是怪物,
而是最忠誠的守護者。我親眼目睹這一幕,內(nèi)心震撼無比。當然,
同樣震撼無比的還有我的耳朵。再次來到破廟附近偷窺時已經(jīng)又過一旬,
耳朵眼里仍然又痛又癢??粗駜汗霉脤Π酌珶o微不至的照顧,我的心里不禁有些羨慕,
也不是沒有想象過那個位置換做是自己,那將是多么的幸福。
可此刻我不得不將我的目光和思緒抽離回來,因為我的腳踝被一條竹葉青咬中,
從小生長在山腳下的我,自是認得這渾物,三兩下便掐住那貨的三寸,甩了出去,
原以為一切平息,腳踝處的劇痛卻突然襲來,時年七歲的我,不得不慘叫著打起滾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