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只有儀器低沉的嗡鳴和謝硯指尖敲擊在冰冷金屬操作臺上發(fā)出的、規(guī)律得令人心頭發(fā)毛的“嗒、嗒”聲,在空曠的實驗室里回蕩。慘白的光線籠罩一切,將每一個冰冷的棱角都照得無所遁形。
陸辭躺在冰冷的金屬臺上,小小的身體被束縛帶勒得生疼。他緊閉著眼,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胸膛隨著呼吸微弱地起伏,像一個真正因注射藥劑而陷入昏睡的孱弱幼童。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根神經(jīng)都如同拉滿的弓弦,繃緊到了極致。耳朵,像最靈敏的雷達,捕捉著室內(nèi)最細微的動靜。
謝硯的腳步聲。那腳步聲很輕,卻帶著一種獨特的、幾乎不會改變的韻律,如同精確的節(jié)拍器。每一次移動,每一次停頓,都在陸辭腦海中勾勒出清晰的軌跡——他在操作臺前處理數(shù)據(jù),他走向另一側(cè)的樣本冷藏柜,他短暫地停留在某個儀器屏幕前進行校準……那腳步聲,正緩慢而穩(wěn)定地朝著遠離金屬臺、遠離那個角落武器柜的方向移動。
機會!
就在那腳步聲即將消失在實驗室另一端的儀器群陰影中的瞬間,陸辭倏地睜開了眼!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沒有一絲孩童的懵懂睡意,只有獵豹鎖定目標般的銳利與冷靜。
他屏住呼吸,調(diào)動起這具幼小身體里每一絲微薄的力量。被束縛帶緊勒的手腕猛地向內(nèi)一收,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柔韌角度,像一條滑溜的小魚,硬生生從冰冷的金屬環(huán)里掙脫出來!緊接著是腳踝。得益于幼兒關(guān)節(jié)的異常靈活,加上束縛環(huán)本身并非為全力禁錮這種體型的“實驗體”而設(shè)計,一番無聲而劇烈的扭動后,他的雙腳也獲得了自由。
掙脫的瞬間,一股強烈的虛脫感夾雜著逃脫束縛的狂喜沖擊著他。他不敢有絲毫耽擱,像一顆被彈弓射出的石子,悄無聲息地從冰冷的臺面滾落下來。小小的身體蜷縮在巨大的金屬臺陰影里,急促地喘息了兩下,冰冷的金屬地面透過薄薄的衣料刺激著皮膚。
他側(cè)耳傾聽。謝硯的腳步聲并未折返,儀器運轉(zhuǎn)的嗡鳴依舊平穩(wěn)。安全!
目標明確——角落里的武器柜!
陸辭手腳并用,貼著冰冷光滑的地面,像一只靈巧的壁虎,悄無聲息地朝著那個方向快速匍匐前進。每一次移動都小心翼翼,避開地面上散落的線纜和反光區(qū)域。他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血液奔流的聲音在耳膜里轟鳴,但動作卻精準得沒有一絲多余。
近了。
沉重的深灰色金屬柜如同沉默的巨人矗立在角落陰影里。那道細微的門縫,像惡魔誘惑的低語。陸辭終于爬到了柜門前。他扶著冰冷的柜體,艱難地站起身。仰頭望去,那把猙獰的重型狙擊步槍靜靜地躺在柜子深處,槍口幽深,如同通往地獄的入口。它太大了,那粗壯的槍管和厚重的槍身,對比著陸辭此刻矮小的身軀,形成一種近乎荒誕的視覺沖擊。
夠不到!
柜子的高度對于三歲的他來說,無異于一座小山。陸辭的目光飛快地掃過四周,最終落在旁邊一個堆放著幾臺閑置便攜儀器的小推車上。他咬緊牙關(guān),使出吃奶的力氣,將那個沉重的金屬推車一點點、一點點地挪到武器柜前,過程中輪子摩擦地面發(fā)出極其細微的“吱呀”聲,每一次都讓他的心臟提到嗓子眼。
汗水順著額角滑落,滴進眼睛里,帶來一陣刺痛。他顧不上擦,手腳并用地爬上小推車。搖搖晃晃的金屬板承托著他小小的身體。他踮起腳尖,拼命伸長手臂,指尖終于夠到了那把冰冷巨物的槍托。
入手是沉重到令人絕望的金屬質(zhì)感!冰涼刺骨!這根本不是玩具!即使是他全盛時期的傭兵之軀,要輕松駕馭這種口徑的怪物也絕非易事,遑論此刻這具三歲孩童、營養(yǎng)不良的弱小身體!
“呼……”他深吸一口氣,稚嫩的小臉上滿是與年齡不符的猙獰和決絕。雙手死死扣住槍托下方相對便于抓握的部位,腰腹、手臂、甚至牙齒都用上了力,將自己小小的身體當作杠桿!
拖!拽!
粗糙的槍身摩擦著柜子內(nèi)部的金屬隔板,發(fā)出刺耳又令人心膽俱裂的刮擦聲!
“咯——吱——”
這聲音在死寂的實驗室里,不啻于一道驚雷!
陸辭渾身汗毛倒豎!動作猛地僵住,心臟幾乎停止跳動!他像被釘在推車上,豎著耳朵捕捉著實驗室另一端的動靜。
死寂。
儀器嗡鳴依舊,謝硯的腳步聲……消失了?
不!那并非消失!而是一種更可怕的、絕對的禁制!仿佛連空氣都瞬間凝固了!
下一秒,一股冰冷刺骨、如同實質(zhì)的殺意,如同西伯利亞的寒流,瞬間席卷了整個實驗室!那殺意精準地鎖定了他所在的角落!溫度仿佛驟降了十度!
“誰?”
一個低沉、冰冷、毫無起伏,卻蘊含著風(fēng)暴前極致壓抑的聲音,從實驗室另一端儀器群的陰影里傳來。像冰錐刮過玻璃。
陸辭頭皮瞬間炸開!來不及了!
他用盡全身最后一絲力氣,猛地將沉重的狙擊槍從小推車上拽了下來!
“哐當!”
槍身重重砸在推車金屬板上,發(fā)出沉悶的巨響。巨大的后坐力反震回來,陸辭小小的身體根本無法抗衡,被帶得一個趔趄,直接從推車上向后翻倒!
天旋地轉(zhuǎn)!
視野翻轉(zhuǎn),他看到慘白的天花板在眼前飛速掠過。然后,是謝硯那張驟然在視野中放大的、布滿寒霜的臉!那張臉離得如此之近,墨黑的瞳孔里倒映著他狼狽跌落的影子,冰冷得沒有一絲人類情感,只剩下被冒犯的、屬于掠食者的森然怒火!
完了!
這個念頭剛閃過腦海,后背就狠狠撞上了冰冷堅硬的地面!劇痛瞬間炸開,眼前金星亂冒,肺里的空氣被擠壓得一絲不剩。那把沉重的狙擊槍也脫手而出,“哐啷”一聲砸落在他身旁不遠處的地面上,槍口斜斜指向天花板。
陸辭蜷縮在地上,痛苦地嗆咳著,小小的身體因疼痛和缺氧而劇烈抽搐。
冰冷的陰影完全籠罩了他。謝硯不知何時已幽靈般出現(xiàn)在他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那雙墨黑的眼眸里,翻涌著風(fēng)暴,視線如同冰冷的解剖刀,掃過地上痛苦抽搐的小小身影,掃過那把不該出現(xiàn)在此地的兇器,最后,定格在陸辭那雙因劇痛和恐懼而蒙上水汽、卻依舊死死盯著他的眼睛上。
“實驗體07號?!敝x硯的聲音比金屬臺面更冷,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落,“你在找死?”
他緩緩彎下腰,那只曾握著注射器的、骨節(jié)分明的手,朝著陸辭纖細的脖子,帶著一種宣判死刑般的冷酷,伸了過來。指尖的冰冷,隔著空氣仿佛都能刺入皮膚。
窒息和死亡的陰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陸辭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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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手,蒼白、修長、指骨分明,帶著實驗室特有的消毒水冰冷氣味,像死神探出的鉤爪,在陸辭急劇收縮的瞳孔中不斷放大,精準地扼向他的咽喉!
死亡的寒氣瞬間凍結(jié)了血液!
就在指尖即將觸碰到幼嫩皮膚的剎那——
“嗚——嗷——?。?!”
一聲凄厲到足以撕裂靈魂的咆哮,毫無征兆地穿透了實驗室厚重的金屬隔音墻,如同來自地獄深處的喪鐘,狠狠撞入耳膜!那聲音非人非獸,帶著金屬摩擦的刺耳高頻和血肉撕裂的粘稠低頻,混雜著無盡的痛苦與狂暴,瞬間攫住了整個空間!
咆哮響起的同一瞬間!
謝硯伸出的手,猛地僵在半空!他整個人如同被一柄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挺拔的身形劇烈地一晃,臉色在剎那間褪盡所有血色,變得如同他身上的白大褂一樣慘白!那雙墨黑冰冷的眼眸深處,瞳孔驟然縮成針尖大小,隨即又被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靈魂被活生生撕扯碾碎的極致痛苦所淹沒!
“呃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仿佛從喉嚨最深處擠出來的痛苦悶哼,不受控制地從他緊咬的牙關(guān)里迸出。他再也無法維持那副冰冷掌控的姿態(tài),整個人猛地佝僂下去!左手死死攥住胸口的研究服,指關(guān)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發(fā)出“咯咯”的脆響,布料在他掌心扭曲變形。右手則像溺水者尋求浮木般,痙攣地抓向自己的后頸!指尖深深陷入那道疤痕周圍的皮肉,試圖用物理的疼痛去對抗那來自靈魂層面的恐怖折磨!
他渾身都在無法抑制地劇烈顫抖!額角、脖頸上青筋根根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在蒼白的皮膚下瘋狂跳動。豆大的冷汗瞬間滲出,沿著他緊繃的下頜線滾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詭怪!是外面廢土上游蕩的恐怖詭怪遭遇了重創(chuàng)!那植入他體內(nèi)的“痛覺共享芯片”,正將詭怪承受的可怕痛苦,毫無保留、百倍千倍地同步反饋到他脆弱的神經(jīng)上!
機會!千載難逢的機會!
陸辭被那聲咆哮震得耳膜嗡嗡作響,心臟幾乎跳出胸腔。但他沒有時間恐懼!謝硯那因劇痛而扭曲的臉、瀕臨失控的狀態(tài),如同一道刺破黑暗的閃電,瞬間照亮了他腦海中那個瘋狂的計劃!
目標——主控臺!那個控制著整個實驗室、很可能也連接著所有芯片數(shù)據(jù)的終端!
他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貓,爆發(fā)出驚人的求生本能。小小的身體猛地從冰冷的地面上彈起!顧不上摔落的劇痛,甚至顧不上近在咫尺、因痛苦而暫時失去行動力的謝硯!他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鋒,死死鎖定了實驗室中央那個閃爍著無數(shù)指示燈和數(shù)據(jù)流的主控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