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場中心的裂縫像一道大地的傷口,無聲地翻涌著腐臭的怨氣。森森白骨在銹紅的月光下泛著冷硬的釉光,層層疊疊,糾纏著淤泥和破爛的衣料碎片,無聲地控訴著二十年前被匆忙掩埋的真相。那股沉淀了二十年的絕望和冤屈,如同冰寒的潮水,洶涌地沖擊著在場的兩個活人。
林志遠踉蹌著后退一步,腳下的大理石地磚冰冷刺骨,卻遠不及他此刻心底的寒意。他充血的眼睛死死盯著陳辛,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像溺水者徒勞的喘息。手中那把沉重的銹鐵尺還在嗡鳴,尺尖殘留著無形的污穢,正沿著他的指尖緩慢滴落,如同某種活物的黑色涎水。每一次滴落,都帶來一陣細微的、令人作嘔的麻癢感,仿佛那污穢在啃噬他的神經。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林志遠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被背叛的驚怒和深入骨髓的恐懼,“這下面……這下面埋著……”他猛地指向那道猙獰的地縫,指尖劇烈顫抖,“……死人!全是死人!為什么帶我來這里?!”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將所有的混亂和驚駭都傾瀉到陳辛身上。副人格獵殺倀影的短暫暴戾褪去后,留下的是被強行撕裂的理智和洶涌而來的、無法承受的恐怖認知。主人格的林志遠,那個信奉證據和邏輯的警察,正在這尸山骨海前徹底崩潰。他握鐵尺的手青筋暴突,眼神混亂而狂躁,似乎下一秒就要將這把兇器指向陳辛,或者指向自己。
陳辛沒有回答林志遠歇斯底里的質問。他全部的感官都被右眼深處傳來的劇痛和掌心骨灰盒的劇烈震動攫住了。那震動不再是單純的恐懼,而是如同心臟被狠狠攥緊又撕扯的劇痛共鳴!無數破碎、尖銳的意念碎片,如同冰冷的鋼針,瘋狂地刺入他的腦海:
* **冰冷!窒息!水灌進來!好黑!**(妹妹小影溺亡時的絕望)
* **痛!骨頭斷了!壓著我!動不了!救……**(黑河遇難者被倒塌建筑掩埋的瞬間)
* **綠……綠色的絲帶……飄走了……媽媽……**(一個幼童臨死前最后看到的景象)
* **為什么填掉?!我們的家!我們的命!恨!恨啊——!**(無數怨念匯聚成的滔天恨意)
這些來自不同靈魂的死亡碎片,與骨灰盒中小影殘留的意識產生了強烈的、痛苦的共振!陳辛悶哼一聲,身體猛地弓起,左手死死捂住右眼,指縫間滲出冰冷的汗珠。右眼的視野在血紅色中瘋狂閃爍,他看到那裂縫中翻涌的怨氣不再是混沌的黑霧,而是無數扭曲、痛苦、無聲吶喊的灰白人形!它們伸出手臂,抓向虛空,空洞的眼窩“望”著他,望向他手中的骨灰盒!其中一道細小、蜷縮的灰影,散發(fā)的氣息與骨灰盒的悸動同源——那屬于小影!
“哥……好痛……好冷……”小影的意識在他腦中哭泣,充滿了與地底尸骸如出一轍的冰冷絕望,“……它們在叫我……下面……有東西……一樣的……冷……”
一樣的冷?陳辛心神劇震!難道小影的溺亡,她的畸變,她的殘魂被禁錮在這骨灰盒中……根源也在這片被填埋的尸骸之地?與二十年前的黑河慘案有關?與那最初引爆污染的“畸變體”有關?!
“小影,撐?。 标愋猎谛闹兴缓?,強行壓下翻騰的共鳴痛楚和驚駭,右手更緊地攥住骨灰盒,仿佛要將它嵌入自己的血肉,用自己身體的溫度去對抗那股來自地底的、要將小影殘魂也拖拽下去的冰冷吸力。
就在這時,一道冰冷沙啞的聲音,如同毒蛇吐信,突兀地在死寂中響起,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嘲弄:
“嗬……看來,不止是尸骨醒了。連容器里的‘小點心’,也聞著味兒,饞了?”
陳辛和林志遠猛地轉頭!
廣場邊緣的陰影里,紅姨不知何時已無聲無息地向前移動了數米。暗紅色的旗袍在血月下如同凝固的血,她枯瘦的手指依舊捻動著那撮干枯的茉莉花瓣,空洞的眼窩“看”著裂縫的方向,嘴角卻掛著一絲極其詭異、冰冷的弧度。她腳下,那些原本瘋狂蠕動、試圖纏繞過來的陰影,如同遇到了天敵,驚恐地向后退縮。
“你……你又是誰?!”林志遠如同驚弓之鳥,手中的鐵尺下意識地對準了紅姨,聲音因為極度的緊繃而變調。他認出了這個在檔案照片里見過的盲女,但此刻的紅姨,散發(fā)著比地底尸骸更讓他靈魂戰(zhàn)栗的危險氣息。
紅姨沒有理會林志遠,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他,落在陳辛身上,更準確地說,落在他緊握的骨灰盒上?!梆B(yǎng)了這么多年,終究是個半成品。”她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陳辛宣告,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惋惜和……貪婪。“不過,用來‘點燈’,倒是勉強夠格了?!?/p>
“點燈?”陳辛的聲音冰冷刺骨,右眼死死盯著紅姨,在紅月視界下,他看到紅姨周身縈繞著一層淡淡的、灰白色的、如同無數細小飛蛾振翅般的能量流,將廣場上彌漫的怨氣隔絕在外。“你想做什么?”他心中的警兆飆升到頂點。這女人知道小影!她知道骨灰盒的秘密!她口中的“點燈”絕非善意!
“做什么?”紅姨嘴角的詭異弧度擴大,她緩緩抬起枯瘦的、捻著茉莉花瓣的右手,五指以一種違背生理結構的、如同昆蟲節(jié)肢般的姿勢張開?!爱斎皇恰_席了?!?/p>
話音未落,她指間捻動的那撮干枯茉莉花瓣,被她猛地向空中一揚!
沒有風。
但那些枯黃的花瓣并未飄落。它們詭異地懸浮在空中,圍繞著紅姨的身體,開始高速旋轉!花瓣在旋轉中迅速變得漆黑,如同被墨汁浸透,同時散發(fā)出一種極其濃郁、甜膩到令人作嘔的茉莉香氣!這香氣不再是之前的若有若無,而是如同實質的煙霧,瞬間彌漫開來,霸道地壓過了地縫中翻涌的尸骸怨氣!
“嗡——嗡——嗡——”
一種低沉、密集、仿佛有億萬只微小飛蟲在瘋狂振翅的嗡鳴聲,從那些旋轉的黑色花瓣中響起,并且越來越響,迅速充斥了整個廣場空間!這聲音直接鉆入耳膜,刺入大腦,帶著強烈的催眠和混亂效果。
林志遠首當其沖,他痛苦地抱住頭,雙眼翻白,口中發(fā)出無意識的嗬嗬聲,身體搖搖欲墜。手中鐵尺的嗡鳴被完全壓制,尺身上殘留的污穢如同活物般蠕動,似乎對這茉莉嗡鳴感到恐懼。
陳辛也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和惡心襲來,仿佛大腦被塞進了一團粘稠的棉花。右眼視野劇烈晃動,血月視界中,他看到那些旋轉的黑色花瓣,每一片都在瘋狂地吸收、吞噬著從地縫中涌出的濃稠怨氣!花瓣吸收了怨氣后,體積在詭異地膨脹、變形,邊緣開始延伸出細密的絨毛!
“以怨為絲,以骸為巢……”紅姨的聲音在嗡鳴中顯得縹緲而陰森,如同古老的咒語,“……引蛾之欲,破繭成魘!”
隨著她的低語,那些吸收了海量怨氣的黑色花瓣,膨脹的速度驟然加快!它們互相粘連、融合,在空中迅速編織、構建!短短幾息之間,一個巨大、丑陋、令人頭皮發(fā)麻的“繭”出現在廣場上空!
這繭完全由漆黑、粘稠、不斷搏動著的物質構成,表面布滿了扭曲的、如同血管般的凸起,散發(fā)出濃郁到令人窒息的甜膩茉莉香和尸骸腐臭的混合氣味。繭的體積巨大,幾乎籠罩了小半個廣場中心區(qū)域,投下的陰影將陳辛、林志遠以及那道裂開的地縫都完全吞噬!繭壁半透明,在血月的光線下,隱約可見其內部有一個龐大、扭曲、如同巨型飛蛾般的輪廓在緩緩蠕動!每一次蠕動,繭壁就向外膨脹一分,那股令人瘋狂、沉淪、充滿墮落誘惑的精神波動就強烈一分!
**欲蛾之繭**!
紅姨耗費心力,引動廣場下二十年的怨氣精華,以茉莉邪術為引,正在催化孕育一個極其恐怖的、以欲望和怨念為食的畸變體!
“嗬……嗬嗬……”林志遠在茉莉香和欲蛾精神波的雙重沖擊下,徹底失去了神智。他雙眼赤紅,口水不受控制地從嘴角流下,臉上露出一種混合著極端痛苦和詭異歡愉的扭曲表情。他手中的銹鐵尺“哐當”一聲掉在地上,身體如同提線木偶般,搖搖晃晃地朝著那搏動著的巨大黑繭走去,臉上帶著一種獻祭般的迷醉。
“林警官!”陳辛厲喝,強忍著精神上的劇烈不適,試圖沖過去拉住他。然而,繭房散發(fā)出的精神污染如同無形的泥沼,極大地阻礙著他的行動,每一寸移動都如同在膠水中跋涉。同時,繭房內部那個蠕動的巨大蛾影似乎感應到了“食物”的靠近,發(fā)出一陣更加饑渴、尖銳的無聲嘶鳴!
“別急?!奔t姨空洞的聲音帶著一絲愉悅,她枯瘦的身影站在巨大繭房投下的陰影邊緣,如同一個欣賞杰作的藝術家?!昂脩?,才剛剛開場。新鮮的靈魂,純凈的怨恨,還有……”她空洞的“目光”再次投向陳辛,或者說,投向陳辛手中那個因為欲蛾氣息刺激而劇烈震動、幾乎要脫手而出的骨灰盒。
“容器里溫養(yǎng)了二十年的‘引子’……這才是主菜?!彼斐鲂杉t的舌尖,極其緩慢地舔過干裂的嘴唇,臉上浮現出毫不掩飾的、令人骨髓發(fā)寒的貪婪笑意。
陳辛的心沉入冰窟。他明白了。紅姨的目標,從來就不是什么調查真相。她利用王海明等人的離奇死亡引出倀影,利用自己和林志遠找到并撕開這怨氣源頭,最終目的,是用這積累了二十年的海量怨氣,加上林志遠這個被污染的靈魂,以及……小影殘魂這個特殊的“引子”,來催化她培育的終極怪物——欲蛾!
林志遠已經迷失,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向那搏動的死亡之繭。
掌心骨灰盒的震動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強度,小影的哭泣和恐懼幾乎要撕裂陳辛的識海。她能感覺到那繭房對她殘魂致命的吸引和吞噬欲望。
銹紅的血髓月高懸天際,冰冷地注視著下方這瘋狂的一幕。巨大欲蛾繭房的搏動越來越有力,如同惡魔的心跳,每一次膨脹都讓那半透明繭壁上扭曲的蛾影更加清晰一分,它猙獰的口器和復眼輪廓,在怨氣的滋養(yǎng)下逐漸成型。
繭房即將孵化。
陳辛孤立在尸骸怨氣與茉莉邪香交織的漩渦中心,右眼劇痛,左手死死攥著瀕臨失控的骨灰盒,面對著步步緊逼的死亡陰影和陰影邊緣那個笑容貪婪的盲眼女人。
他必須做出抉擇。是拼死保護小影的殘魂逃離?還是……放手一搏,在這怪物破繭之前,毀掉它和它的制造者?
血月無言,唯有巨大繭房搏動的聲音,如同喪鐘,在死寂的廣場上轟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