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城的秋雨帶著纏綿的涼意,淅淅瀝瀝地敲打著傅家莊園那扇厚重的雕花鐵門。一輛黑色的轎車無聲地滑入,停在主宅前。車門打開,傅清歌被早已等候在門口的管家小心翼翼攙扶下車,傅母幾乎是同一時間從門內(nèi)沖了出來。
“清歌!我的清歌!”傅母的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哭腔,帶著一身昂貴的香水味和暖意,不顧形象地將傅清歌緊緊摟入懷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將她揉進(jìn)骨血里,“你嚇?biāo)缷寢屃?!你知不知道媽媽這幾天是怎么過的?心都要碎了!快讓媽媽看看,傷著哪兒沒有?”她捧著傅清歌的臉,上下仔細(xì)打量,手指顫抖著拂過女兒的臉頰,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心疼與后怕,仿佛傅清歌剛從修羅地獄爬回來。
傅清歌被母親勒得有些喘不過氣,但還是努力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媽,我沒事,真的,一點(diǎn)傷都沒有……”她的目光下意識地看向另一側(cè)車門。
傅硯清正自己推開車門下來。微涼的雨絲落在她裸露的脖頸上,激起一陣細(xì)微的顫栗。月白色的長裙在雨幕中顯得格外單薄、清冷。她臉上依舊掛著那副精心雕琢的、無懈可擊的溫柔笑容,安靜地看著眼前這幕感人至深的母女情深。
傅父緊隨傅母之后走出來,他先是看了一眼被傅母緊緊護(hù)在懷里的傅清歌,確認(rèn)她無恙后,才將目光轉(zhuǎn)向站在雨中的傅硯清。他的眼神復(fù)雜,有審視,有疏離,最終沉淀為一種慣常的、帶著淡淡責(zé)備的平靜。
“硯清,”傅父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雨聲,“你也回來了。以后做事穩(wěn)重些,別再毛毛躁躁的,更別連累清歌跟著你擔(dān)驚受怕?!彼脑捳Z里,將傅清歌置于一個被“連累”的受害者位置,而傅硯清,則成了那個需要為一切負(fù)責(zé)的“禍?zhǔn)住薄?/p>
傅硯清臉上的笑容紋絲未動,甚至更柔順了幾分。她微微欠身,姿態(tài)無可挑剔,聲音輕柔得像拂過水面的羽毛:“是,父親。讓您和母親擔(dān)心了,是硯清的錯?!彼龑⑺械呢?zé)任都攬下,語氣誠懇得仿佛發(fā)自肺腑。
傅母這才仿佛注意到還有另一個女兒的存在。她的目光終于吝嗇地掃過傅硯清,那眼神里沒有關(guān)切,只有一絲被打擾了與“寶貝女兒”團(tuán)聚的不耐煩,以及一種……不易察覺仿佛在看一件不合時宜擺設(shè),她甚至沒有問一句“硯清你有沒有事”,只是對著傅清歌心疼地絮叨:“外面涼,快跟媽媽進(jìn)去!張媽,快給小姐煮姜茶!要熱的!”她攬著傅清歌的肩膀,幾乎是半推半抱地將人帶進(jìn)了溫暖明亮的宅邸,留下傅硯清獨(dú)自站在微冷的秋雨里,和父親那句輕飄飄的責(zé)備。
傅父似乎也覺得場面有些尷尬,干咳了一聲,對傅硯清道:“你也進(jìn)去吧,換身衣服,別著涼了?!闭f完,便轉(zhuǎn)身跟著妻女的背影進(jìn)了屋。
厚重的雕花大門在傅硯清面前緩緩關(guān)上,隔絕了里面溫暖的燈光和隱約傳來的傅母溫柔的絮語。冰冷的雨絲順著她烏黑的發(fā)梢滑落,滴在光潔的鎖骨上,帶來一陣刺骨的寒意。
臉上的笑容,在門徹底關(guān)上的瞬間,如同冰封的湖面,沒有碎裂,只是失去了所有溫度。那溫柔得體的面具依舊在,只是眼底深處,最后一絲屬于“傅家女兒”的微弱期盼,徹底熄滅了,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和一片死寂的荒蕪。
她獨(dú)自一人,緩緩走進(jìn)空曠得能聽見自己腳步聲的巨大客廳。華麗的水晶吊燈投下璀璨卻冰冷的光,昂貴的真皮沙發(fā)和古董擺件無聲地彰顯著主人的財富與地位。這里的一切都精致、奢華,卻與她格格不入??諝饫锼坪踹€殘留著傅母身上那令人窒息的香水味,以及她剛才擁抱傅清歌時散發(fā)出的、名為“母愛”的溫暖氣息。
這些氣息,如同最鋒利的針,密密麻麻地刺在傅硯清的心上。
她走到樓梯口,準(zhǔn)備回自己那個位于走廊盡頭、總是顯得過于安靜和空曠的房間。腳步踩在光潔的大理石臺階上,發(fā)出清脆而孤寂的回響。就在她踏上最后一級臺階,準(zhǔn)備轉(zhuǎn)向自己房間的走廊時——
眼角的余光瞥見了走廊另一側(cè)盡頭,那扇虛掩著的門。
那是傅清歌的房間。
門縫里透出溫暖明亮的燈光,還有傅母刻意放輕、卻依舊能清晰捕捉到的、帶著無盡寵溺的嗓音:
“……我的乖囡囡,這次可真是遭罪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以后就在家好好養(yǎng)著,哪兒都別去了,媽媽天天陪著你……看看這小臉,都嚇白了,媽媽給你燉了燕窩,一會兒就送來……別怕,都過去了,有媽媽在呢,誰也傷不了你……”
那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充滿了失而復(fù)得的慶幸和毫無保留的珍視。
傅硯清停在原地,如同被一道無形的冰錐釘在了原地。背對著那溫暖的光源,她的身影在空曠的走廊里被拉得很長,顯得格外單薄伶仃。
一股強(qiáng)烈的、冰冷的恨意如同毒蛇般從心底最黑暗的角落猛然竄起!不是針對傅清歌,而是針對這巨大的、令人作嘔的不公!為什么?!憑什么?!就因為傅清歌被他們養(yǎng)了十八年?就因為傅清歌像個小太陽?那她呢?她這個真正的女兒,流落在外受盡折磨的親生骨肉,就該永遠(yuǎn)被遺忘在冰冷的角落嗎?
就在這時,手腕內(nèi)側(cè),那道極淡的粉色藤蔓印記,毫無征兆地灼熱起來!一股微弱卻清晰的、帶著貪婪和冰冷氣息的力量,順著印記悄然彌漫開來。
【檢測到強(qiáng)烈負(fù)面情緒:怨恨、嫉妒、被遺棄的絕望……】
【被動汲取啟動……能量+0.1……+0.1……+0.1……】
冰冷的系統(tǒng)提示音在傅硯清腦海中響起,如同惡魔的低語。那印記的灼熱感非但沒有讓她痛苦,反而帶來一種奇異的、近乎扭曲的快慰!仿佛這深入骨髓的恨意和不甘,終于找到了宣泄和轉(zhuǎn)化的出口,成為了滋養(yǎng)她力量的養(yǎng)料!
她緩緩抬起手,看著自己白皙纖細(xì)的手腕。那淡粉色的印記在皮膚下若隱若現(xiàn),仿佛活物般微微搏動。母親那溫柔的絮語還在斷斷續(xù)續(xù)地傳來,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扎在她心上,卻又源源不斷地為她手腕上的“種子”提供著“養(yǎng)分”。
傅硯清嘴角緩緩勾起,那是一個極致溫柔、卻又冰冷到骨髓深處的弧度。她不再停留,轉(zhuǎn)身走向自己那扇冰冷的房門。
推開房門,里面是與傅清歌房間截然不同的景象??臻g足夠大,卻布置得極其簡潔,甚至可以說是冷清。色調(diào)是單一的米白和淺灰,家具線條硬朗,沒有多余的裝飾,只有一張床、一個衣柜、一個書桌和一個梳妝臺??諝饫飶浡还傻?、無人居住的塵埃味道,與傅清歌房間里溫馨甜美的香氛形成刺眼的對比。
這冰冷的房間,瞬間將她拉回了更久遠(yuǎn)、更黑暗的記憶深處。
她反手關(guān)上門,隔絕了外面所有的聲音。背靠著冰冷的門板,身體緩緩滑落,最終坐在了同樣冰涼的地板上。她抬起頭,目光落在梳妝臺那面清晰的鏡子上。
鏡中的女孩,有著一張清純得如同小白花般的臉,皮膚白皙,眉眼如畫,烏黑的長發(fā)柔順地披散著。只是那雙本該清澈無辜的大眼睛里,此刻盛滿了破碎的冰碴和翻涌的、幾乎要溢出來的濃黑恨意。
手腕的印記依舊在持續(xù)發(fā)熱,汲取著此刻她心中翻江倒海般的負(fù)面情緒。
她的目光,無意間落在了鏡框右下角,一道極其細(xì)微、幾乎難以察覺的陳舊劃痕上。
就是這道小小的劃痕,如同打開地獄之門的鑰匙。
“砰!”
“啊——!”
一聲沉悶的撞擊聲和一個幼童壓抑的痛呼,猛地在她腦海中炸開!
眼前的景象瞬間扭曲、褪色,冰冷的房間變成了一個陰暗、狹窄、堆滿雜物的空間??諝饫飶浡刮?、劣質(zhì)煙草味和剩飯餿掉的氣息。
記憶碎片如潮水般洶涌而至:
一:
一個身材臃腫、面容刻薄的中年女人(王媽)叉著腰,手里拿著一根細(xì)韌的藤條。角落里,一個瘦小得可憐、穿著打補(bǔ)丁舊衣服的小女孩(幼年硯清)蜷縮著,背上幾道新鮮的紅痕腫得老高,小臉煞白,死死咬著嘴唇不敢哭出聲,只有大顆大顆的眼淚無聲滾落。
“哭?!小賤種!還敢哭?”王媽唾沫橫飛,藤條又抽了下來,“一個破杯子都拿不??!跟你那短命鬼媽一樣!晦氣!賠錢貨!今晚的飯別想了!餓著!” 藤條抽打在皮肉上的刺痛,胃里火燒火燎的空虛感,以及那句“短命鬼媽”帶來的巨大委屈,瞬間淹沒了小硯清。
二:
冰冷的冬日,水盆里是刺骨的冰水。小硯清一雙小手凍得通紅發(fā)紫,裂開細(xì)小的血口,浸泡在冰水里搓洗著堆積如山的臟衣服。手指早已麻木得沒有知覺,每一次動作都帶來鉆心的疼。王媽裹著厚厚的棉襖,坐在旁邊的小板凳上烤著火盆,手里抓著一把瓜子,一邊磕一邊發(fā)出譏諷的冷笑:“磨蹭什么?想偷懶?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么貨色!真當(dāng)自己是小姐了?呸!下賤胚子,生來就是干活的命!洗不完今晚也別想睡!” 冰水刺骨的寒冷,手指的劇痛,和那刻薄話語帶來的屈辱,讓小硯清的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
三:
小硯清趁著王媽打盹,偷偷趴在唯一能看到外面花園的、布滿灰塵的小氣窗上。她看到花園里,一個穿著雪白蓬蓬裙、扎著漂亮蝴蝶結(jié)、像洋娃娃一樣精致的小女孩(幼年清歌),正被一個穿著華貴旗袍、面容溫柔美麗的女人(傅母)牽著手,在陽光下開心地笑著,指著花叢中的蝴蝶。小硯清的眼睛一眨不眨,充滿了純粹的、帶著渴望的羨慕。那就是“媽媽”嗎?那就是“家”嗎?為什么……
“死丫頭!看什么看!” 一聲尖利的怒罵在耳邊炸響!一只粗壯油膩的手猛地揪住了小硯清的耳朵,狠狠一擰!劇痛讓她瞬間慘叫出聲!
“那是你能看的?那是金枝玉葉的大小姐!你算個什么東西?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王媽猙獰的臉湊近,唾沫星子噴在她臉上,然后像拖一條死狗一樣把她從氣窗前粗暴地拖走,重重摔在冰冷的地上。耳朵火辣辣的疼,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剜掉了一塊,只剩下冰冷的空洞和不解。
“呃……”
現(xiàn)實中的傅硯清猛地從回憶中驚醒,發(fā)出一聲壓抑的聲音,她蜷縮在地板上,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那記憶中的痛苦太過真實,如同剛剛重新經(jīng)歷了一遍!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撞擊著,帶來陣陣悶痛。
手腕內(nèi)側(cè)的兔絲花印記,此刻灼熱得如同烙鐵!淡粉色的光芒透過皮膚隱隱透出!
【檢測到高強(qiáng)度痛苦記憶沖擊!負(fù)面情緒濃度飆升!】
【被動汲取速率提升!能量+0.5!+0.5!+0.5……】
【當(dāng)前能量儲備:5.5/100】
冰冷的系統(tǒng)提示音如同興奮劑,讓她混亂的大腦在劇痛中強(qiáng)行清醒過來。
她抬起頭,看向鏡中的自己。臉色蒼白如鬼,額發(fā)被冷汗浸濕貼在臉頰上,眼神卻不再是剛才的破碎,而是燃起了兩簇冰冷、瘋狂、帶著毀滅欲的火焰!所有的痛苦、委屈、不解,都在那持續(xù)不斷的能量汲取提示中,轉(zhuǎn)化為了更加洶涌澎湃的恨意!
她扶著冰冷的門板,緩緩站起身,走到梳妝臺前。鏡中的女孩眼神幽深如寒潭,嘴角卻緩緩扯開一個近乎妖異的、帶著血腥味的微笑。
“王媽……”她伸出纖細(xì)的手指,輕輕撫摸著鏡面上那道陳舊的劃痕,仿佛撫摸著那個刻薄女人令人憎惡的臉龐,聲音輕柔得如同情人低語,卻淬滿了世間最冷的毒,“你欠我的……”
“我會讓你……百倍、千倍地……還回來?!?/p>
“連本帶利。”
手腕內(nèi)側(cè)的印記,在她冰冷的低語中,光芒似乎又熾盛了一分,貪婪地汲取著她心中翻騰的復(fù)仇之火。
窗外,雨不知何時停了。一只通體漆黑、唯有眼睛閃爍著妖異紅光的烏鴉,悄無聲息地落在她房間窗外的梧桐樹枝上,猩紅的眼睛,穿透玻璃,靜靜地注視著房間內(nèi)那個散發(fā)著冰冷恨意與新生力量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