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風像刀子一樣刮過臉頰,帶著廢土特有的塵埃和腐臭。林眠抱著小藍,肺部如同著了火,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的鐵銹味。她的雙腿早已麻木,只憑著求生的本能機械地向前狂奔。身后,磐石基地那高聳的、纏繞著致命電網(wǎng)的圍墻越來越遠,最終徹底消失在濃重的黑暗里。追兵的槍聲和呼喝聲也被呼嘯的風聲吞沒。
她不敢停,一直跑到一個巨大的、半埋在地下的廢棄混凝土排水管道口。管道直徑足有兩三米,黑洞洞的入口像巨獸的咽喉,散發(fā)出濃重的淤泥和鐵銹的混合氣味。這里遠離基地,位置隱蔽,暫時安全了。
林眠再也支撐不住,抱著小藍踉蹌著跌進管道入口的陰影里,背靠著冰冷粗糙的管壁滑坐在地,劇烈地喘息著,喉嚨里發(fā)出破風箱般的嗬嗬聲。汗水浸透了她的衣服,又在寒冷的夜風里迅速變得冰冷刺骨。
懷中的小藍動了動。他掙扎著滑下來,小小的身體緊貼著林眠,冰涼的小手摸索著,輕輕擦拭她臉上混合著汗水和塵土的污跡。他的動作很輕,帶著小心翼翼的安撫。
“媽……”他的聲音很微弱,帶著濃濃的疲憊和尚未散盡的恐懼。
林眠睜開眼,借著從管道口透進來的微弱星光,看到男孩蒼白的小臉和那雙依舊清澈、卻盛滿了擔憂和自責的眼睛。他嘴角被打傷的地方還帶著淤青,在夜色下顯得格外刺眼。一股難以言喻的心疼瞬間淹沒了林眠。她伸出手,將他冰涼的小身體緊緊摟進懷里,用自己殘存的體溫去溫暖他。
“沒事了……小藍不怕……我們出來了……”她的聲音嘶啞顫抖,帶著劫后余生的虛脫。她輕輕拍著他的背,感受著他小小的身體在懷抱里漸漸放松下來,最終沉沉睡去,發(fā)出均勻細微的呼吸聲。
林眠卻毫無睡意。冰冷的恐懼和更深的憂慮如同附骨之蛆。磐石基地絕不會善罷甘休。他們見識到了小藍的“異?!保宓婪虿筷牭淖凡吨粫偪?、更致命。他們需要一個比這冰冷的排水管更安全、更隱蔽、也更長久的容身之所。
天亮后,林眠背起依舊沉睡的小藍,再次踏上逃亡之路。這一次,她的目標不再是碰運氣,而是尋找一個真正的避難所。她回憶著在廢土拾荒時曾遠遠瞥見過的地方——那似乎是一片依傍著巨大巖石斷崖的舊工業(yè)區(qū),結(jié)構(gòu)復雜,易守難攻。
方向在廢土上難以精確辨別,只能依靠模糊的記憶和太陽的位置。饑餓和干渴如影隨形。林眠小心地舔舐著水壺里最后幾滴水,看著懷里因為饑餓而有些蔫蔫的小藍,心如刀絞。她必須盡快找到食物和水源。
中午時分,他們在一片倒塌的高架橋廢墟附近短暫休息。林眠把小藍安置在一塊背風的巨大混凝土塊后面,叮囑他絕對不要出來。她需要去附近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找到點吃的。
就在她轉(zhuǎn)身準備離開時,衣角被一只小手輕輕拉住了。
林眠回頭。
小藍仰著小臉,清澈的眼睛看著她,沒有之前的懵懂,反而帶著一種奇異的……篤定?他伸出小手指了指廢墟深處一個被巨大廣告牌殘骸半掩著的、黑黢黢的超市入口。
林眠愣住了。那個入口看起來極其危險,廣告牌搖搖欲墜,隨時可能徹底坍塌將入口堵死。而且超市這種地方,往往是尸群盤踞的巢穴。
“那里……危險。”林眠艱難地搖頭,試圖解釋。
小藍卻固執(zhí)地搖了搖頭。他松開林眠的衣角,小小的身體像一道影子,無聲而迅捷地朝著那個危險的超市入口跑去!他的動作快得驚人,在瓦礫間跳躍閃避,展現(xiàn)出與年齡完全不符的敏捷。
“小藍!”林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想追又怕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只能緊張地盯著他。
小藍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超市入口。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林眠焦灼不安。就在她快要忍不住沖進去時,小藍的身影又出現(xiàn)了。他拖著一個巨大的、鼓鼓囊囊的軍用帆布背包,正有些吃力地往回走。背包看起來非常沉重,幾乎有他半個身子大。
他走到林眠面前,小臉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紅,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他放下背包,拉開拉鏈。
林眠倒吸一口冷氣。
背包里塞得滿滿當當:密封完好的軍用壓縮干糧、幾大瓶礦泉水、真空包裝的肉干、甚至還有幾盒自熱米飯!角落里,還有一盒包裝完好的……巧克力?更讓林眠震驚的是,背包最上面,竟然放著幾個用塑料袋小心包裹起來的、看起來像是……植物塊莖和種子?其中幾個塊莖呈現(xiàn)出奇異的、仿佛帶著微弱熒光的粉紫色。
“這……?”林眠震驚得說不出話。她拿起一塊壓縮干糧,包裝嶄新,生產(chǎn)日期竟然是災難前的!這些東西,在磐石基地都算得上頂級戰(zhàn)略物資!他是怎么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從那個危險的地方找到的?而且……超市里怎么可能沒有喪尸?
小藍似乎沒覺得這有什么了不起。他拿起一瓶水,擰開蓋子,踮起腳尖遞給林眠,清澈的眼睛里帶著完成任務(wù)后的輕松和一絲“快夸我”的期待。然后,他又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幾個粉紫色的塊莖和一小包種子,獻寶似的遞到林眠面前,眼睛亮晶晶的。
“花……”他努力地發(fā)出一個模糊的音節(jié),小手指著那些塊莖,又指了指林眠,臉上帶著一種純粹的、想要分享美好的喜悅。
花?在這片死亡廢土上?
林眠看著男孩清澈期待的眼神,又看看背包里足夠他們吃上很久的食物和水,一股巨大的暖流沖散了心頭的震驚和疑惑。她接過水和塊莖,摸了摸小藍汗?jié)竦念^發(fā),聲音哽咽:“小藍真棒……真厲害……”
男孩立刻滿足地笑了,像得到了全世界最好的獎賞。
有了充足的食物和水,他們終于抵達了林眠記憶中的那片斷崖工業(yè)區(qū)。這里果然如她所想,結(jié)構(gòu)復雜,巨大的廢棄廠房如同鋼鐵巨獸的骨架,依托著陡峭的巖壁。他們找到了一個深入山體內(nèi)部的、半天然的巨大涵洞作為最終落腳點。涵洞入口隱蔽在倒塌的鋼架后面,內(nèi)部空間寬敞干燥,有巖石縫隙可以通風,簡直是廢土上的天堂。
林眠開始布置這個來之不易的“家”。她清理碎石,用找到的舊帆布和塑料板隔出相對舒適的角落。小藍則成了最得力的幫手。他不知從哪里拖回來幾塊巨大的、相對平整的金屬板,吭哧吭哧地幫林眠搭起一個簡易的“床鋪”;他又找到一些廢棄的輪胎和破沙發(fā)墊,笨拙但認真地塞進帆布里,做成兩個軟軟的“坐墊”;他甚至拖回來一個銹跡斑斑但還能用的舊鐵桶,放在涵洞深處一個天然的石凹里,用來接巖壁滲出的、珍貴的冷凝水。
日子一天天過去。有了小藍這個不可思議的“物資搜尋者”,他們的生活甚至比在磐石基地時更“富足”。林眠不再需要為食物和干凈水發(fā)愁。她甚至有時間,嘗試著去培育小藍帶回來的那些粉紫色的塊莖。
她將涵洞入口附近一小塊相對平坦、能照到些陽光的土地清理出來,用碎石圍了個小小的花圃。將那些塊莖小心地埋進土里,又把那些帶著微弱熒光的種子撒在周圍。她不知道它們是什么,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只是抱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對生命奇跡的微弱期待。
小藍對這片小小的花圃表現(xiàn)出了異乎尋常的興趣。他每天都會蹲在花圃邊,用小手輕輕撥弄泥土,或者用林眠給他做的小木碗,從蓄水桶里舀出一點點水,小心翼翼地澆灌。他做這些的時候,神情專注而溫柔,仿佛在照顧最珍貴的寶物。林眠注意到,當他靠近那些種子時,指尖偶爾會掠過一絲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冰藍色光暈。而被他觸碰過的土壤,似乎……有那么一點點不同了?
林眠沒有深究。她只是默默地看著,心中充滿了寧靜。這個小小的、由小藍親手“搶”回來的避難所,正一點點被他們用雙手和希望填滿。
幾天后的一個清晨,林眠被小藍興奮的、含混不清的呼喚聲叫醒。
“媽!媽!看!”
她揉著眼睛走出涵洞。晨曦微露,天邊泛著魚肚白。小藍正蹲在花圃邊,指著泥土,激動得小臉通紅。
林眠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呼吸猛地一窒。
在那片小小的、被碎石圍攏的貧瘠土地上,一點嬌嫩的、令人難以置信的綠色,怯生生地頂開了灰褐色的泥土,探出了頭!緊接著,是第二點、第三點……如同星星點點的綠芒,在死寂的廢土上宣告著生命的頑強!
更讓林眠心臟狂跳的是,在那些剛剛破土的幼苗旁邊,一株最早種下的塊莖位置,竟然鉆出了一根纖細卻異常堅韌的深紫色嫩莖!莖稈上,幾片小小的、邊緣帶著奇異鋸齒的深紫色葉片舒展開來,在微涼的晨風中輕輕搖曳。最令人震撼的是,那葉片和嫩莖上,竟然流轉(zhuǎn)著極其微弱的、夢幻般的粉紫色光暈!如同將朝霞的碎片揉碎了,鑲嵌在了它的脈絡(luò)里!
“活了……真的活了……”林眠喃喃自語,難以置信地蹲下身,指尖顫抖著,卻不敢觸碰那脆弱而神奇的生命。
小藍也蹲在她身邊,伸出小手,極其輕柔地拂過那株幼苗的葉片。指尖劃過的地方,那粉紫色的光暈似乎微微亮了一瞬。男孩清澈的眼睛里,倒映著那微弱卻倔強的光芒,充滿了純粹的、巨大的喜悅。他抬頭看向林眠,咧開嘴,露出了一個毫無陰霾的、陽光般燦爛的笑容。
“花!”他清晰地、驕傲地說。
那一刻,廢土的晨風似乎也變得溫柔。冰冷的涵洞口,那株流轉(zhuǎn)著夢幻光暈的幼苗,和男孩臉上純粹的笑容,共同構(gòu)成了一幅荒誕卻又無比溫暖的畫面。
林眠看著小藍的笑臉,又看看那株在廢土上頑強綻放的、發(fā)光的幼苗,一種前所未有的暖流緩緩淌過心田。她伸出手,輕輕握住了男孩微涼的小手。
“嗯,花。”她低聲回應(yīng),嘴角終于揚起了一個久違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淺淺弧度。
這是他們的家。有食物,有水,有安全的庇護,還有……在廢土上綻放的、發(fā)光的希望之花。屬于她和她的“小怪物”的,廢土玫瑰園。
然而,這份來之不易的寧靜,并未能持續(xù)太久。磐石基地的陰影,如同盤旋在廢土上空的禿鷲,從未真正遠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