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介紹的教授姓吳,滿頭銀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眼鏡片厚得像酒瓶底。他的研究室在大學圖書館的角落。
吳教授用鑷子夾著日志,湊到高倍放大燈下,動作很謹慎,像是對待出土的文物。他眉頭擰成一個疙瘩,手指在那些狂亂的幾何符號和拓撲鳥圖上緩緩移動。
“林先生,”聲音帶著學者特有的謹慎,“恕我直言,這不像任何已知的密碼體系。古埃及圣書體、蘇美爾楔形、甚至中世紀煉金術的密文…都有其內在邏輯和重復出現(xiàn)的語法結構。但您父親這些…”他用鑷子尖點了點一處扭曲如同神經(jīng)叢的線條,“…更像是…某種精神狀態(tài)的直接映射??裨辏靵y,充滿無意識的囈語?!?/p>
林夕的心沉了一下。遺傳的陰影似乎又濃重了幾分。
“那這些呢?”他指向夾雜在符號中的句子,“‘川息河’,‘鑰匙’,‘燃料’,‘代價’?總該有點指向性吧?”
吳教授推了推眼鏡:“這些詞更像是指示牌,指向一個我們無法理解的語境。‘川息河’——聽起來像地名,但查無此地,也可能是個隱喻?!€匙’和‘燃料’是象征符號,在神秘學里很常見。‘真實即代價’…”他頓了頓,目光透過鏡片看向林夕,“這倒像是一句箴言,帶著某種…殘酷的宿命感。至于這污漬…”他用鑷子輕輕刮了一下那團覆蓋關鍵字的暗褐色物質,放在鼻下嗅了嗅,臉色微變,“…氧化鐵、蛋白質殘留…很可能是血。干涸很久了?!?/p>
“但日志上的日期是事故前三天!”林夕忍不住反駁。
“日期可以偽造,或者…”吳教授放下鑷子,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或者書寫者當時的精神狀態(tài),已經(jīng)混淆了時間感知。林先生,我研究過一些精神分裂癥患者的‘天書’,其內在混亂程度…與此類似?!彼麤]有說下去,但眼神里的潛臺詞很明確:你父親死前,可能已經(jīng)瘋了。
這個結論像一盆涼水澆在林夕頭上。他抓起日志,父親在火焰中回頭警告的眼神,那不是瘋子的眼神。
“謝謝您,吳教授?!绷窒Φ穆曇粲行└蓾?,收起日志,轉身離開。
軍方的后勤倉庫在城郊。交接過程異常順利,甚至有些過分冷淡。一個面無表情的中士遞給他一個編號紙箱:“林明山博士,非涉密個人物品。請簽收?!?/p>
紙箱很輕。里面只有幾件疊放整齊的舊實驗服,袖口有洗不掉的化學試劑痕跡;一個磨損嚴重的咖啡杯,杯底印著模糊的大學LOGO;幾支用禿的鉛筆;還有…一本薄薄的、封面空白的實驗記錄本。
林夕的心跳漏了一拍。父親有使用特定實驗記錄本的習慣,封面會手寫編號和項目代號。這本空白封面的,很可能是他最后階段使用的。
他迫不及待地翻開。
第一頁,熟悉的工整字跡記錄著常規(guī)的溫度、氣壓數(shù)據(jù)。往后翻,內容開始變得稀疏、潦草。大量的空白頁。然后,在接近末尾的幾頁,出現(xiàn)了內容。
不是數(shù)據(jù)。
是用鉛筆反復描畫的、巨大的、扭曲纏繞的蛇形圖騰!蛇身盤繞,形態(tài)怪異,帶著一種原始的、令人不安的張力。圖騰畫得極其用力,鉛筆芯多次折斷,在紙上留下深深的凹痕和碳粉的污跡。在圖騰下方,是幾行顫抖到幾乎無法辨認的潦草小字:
“視線…無處不在…清除程序…無法逃脫…”
“鳥鳴是錨點…也是絞索…”
“…207…門…鑰匙孔…”
最后一行字被一道深深的劃痕粗暴地切斷,仿佛書寫者用盡了最后的力氣,或者被強行打斷。
“207…” 林夕喃喃自語,手指撫過紙頁上的凹痕。墓園幻象中那只倒飛烏鴉脖子上的金屬牌,清晰地浮現(xiàn)在腦海。這個數(shù)字,連同“門”和“鑰匙孔”的暗示,像一團迷霧。
它代表什么?一個地點?一個代號?還是父親精神崩潰的又一個符號?
那無處不在的“視線”和“清除程序”又是什么?軍方的監(jiān)控?某種他無法理解的威脅?
“林先生?”中士冷漠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簽收完畢,請盡快離開?!?/p>
林夕抱著紙箱走出倉庫大門。午后的陽光有些刺眼,卻驅不散他心頭的寒意和困惑。吳教授的診斷,父親記錄本上怪異的蛇圖騰和絕望的囈語,還有那揮之不去的倒流鳥鳴…
他現(xiàn)在唯一能抓住的線索,就是這個反復出現(xiàn)的“207”。
通往城西舊檔案庫的公交車在暮色中搖晃。林夕打算去查查父親工作或生活記錄中是否出現(xiàn)過“207”這個編號——門牌號、實驗室編號、項目代碼,任何可能的線索。
他靠窗坐著,脖頸上的棱鏡碎片貼著皮膚,冰冷的觸感成了此刻唯一的真實。
再次翻開那本空白的實驗記錄本,手指劃過那猙獰的蛇圖騰。視線…清除程序…鳥鳴是錨點也是絞索…這些碎片化的信息像散落的拼圖,缺少最關鍵的那一塊。那個“207”,到底在哪里?
“啁——啾——”
細微的、倒流的鳥鳴聲毫無預兆地鉆進耳朵。很輕,卻異常清晰。
林夕猛地坐直身體,神經(jīng)瞬間繃緊。又來了?他緊張地看向窗外。暮色四合,街道兩旁是下班的人流和閃爍的霓虹,不見飛鳥。
聲音似乎來自…車內?
他不動聲色地環(huán)顧四周。乘客不少,大多是疲憊的上班族。前排一個穿著灰色舊夾克的男人側著頭靠在窗玻璃上,似乎睡著了。林夕的目光掃過那人垂在身側的手——粗糙,指關節(jié)粗大,像干慣了體力活。沒什么特別。
但就在林夕收回目光的剎那,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那男人放在腿上的另一只手,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食指和中指以一種奇異的節(jié)奏,無聲地、極其快速地敲擊著自己的大腿內側。
嗒…嗒嗒…嗒…
那節(jié)奏…那停頓…林夕的心臟驟然縮緊!
倒流的鳥鳴!
那敲擊的節(jié)奏,與他聽到的、那詭異的高亢滑向低沉的鳥鳴音調,完美吻合!不是模仿,而是…某種精準的復現(xiàn)!
冷汗瞬間浸透了林夕的后背。他不是幻聽!這聲音是真實的!而這個看似普通的男人…他的敲擊是巧合?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