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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槐的根須在腳下纏繞,像群餓瘋了的蛇,鱗片般的根皮蹭過腳踝,帶著地底的寒氣。我癱在祠堂廢墟里,后背壓著塊斷裂的供桌木板,雕花木紋硌進皮肉,滲出的血珠被根須迅速吸走,留下道發(fā)白的印記。右腳被佃戶怨魂的泥爪攥著,五根指甲縫里嵌著黑土和碎骨,死死扣進我的皮肉,冷得像冰碴,力道大得能捏碎骨頭——它們的指節(jié)還保持著握鋤頭的姿勢,只是如今握著的,是我的命。

“吱嘎…吱嘎…”

樹影里傳來刮擦聲,不是風穿過枝椏的響動,是有人在用牙啃木頭,帶著種骨頭摩擦的澀感。我抬起頭,脖頸的傷口被扯得生疼,正好對上古槐樹干上那張臉——枯瘦老道的眼窩陷進樹皮里,變成兩個黑洞,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兩排黃黑的牙,牙縫里還塞著些暗紅的纖維,像是剛嚼過人肉。他的道袍和樹皮長在了一起,青灰色的布料上爬滿根須,像無數條小蛇鉆進衣服的破洞。

“好…好容器…”他的聲音從樹洞里傳出來,像用砂紙擦骨頭,每個字都磨得人耳膜發(fā)麻,“比那丫頭好…主動抱著絕望的活祭壇…地脈最喜歡你這種…自己往死路上撞的…”

柳紅胭的血影在左臂猛地一顫,像被燒紅的烙鐵燙過。記憶碎片突然炸開,比林志鑫地契碎裂時更劇烈:老道深夜鉆林家后門,手里提著個黑布包裹,對著林志鑫的耳朵嘀咕“陰姹之魂飼地脈陰煞,保你三代富貴,子孫綿延”;柳紅胭被推進棺材時,額頭被老道用朱砂畫的不是鎮(zhèn)魂符,是道鎖鏈狀的紋路,末端纏著根槐樹根須——那是鎖魂鏈,把她的魂魄死死拴在古槐根下,當喂飽地脈陰煞的餌,連骨頭渣都要被當成養(yǎng)料。

原來她恨的不只是林家的二十塊大洋,不只是被活活燒死的痛,是連死后的魂魄都要被碾碎,當成滋養(yǎng)這棵妖樹的肥料,永世不得超生。

“不——!”

我和柳紅胭的尖叫撞在一起,在喉嚨里炸開,震得滿口是血。古槐突然抖了抖,樹冠上的“囍”字綢帶瘋狂飄動,發(fā)出破布摩擦的聲響。暗紅的樹皮裂開無數細縫,露出底下蠕動的肉色組織,像被剝開的動物內臟,濕漉漉的表面滲著粘液。數條水桶粗的根須破土而出,帶著泥土的腥氣,卷著林志鑫沒化完的腐肉往樹洞里塞,“咕?!甭暵牭萌宋咐锓购!菢涠锤静皇嵌?,是張巨大的嘴,邊緣長著圈白色的倒刺,正緩慢地咀嚼著。

樹冠上的“囍”字綢帶瞬間浸成血色,紅得發(fā)黑,像剛從血池里撈出來。葬紅村的霧變成了墨汁,濃稠得化不開,壓得人胸口發(fā)悶,每口呼吸都像吞了口泥漿。遠處傳來詭墟邊緣的嘶吼,那些被林家壓迫的怨魂正在被煞氣吞噬,發(fā)出此起彼伏的慘叫,像無數人在火里掙扎。

“地脈陰煞…醒了…”老道的臉在樹皮上笑得更歡,黑洞般的眼窩里滲出粘稠的汁液,順著樹干往下淌,“你和那丫頭…還有林家的孽種…一起當祭品…正好…湊齊陰時、陰地、陰人…地脈能撐到下一個百年了…”

數條根須帶著腥風撲過來,末端突然裂成滿是倒刺的口器,里面泛著青黑的粘液,滴在地上“滋滋”冒煙,腐蝕出一個個小坑。右腳的泥爪突然發(fā)力,把我往樹根下拖——那些佃戶怨魂不是要殺我,是要把我推給煞氣當添頭,就像當年被林志鑫逼著往亂葬崗抬棺材時,他們把最重的那頭推給最瘦弱的人。

柳紅胭的血影在左臂瘋狂扭動,半張焦黑的臉貼在我皮膚表面,傳遞來一個瘋狂的念頭:扯斷他的脖子,挖開他的腦髓,把這棵吸飽人血的樹連根拔起,澆上煤油燒三天三夜!她的怨念像團火,燒得我左臂發(fā)燙,紅絲順著血管往心臟鉆,帶著種玉石俱焚的決絕。

可我被按住了。七八條根須纏上我的腰,倒刺扎進皮肉,勒得我肋骨“咯吱”作響,肺里的空氣被擠出去,眼前陣陣發(fā)黑。紅絲被地脈陰煞的威壓死死按在皮膚下,像被凍住的蛇,只能徒勞地顫抖。絕望值的警報在腦子里炸成一片紅,90%的數字后面,跟著串跳動的血色省略號,每跳一下,古槐的根須就收緊一分,仿佛在倒計時。

“呵…”

我突然笑了,血沫從嘴角涌出來,滴在胸前的鴛鴦烙印上,那半銀半紅的紋路猛地一亮。右手的地契碎片燙得像塊烙鐵——那是林志鑫地契的殘片,被我死死攥在掌心,邊緣割破皮膚,和血粘在一起。碎片上還留著密密麻麻的指印,有佃戶干裂的食指印,有柳紅胭臨死前抓過的血指痕,每道印子里都裹著恨,恨地主的狠,恨老道的毒,更恨這片吃人的土地。

他們恨的,不正是我現在要撕碎的嗎?

我猛地抽出被泥爪攥著的右腳,不是往后退,是借著拖拽的力道,用盡全力往前撲——膝蓋在碎石上碾過,磨掉層皮,露出的骨頭撞在古槐樹干上,發(fā)出“咚”的悶響。根須的口器就在眼前,腥臭味嗆得人睜不開眼,里面的倒刺閃著寒光,像無數把小刀子。

“你要吃?”我扯開喉嚨喊,聲音混著柳紅胭的尖嘯,在胸腔里共鳴,震得祠堂廢墟都在抖,“老子讓你吃個夠!”

右手的地契碎片被我狠狠按在胸口,那地方的鴛鴦烙印正燒得發(fā)紫,燙得能烙熟皮肉。指尖刺破烙印表面的薄皮,我摸到了血嫁衣的根——一條比頭發(fā)絲粗不了多少的暗紅絲線,從烙印深處延伸出來,纏在心臟上,滑膩得像條活蛇,帶著柳紅胭的體溫和心跳。

這才是血嫁衣的核心,是柳紅胭怨念的根,也是她和我之間最后的連接。

“噗嗤!”

地契碎片刺破皮肉的瞬間,我死死抓住了那條線。劇痛炸開的同時,柳紅胭百年的怨、佃戶世代的恨、新郎蓋頭的規(guī)則之力、梟殘留的機械液,還有我那90%快要溢出來的絕望,像被點燃的火藥桶,全順著這條線往手上涌。右手瞬間變得通紅,血管賁張,皮膚下像有團火在燒。

根須的口器咬下來了,帶著能溶解骨頭的粘液。

我把纏著心臟絲線的右手,借著撲過去的慣性,狠狠插進自己的胸膛!

“呃啊啊啊——!!!”

不是自殺。是把自己當成引線,點燃所有的恨與怨。指尖穿過皮肉,握住那顆被紅絲纏著的心臟,冰冷的機械液和滾燙的血混在一起,順著指縫往下淌。我能感覺到柳紅胭的魂在尖叫,佃戶的怨在嘶吼,連梟殘留的規(guī)則碎片都在發(fā)出尖銳的嗡鳴——所有的力量順著那條心臟絲線,匯聚在我右手上,形成個不斷膨脹的能量球,紅得發(fā)黑,邊緣還纏著銀藍色的電光。

“給我——爆!”

我嘶吼著,將右手從胸口抽出,帶著那顆還在跳動的能量球,狠狠插進古槐的樹洞!

“轟隆——!??!”

天塌了。

葬紅村的霧像被炸開的墨汁,四處飛濺,濃得化不開的黑霧里炸開無數紅光,像燒紅的鐵球掉進冰水里。古槐發(fā)出殺豬般的慘叫,樹干從中間裂開,露出里面蠕動的肉色組織,像被剝開的巨大內臟,腥臭的粘液噴濺得到處都是。數條水桶粗的根須在地上抽搐成一團,末端的口器瘋狂開合,卻再也發(fā)不出力氣,很快就變得干癟發(fā)黑,像曬死的蛇。

樹冠上的“囍”字綢帶瞬間燒成灰燼,葬紅村的霧被紅光撕開道口子,露出后面慘白的天。祠堂廢墟的青石板全被掀起來,碎石混著木屑在空中飛舞,砸在地上發(fā)出密集的響聲。

我感覺自己像個被吹爆的氣球,五臟六腑都移了位,又被某種力量強行粘起來。左眼突然涌上棺材里的黑暗,右眼卻亮得能看見天上的云,兩種極端的視野碎成玻璃碴,混在一起往腦子里鉆,疼得我想把腦袋撞碎。

柳紅胭的血影在左臂慢慢淡下去,焦黑的半張臉變得透明,完好的那半卻對著我笑,像個真正的十七歲姑娘。她的意念輕輕碰了碰我的意識,像片羽毛落在水面,漾開圈漣漪:“替我…活下去…看謝蕓…好好長大…”

然后,血影徹底消失了,左臂只剩下道淡紅色的烙印,形狀像朵半開的雛菊。

不知過了多久,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我躺在古槐的廢墟上,身下的樹樁子冒著青煙,像截燒黑的木炭,斷裂處還在滲出暗紅色的汁液,很快就凝固成塊??諝庵袕浡鵁沟哪绢^味和淡淡的血腥味,還有種久違的、陽光曬過青草的香氣。

左臂的烙印涼絲絲的,像塊貼身的玉佩。右掌的地契碎片已經嵌進肉里,和掌心的皮肉長在了一起,那些佃戶的指印變成了淡青色的紋路,永遠留在了我的手上。胸口的傷口被層黑紅相間的膜包著,摸上去像塊活物的皮,微微起伏,帶著呼吸的節(jié)奏,膜下能感覺到某種力量在緩慢流動——是地脈陰煞的殘余,也是柳紅胭沒帶走的怨,現在全成了我的一部分。

左眼能看見天了,藍得很干凈,像謝蕓小時候畫過的水彩畫??商旌竺?,總飄著行血字,像用鮮血寫就的詛咒:

【絕望值:99.5%】

【地脈陰煞融合度:41%】

手腕上纏著條“囍”字綢帶,是從樹杈上飄下來的,原本鮮紅的顏色褪得發(fā)白,邊緣爛成了流蘇,卻韌得扯不斷,摸上去帶著種絲綢的涼意,和血嫁衣的質感一模一樣。

葬紅村的霧散了,遠處亂葬崗的輪廓清晰可見,老槐樹下的紅轎子已經變成了堆朽木。嗩吶聲也停了,只有風吹過廢墟的嗚咽,像誰在輕輕哼著歌。但我知道,有些東西沒散——柳紅胭的魂、佃戶的恨、地脈的煞,現在都在我這兒,像群擠在籠子里的野獸,偶爾會發(fā)出低沉的咆哮,提醒我它們的存在。

我撐著樹樁子坐起來,胸口的膜“啵”地開了個小口,鉆出條細細的黑絲,在陽光下閃了閃,像條小蛇吐了吐信子,又迅速縮了回去。這是地脈陰煞的力量,帶著地底的陰冷和狠勁。

99.5%。

離徹底變成被絕望吞噬的怪物,就差0.5%。

我笑了,陽光照在臉上,左臉的新郎紋動了動,銀灰色的紋路里閃過絲紅光,像在跟著笑。這0.5%,是謝蕓的名字,是她小時候別在我襯衫上的雛菊,是她被收容所抓走時眼里的光,是我拼了命也要守住的東西。

得留著。

留著找收容所要人,把那些白大褂扒了,看看他們的心是不是石頭做的。

留著給謝蕓一個能曬太陽的地方,讓她再也不用穿帶血的嫁衣,再也不用怕什么詭墟規(guī)則。

留著看看,這把從地獄里爬出來的牌,到底能打多久,能不能把那些吃人的規(guī)矩全掀翻。

廢墟上的風很干凈,帶著點青草味,吹得手腕上的“囍”字綢帶輕輕飄動。我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碎木屑和焦土簌簌落下,露出底下新長出的皮膚,帶著種奇異的光澤。右腳的傷口已經結痂,形狀像片槐樹葉,提醒我這里發(fā)生過的一切。

走吧。

去他媽的容器,去他媽的地脈陰煞,去他媽的收容所。

老子叫謝祀,祭祀的祀。不是祭祀詭墟,不是祭祀地脈,是祭祀那些沒能活下來的人,是祭祀一個哥哥對妹妹的承諾。

刑期還沒滿,但老子要越獄了。

一步踏出葬紅村的邊界時,手腕上的“囍”字綢帶突然亮了下,化作道紅光鉆進皮膚,和胸口的烙印融在一起。遠處的天際線上,收容所基地的方向飄著朵黑云,像在等著我。

很好。

省得我費力氣找了。


更新時間:2025-07-27 15:16: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