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功宴風波后的第二周,辦公室的氣氛漸漸松弛下來。陳默桌上的綠植冒出了新芽,是林辰上周隨手給他的“綠蘿好養(yǎng)活,適合懶人”。陽光透過玻璃窗灑在葉片上,折射出細碎的光斑,落在陳默正在敲擊鍵盤的手背上。
“陳默,這份客戶反饋報告你核對一下。”林辰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他手里拿著一疊文件,脖頸的疤痕在陽光下淡成淺褐色,“下午要給總監(jiān)過目,別出紕漏?!?/p>
“好?!标惸舆^文件,指尖不小心碰到林辰的指腹,兩人像觸電般同時縮回手。陳默的耳尖發(fā)燙,低頭翻看報告時,余光瞥見林辰還站在原地,正看著他桌上的綠蘿笑。
“看來你養(yǎng)得不錯?!绷殖降穆曇衾飵еσ?,“以前給林暉養(yǎng)過一盆,結果被他拿去當煙灰缸了?!?/p>
陳默的筆尖頓了頓。又是林暉。這個名字像一根細小的刺,總在不經意間扎進對話里。
“他一直這樣嗎?”陳默輕聲問,其實是想問“他從什么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
林辰靠在辦公桌邊,望著窗外的天空,語氣里帶著回憶的澀味:“十六歲那年最明顯。初中畢業(yè)就不肯上學了,整天泡在網吧,跟社會上的人混在一起。本地也沒有高中肯要他,父母花錢送他去外地上了高中。有次我去網吧找他,看到他在賭錢,輸得連吃飯錢都沒了,還嘴硬說‘只是玩玩’?!?/p>
陳默握著筆的手緊了緊。十六歲的林辰,正在重點高中埋頭苦讀,而林暉已經在泥潭里越陷越深。命運的分叉路,從那時起就清晰地分開了。
“后來呢?”
“后來我把他拉回家,爸媽氣得幾天沒吃飯?!绷殖降闹讣庠谖募吘壿p輕摩挲,“他寫了保證書,說再也不賭了,結果沒過三個月,又偷偷跑去賭,還把我爸給他買的自行車賣了換賭資?!闭f到這里,他自嘲地笑了笑,“那時候我才知道,有些人的保證,比紙還薄?!?/p>
陳默看著他眼底的無奈,突然想起第一世林辰日記里的某一頁:“十六歲生日那天,我給小暉買了本習題冊,他扔在地上說‘我不需要這破東西’。原來他早就不想走正路了?!?/p>
正說著,林辰的手機響了,屏幕上跳動的名字是“媽”。他接起電話,語氣瞬間放柔:“媽,怎么了?”
電話那頭不知說了什么,林辰的臉色漸漸沉下來,指尖攥緊了手機:“他又說什么了?……我知道了,您別給他錢,我晚點回電話給您?!?/p>
掛了電話,他深吸一口氣,胸口微微起伏。
“林暉?”陳默輕聲問。
林辰點點頭,指尖在桌沿反復敲擊:“十七歲那年,他跟人合伙‘做生意’,其實是搞傳銷,騙了親戚兩萬塊,被人追著要債,現(xiàn)在又找我媽哭窮,說要還賬?!彼穆曇衾飵е鴫阂值膽嵟懊看味歼@樣,闖了禍就找家里兜底,永遠學不會承擔后果。”
陳默的心沉了下去。十七歲的林暉,已經從偷偷摸摸的堵伯,變成了明目張膽的欺騙。而這些事,林辰竟然獨自扛了這么多年。
周三晚上十點,陳默剛洗漱完,手機就突然震動起來。屏幕上顯示的是陌生號碼,但他一眼就認出——這是林暉上次打來的那個號碼。
他猶豫了兩秒,還是接了起來,聲音冷得像冰:“有事?”
“陳默啊,別這么冷淡嘛?!绷謺煹穆曇魩е坪蟮暮?,背景里傳來嘈雜的音樂聲,“跟你商量個事,你幫我勸勸林辰,把錢給我唄?”
“我勸過了,他不會給的?!标惸叩酱斑?,看著樓下昏黃的路燈,“你收手吧,別再逼他了?!?/p>
“逼他?”林暉嗤笑一聲,語氣突然變得尖銳,“我是他弟弟!他不該幫我嗎?十八歲那年我跟人打架,把人肋骨打斷了,是誰幫我賠的醫(yī)藥費?是他!現(xiàn)在我不過是要五萬塊,他就不肯了?他就是自私!從小就自私!”
陳默的心臟猛地一縮。十八歲的暴力,和十五歲的傷害如出一轍。原來林暉的兇狠,從來都沒有變過。
“十八歲那次是你不對,他幫你是情分,不是本分。”陳默的聲音很穩(wěn),努力壓制著翻涌的情緒,“你現(xiàn)在是勒索,再這樣下去,我會報警?!?/p>
“報警?”林暉笑得更囂張了,“你報??!你敢讓警察知道十五年前的事嗎?三中那個天臺,你不會忘了吧?”
這句話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進陳默的心臟。十五年前的畫面瞬間涌來——生銹的鐵門,堆積的雜物,林暉帶著幾個男生把他堵在墻角,他們的笑聲混著暴雨落下的聲音,還有林暉掐著他脖子時說“聽好了,這兒沒人會來”。
陳默的指尖在窗沿攥得發(fā)白,指甲嵌進掌心:“你想怎么樣?”
“很簡單,”林暉的聲音帶著惡意的誘惑,“你幫我拿到錢,我就永遠閉嘴。不然……我就去你公司,跟你同事好好聊聊你十五歲那年在天臺有多‘聽話’,那天跟著我的兄弟都看著呢,隨便找個人就能作證?!?/p>
電話被猛地掛斷,聽筒里只剩忙音。陳默站在窗邊,晚風吹得他渾身發(fā)冷,后背的冷汗浸濕了睡衣。他知道林暉做得出來,那個瘋子為了錢,什么底線都沒有。那些當年在場的人,或許早就忘了,但林暉一定記得他們的名字,隨時能翻出十五年前的傷疤。
他拿出手機,翻到林辰的號碼,手指懸在撥號鍵上卻遲遲不敢按下。他怕林辰擔心,更怕林辰知道自己被林暉用十五年前的秘密威脅——那是他最不堪的傷疤,也是最不想讓林辰知道的脆弱。
猶豫了十分鐘,他還是編輯了一條短信:【林暉剛才打電話給我,要五萬塊,說不給就去公司鬧事?!?/p>
發(fā)送鍵按下的瞬間,手機立刻響了起來,是林辰打來的。
“他還說什么了?”林辰的聲音帶著急促的喘息,像是剛從床上爬起來,背景里有穿衣服的窸窣聲,“他是不是威脅你了?”
“沒有,就是要錢?!标惸幌胱屗麚?,刻意輕描淡寫,“我能應付,你別過來了,太晚了?!?/p>
“我馬上到你樓下?!绷殖降恼Z氣不容置疑,“你乖乖待在家里,別開門,等我到了給你打電話。”
陳默還想說什么,電話已經被掛斷。他看著窗外漆黑的夜空,心里又暖又澀。這一世,終于有人在他被威脅時,第一時間說“我馬上到”。
二十五分鐘后,陳默的手機響了,是林辰。他跑下樓,看到林辰的白色轎車停在路燈下,車窗開著,林辰正焦急地望著單元門口。
“上車?!绷殖酱蜷_副駕駛的車門,語氣里帶著后怕,“沒嚇到你吧?”
陳默坐進車里,暖氣撲面而來,卻驅不散他心里的寒意?!拔覜]事?!彼皖^看著自己的手,指尖還在發(fā)抖,“他就是說說而已,可能不敢真來鬧事?!?/p>
“他敢。”林辰的聲音很沉,發(fā)動車子駛離小區(qū),“十八歲那年他為了要錢,在我公司樓下堵了我三天,還跟我同事說我欠他錢不還。那時候我才知道,他根本不在乎臉面?!彼麄冗^頭看了陳默一眼,眼神里滿是愧疚,“對不起,又讓你被牽連了?!?/p>
“跟你沒關系。”陳默輕聲說,“是他自己的問題?!?/p>
車子在空曠的馬路上緩緩行駛,路燈的光暈在車窗上流動。林辰突然開口,聲音很輕:“其實……十八歲那次,他打斷別人的肋骨,是因為那人說了他一句‘沒爹媽的野種’。”
陳默愣住了。
“我爸媽那時候感情不好,總吵架,后來分房睡了?!绷殖酵胺降穆?,語氣平靜得像在說別人的事,“林暉十六歲那年,他們差點離婚,雖然最后沒離成,但家里的氣氛一直很壓抑。林暉總說,是爸媽的冷戰(zhàn)毀了他,可他從來沒想過,誰的人生都有難處,不是所有人都用傷害別人來發(fā)泄?!?/p>
陳默的心像被什么東西揪緊了。他一直以為林暉的惡是天生的,卻沒想到背后還有這樣的家庭陰影??蛇@依然不是傷害別人的理由——就像十五歲的他,也曾在天臺被圍堵時獨自承受創(chuàng)傷,卻從未想過要報復無辜的人。
“他跟你說什么了?”林辰突然問,目光緊緊盯著陳默,“關于‘十五歲’的事?!?/p>
陳默的心臟猛地一跳,下意識地想否認,卻在看到林辰擔憂的眼神時,把話咽了回去。他沉默了很久,輕聲說:“他說……?!?/p>
林辰的臉色瞬間沉下去,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指節(jié)泛白:“他還說了什么?是不是跟你提了三中的天臺?”
陳默微微一愣。雖然他曾經委婉提過,自己以前被林暉傷害的事。但好像,沒提過具體地點。
“你知道?”
林辰點點頭,眼底掠過一絲痛苦:“十六歲那年,我在他書包里發(fā)現(xiàn)一張照片,背面寫著‘三中天臺’和你的名字。照片里能看到生銹的鐵門和堆著的雜物,那時候我就覺得不對勁,問他怎么回事,他說‘不關你事’。后來我偷偷去三中看過那個天臺,鎖著生銹的鏈子,墻面上還有模糊的涂鴉,像是經常有人去……”他頓了頓,聲音發(fā)顫,“這十五年,我一直想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可他從不肯說,我也不敢問你?!?/p>
原來林辰早就知道些什么。陳默看著他愧疚的眼神,突然覺得十五年的委屈有了出口。
“那天是周五放學后,他帶著幾個男生把我堵在天臺。”陳默的聲音很輕,像在說一個遙遠的故事,“他們把天臺的門鎖了,有人把我推到墻角,有人在旁邊起哄。林暉掐著我的脖子,說我‘假正經’,還說……這是給我的教訓。”他沒說具體的細節(jié),那些傷痛太沉重,說出來怕會壓垮兩個人,但提到“幾個男生”時,指尖還是控制不住地發(fā)抖。
林辰的呼吸猛地急促起來,猛地踩下剎車,車子在路邊停下。他轉過頭,眼眶泛紅,聲音里帶著無法掩飾的痛苦:“對不起……我不知道他對你做了這么過分的事,還帶著人……如果那時候我多問一句,如果你早點告訴我……”
“這不怪你?!标惸驍嗨?,眼眶也熱了,“那時候你也只是個十六歲的孩子,而且……你也替他承受了我太多的怨恨和憤怒?!?/p>
林辰愣住了,隨即苦笑了一下:“我知道。重生前你總躲著我,看我的眼神像看仇人?,F(xiàn)在我才明白,你是把對他的恨,轉移到我身上了。”
“對不起?!标惸拖骂^,聲音哽咽,“我把你當成了他,因為你們長得太像了。那時候我太傻了,分不清你們?!?/p>
“不怪你。”林辰伸出手,輕輕拍了拍陳默的肩膀,動作很輕,卻帶著安撫的力量,“是我沒保護好你,也沒管好他。從今天起,不會再讓他傷害你了?!?/p>
車里的暖氣很足,兩人沉默地坐著,卻沒有尷尬。過往的碎片在這一刻慢慢拼湊,那些誤解、仇恨、愧疚,都在彼此的坦誠里漸漸軟化。
陳默看著林辰泛紅的眼眶,突然覺得十五年的黑暗里,終于透進了一絲光。
回到小區(qū)樓下時,已經快十二點了。林辰把車停穩(wěn),從后備箱拿出一個保溫杯遞給陳默:“我媽煮的冰糖雪梨,潤嗓子的,你剛才說話有點啞?!?/p>
陳默接過保溫杯,溫熱的觸感從掌心蔓延到心口?!爸x謝?!?/p>
“明天我去公司處理一下,跟保安打好招呼,不讓林暉進來。”林辰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他要是敢去你公司鬧,我們就報警,別怕。他說的那些‘證人’,未必敢真出來作證,十五年前的事,他們未必愿意翻出來?!?/p>
“嗯?!标惸c點頭,突然想起什么,“十八歲那次,你最后怎么解決的?”
“報警了?!绷殖降恼Z氣很平靜,“雖然爸媽罵我狠心,但那次之后,他安分了半年。有時候我在想,如果十六歲那年我就敢報警,是不是他就不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p>
“跟你沒關系。”陳默重復道,“人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他選的路,該自己走?!?/p>
林辰笑了笑,眼里的疲憊消散了些:“你說得對?!彼粗惸萝?,突然叫住他,“陳默。”
“嗯?”
“十五歲的事,別放在心上了?!绷殖降穆曇艉茌p,卻帶著堅定,“天臺上的陰影,該讓它過去了。”
陳默握著溫熱的保溫杯,看著車里的林辰,突然覺得十五年的風,好像真的要停了。他點點頭,轉身走進單元樓,樓道的聲控燈亮起,照亮了他腳下的路,也照亮了心里那片剛剛透進光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