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停后的第二天，陽光透過百葉窗在辦公桌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卻驅(qū)不散陳默指尖殘留的涼意。他盯著電腦屏幕上的項目報表，目光卻落在桌角那盆綠蘿上——葉片上還沾著昨晚林辰幫他擦拭時留下的水痕，像極了十五年前天臺欄桿上未干的雨水。
“發(fā)什么呆？”林辰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手里端著兩杯熱咖啡，杯壁氤氳著白色的霧氣，“行政剛通知，上周的流言已經(jīng)處理了，有人再亂傳直接記過?！?/p>
陳默接過咖啡，指尖觸到溫?zé)岬谋?，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還在微微發(fā)顫。昨晚暴雨中的閃回像一場沒醒透的噩夢，那些被男生們推搡的觸感、污穢的笑罵聲，此刻還黏在記憶里，擦不掉。
“謝謝。”他低聲說，避開林辰的視線——他怕自己眼底的脆弱會被看穿，更怕看到林辰擔(dān)憂的眼神里，藏著和自己一樣的、未說出口的沉重。
林辰?jīng)]追問，只是把一碟水果糖放在陳默桌上，玻璃糖罐折射出暖光：“薄荷糖換水果糖了，你上次說薄荷味太沖?！?/p>
陳默的心臟猛地一縮。他確實提過，但那是下意識的應(yīng)激反應(yīng)——十五歲那天，林暉把薄荷糖硬塞進他嘴里，捏著他的下巴說“乖乖吃下去，不然就把你照片貼校門口”，甜膩的薄荷味混著恐懼，成了他多年的味覺陰影。林辰居然記住了這個隨口一提的細節(jié)。
“你怎么知道我喜歡水果糖？”陳默的聲音有些發(fā)啞，指尖捻起一顆橘子味的糖，糖紙在陽光下泛著透明的光澤。
“猜的?！绷殖叫α诵Γ劢堑募毤y在晨光里很柔和，“總吃薄荷糖對胃不好，換個口味試試?！彼D(zhuǎn)身回工位時，腳步頓了頓，“對了，下午周醫(yī)生那邊有空，我?guī)湍慵s了復(fù)診，一起去？”
陳默捏著糖的手指緊了緊。他上周在林辰的堅持下，終于去看了心理醫(yī)生。周醫(yī)生說話很輕，沒追問細節(jié)，只是讓他畫了幅“最害怕的場景”，他畫了個被鐵門困住的小人，天臺上飄著雨，遠處有模糊的人影。
“嗯?！彼麘?yīng)了一聲，把糖塞進嘴里。橘子的甜意在舌尖化開，壓下了喉嚨里的澀味。
下午去復(fù)診的路上，林辰開著車，車窗半降，風(fēng)帶著初冬的涼意吹進來。陳默望著窗外掠過的街景，突然說：“周醫(yī)生讓我畫‘安全的場景’，我畫了咱們辦公室。”
林辰握著方向盤的手頓了頓，側(cè)過頭看他：“為什么是辦公室？”
“因為……”陳默的耳尖發(fā)燙，“這里有你?！闭f完又覺得太直白，連忙補充，“還有綠蘿，還有水果糖，都很安全。”
林辰?jīng)]說話，只是嘴角的弧度悄悄變大，車窗外的陽光落在他側(cè)臉，把脖頸那道淺褐色的疤痕照得很淡，像一片溫柔的陰影。
周醫(yī)生的診室里放著舒緩的音樂，墻上掛著星空圖。陳默剛坐下，就看到茶幾上擺著一個沙盤，里面有小人和建筑模型。
“今天我們試試沙盤療法？”周醫(yī)生遞給他一杯溫水，“不用想太多，憑直覺擺就好。”
陳默猶豫了幾秒，伸手拿起一個戴眼鏡的小人，放在沙盤中央；又拿起一個背對著人的小人，放在角落，中間隔著一座小小的橋。他剛想放下，手指卻頓住了——那個背對著人的小人，脖頸處有一道淺淺的劃痕，像極了林暉的疤痕。
“這個小人，你想讓他面對中央，還是一直背對著？”周醫(yī)生輕聲問，目光落在兩座小人之間的橋上。
陳默的心臟猛地一縮，指尖顫抖著把角落的小人轉(zhuǎn)了個方向，讓他面對著中央的小人，兩座小人之間的橋也被他推得更近了些。
“很好?！敝茚t(yī)生點點頭，“有時候我們以為距離很遠，但橋一直都在。”
復(fù)診結(jié)束后，林辰在樓下等他，手里拿著一個紙袋：“我媽烤的餅干，讓我給你帶點?！?/p>
陳默接過紙袋，溫?zé)岬挠|感從指尖傳來，混著黃油的香氣?！鞍⒁滩挥眠@么麻煩的?！?/p>
“她樂意?！绷殖酱蜷_車門，“說你上次來吃飯沒怎么動筷子，怕你不合胃口。”
陳默坐進車里，看著紙袋上印著的小熊圖案，突然想起林辰父母家客廳的全家?！贻p的林辰站在中間，旁邊的林暉歪著頭，一臉不耐煩，可眉眼間和林辰還是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命運的殘忍，或許就在于讓兩個相似的人，走向了截然不同的人生。
車子剛拐過街角，陳默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是個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只有一張照片：三中校門的舊照片，背面用紅筆寫著“天臺見”。
陳默的呼吸瞬間停滯，指尖冰涼。是林暉。他又開始了。
林辰察覺到他的不對勁，立刻停下車：“怎么了？”
陳默把手機遞給他，聲音發(fā)顫：“他又來威脅我了?！?/p>
林辰看著照片，臉色瞬間沉下去，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指節(jié)泛白：“別理他，他就是想激怒你?！?/p>
“可他知道三中的天臺……”陳默的聲音帶著哭腔，那些被壓抑的恐懼又翻涌上來，“他知道我最害怕那里，他就是故意的?！?/p>
林辰?jīng)]說話，只是伸出手，輕輕覆在陳默的手背上。溫暖的觸感從掌心傳來，像冬日里的暖爐，一點點驅(qū)散寒意?！皠e怕，”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堅定，“下午我陪你去三中看看?！?/p>
陳默猛地抬頭：“去三中？”
“嗯?！绷殖近c點頭，眼神認真，“周醫(yī)生說，直面恐懼是療愈的第一步。我們?nèi)タ纯船F(xiàn)在的天臺，或許你會發(fā)現(xiàn)，那里早就不是你記憶里的樣子了?！?/p>
陳默看著手機里三中校門的照片，指尖的涼意突然變得尖銳。三中在他的家鄉(xiāng)，距離現(xiàn)在工作的城市有三個小時的火車車程。林暉發(fā)來這張照片，不止是威脅，更是在提醒他：那個困住他的過去，一直藏在他逃離的家鄉(xiāng)里。
“三中……不在本地?！标惸穆曇舭l(fā)顫，指尖無意識地摳著牛仔褲的縫線，“我離開家鄉(xiāng)后就沒回去過，林暉他……他是故意的。”
林辰正在找車鑰匙，聽到這里頓了頓，轉(zhuǎn)頭看向陳默，片刻后，眼底閃過一絲懊惱:“是啊，我怎么把這事兒忘了。當(dāng)初林暉因為初中就開始跟人打架，還進過派出所，本地的高中沒人收他，就送去外地上學(xué)了。一下子沒想起來這事兒。”
“是我沒考慮周全。”林辰的聲音放得更柔，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那我們不現(xiàn)在去，等周末請假，我陪你回家鄉(xiāng)看看，好不好？”
陳默猛地抬頭，眼里滿是驚訝：“回家鄉(xiāng)？”他已經(jīng)五年沒回去過了，夢里的家鄉(xiāng)永遠停留在十五歲那個暴雨天，空氣里都是鐵銹和雨水的味道。
“嗯?！绷殖近c頭，指尖在方向盤上輕輕敲了敲，“周醫(yī)生說直面恐懼需要準(zhǔn)備，我們可以提前查好路線，訂好酒店，把能想到的都安排好。你要是中途想回來，我們就立刻走，絕不勉強。”
陳默看著林辰認真的眼神，心里那道因地理距離而生的壁壘突然軟了。他一直以為逃離家鄉(xiāng)就能躲開過去，卻忘了有些傷痕會跟著靈魂走?；蛟S真的該回去看看，看看那個困住他的天臺，是不是真的還在原地等他。
“好?！彼p聲應(yīng)道，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等周末?！?/p>
接下來的兩天，陳默把精力都投入到工作里，試圖用報表和數(shù)據(jù)沖淡對家鄉(xiāng)的恐懼。林辰看在眼里，沒多問，只是在他加班時默默泡好熱咖啡，在他對著電腦發(fā)呆時遞過一顆水果糖，用無聲的陪伴搭建起安全的屏障。
周五下班前，部門群里彈出團建通知：“周六早八點集合，前往城郊溫泉山莊，車程兩小時，帶好換洗衣物～”后面跟著總監(jiān)發(fā)的“團建期間禁止談工作”的表情包，群里瞬間熱鬧起來。
陳默看著“溫泉山莊”四個字，突然想起林辰說過他胃不好，泡溫泉或許能緩解。他轉(zhuǎn)頭看向林辰的工位，對方正在收拾文件，側(cè)臉在夕陽下柔和得像幅畫。
“團建的溫泉山莊，有室內(nèi)池吧？”陳默走過去，假裝隨口問。
林辰抬頭笑了笑：“查過攻略了，有室內(nèi)恒溫池，還有中藥湯池，據(jù)說對胃好?！彼仙衔募粗惸?，“怎么？怕露天池冷？”
“有點?！标惸獍l(fā)燙，其實是怕自己在陌生環(huán)境里緊張，“而且……露天池人多，萬一又下雨怎么辦？”
“放心，天氣預(yù)報說周末晴天?！绷殖侥闷鸫钤谝伪成系耐馓?，“實在怕就待在室內(nèi)池，我陪你?！?/p>
這句“我陪你”像顆定心丸，陳默瞬間覺得團建沒那么可怕了。他點點頭，跟著林辰走出辦公室，晚風(fēng)吹起兩人的衣角，帶著初冬的涼意，卻沒讓人心慌。
周六清晨的集合點很熱鬧，同事們背著雙肩包說說笑笑，張姐塞給陳默一袋零食：“路上吃，溫泉山莊的早餐要十點才開。”趙姐則拉著林辰討論項目細節(jié)，被總監(jiān)笑著打斷：“說了團建不談工作！”
車程比預(yù)想中快，兩個小時后，溫泉山莊的青磚大門出現(xiàn)在視野里。白墻黛瓦藏在山林間，空氣里飄著淡淡的硫磺味，陽光透過樹葉灑在石板路上，碎成一片金斑。
分配房間時，總監(jiān)拍了拍林辰的肩膀：“小林跟小陳住一間吧，你們倆平時就形影不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