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一聲拖得老長、愁腸百結(jié)的嘆息，從破舊青瓦屋的門檻處飄出來。
顧硯舟單手托著腮幫子，另一只手無意識地揪著腳邊幾根頑強的雜草，眼神放空地望著院子里那棵半死不活的老棗樹。三天了，他還是覺得像在做一場荒誕離奇的噩夢。
怎么就……穿了呢？
他，一個剛剛熬過地獄高三、拼死拼活考上頂尖985、連錄取通知書都還沒來得及拆封的準(zhǔn)大學(xué)生，人生最光明燦爛的篇章正要開啟，就因為過個馬路，被一闖紅燈的混蛋給撞飛了。
再睜眼，就成了這個名叫“顧硯舟”、剛成婚就一頭磕死在洞房門口、年僅十六歲的倒霉古代窮秀才。
辛辛苦苦讀書十幾年，高考的苦沒逃掉，勝利的果實一口沒嘗著，這找誰說理去？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爸媽兩年前因意外去世了，不用承受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痛苦?？蛇@慶幸本身，又讓他心里堵得慌。
“相公？”
一聲清越又帶著點小心翼翼的呼喚自身后響起。
顧硯舟，或者說現(xiàn)在的顧硯舟，下意識地抬眼看去。
只見那剛過門的“妻子”，正從光線昏暗的堂屋里走出來。他穿著一件看似樸素、實則料子極好的月白色細棉長衫，襯得他膚白勝雪。
烏黑的長發(fā)只用一根簡單的玉簪松松挽著，幾縷碎發(fā)垂在頰邊，平添幾分慵懶風(fēng)情。
陽光落在他臉上，那眉眼精致得如同工筆畫就，鼻梁挺秀，唇色是天然的淺緋，尤其是一雙眼睛，清澈明亮，眼尾微微上挑，天然帶著幾分秾麗，當(dāng)真是……好看得晃眼。
顧硯舟的心臟不爭氣地漏跳了一拍。這顏值，放現(xiàn)代絕對是頂流級別，能靠臉殺穿娛樂圈。
可惜……
顧硯舟的目光從那艷麗得過分的臉上，緩緩下移，落在了對方平坦的胸膛和明顯屬于男性的骨架輪廓上。
他內(nèi)心剛剛升起的那點驚艷，瞬間被一盆名為“現(xiàn)實”的冰水澆滅，只剩下濃濃的、混雜著惋惜的別扭和直男的恐慌。
哥兒……能生孩子的男人……
他顧硯舟，自認(rèn)鋼鐵直男，活了十八年連男同都沒近距離接觸過幾個，更別說對一個男人產(chǎn)生什么旖旎心思了。
這開局，簡直是地獄級難度！他再次深深地、沉重地嘆了口氣，認(rèn)命般地低下了頭，盯著自己腳上那雙磨得起了毛邊的布鞋，仿佛能從上面看出個“冤”字來。
蘇蘊之似乎對他的嘆氣習(xí)以為常了。他緩緩走到顧硯舟面前站定，身后跟著一個年紀(jì)更小些的哥兒。
這小哥兒手里拿著一個粗瓷碗，碗里是冒著熱氣的漆黑藥汁。
一股濃烈刺鼻的苦澀藥味瞬間鉆進顧硯舟的鼻腔。
“相公，”蘇蘊之的聲音放得更輕柔了，像羽毛搔刮著耳膜，好聽是真好聽，可內(nèi)容讓顧硯舟瞬間頭皮發(fā)麻，“該喝藥了?！?/p>
顧硯舟：“……”
“大郎，該喝藥了?！?/p>
這句經(jīng)典臺詞如同魔音灌耳，瞬間在他腦海里3D立體環(huán)繞播放。他猛地抬頭，驚恐地看向眼前這個美貌“潘金蓮”……啊不，是蘇蘊之。
對方從侍從手邊接過藥碗，捧在顧硯舟身前，眼神溫順，姿態(tài)恭敬，可顧硯舟怎么看怎么覺得那碗黑乎乎的東西像是索命的砒霜。尤其配上蘇蘊之那張過分好看的臉，感覺更嚇人了！
“我…我……”顧硯舟喉頭滾動，下意識地想拒絕。他覺得自己額頭那個已經(jīng)結(jié)痂的傷口根本不需要再喝這種聞著就能苦死人的藥，身體虛？他感覺除了有點頭暈，其他還好?。?/p>
他拒絕的話還沒出口，蘇蘊之那雙漂亮的桃花眼里，瞬間就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眼睫低垂，唇角微微下撇，整個人散發(fā)出一種“我被相公嫌棄了、我好難過、但我很懂事我不說”的哀怨氣息，配合他那張臉，殺傷力巨大。
顧硯舟：“……” 行，你好看你有理！你贏了！
他認(rèn)命地伸出手，幾乎是帶著一股“壯士斷腕”的悲壯，一把接過那碗藥。屏住呼吸，眼睛一閉，仰頭就往喉嚨里灌。
“咕咚…咕咚…”
苦澀、腥氣、還有一股難以言喻的草木腐敗味瞬間在口腔和食道里爆炸開來，強烈的惡心感直沖腦門。
顧硯舟的五官瞬間扭曲成一團抽象畫，胃里翻江倒海。他死死咬著牙關(guān)，強忍著嘔吐的沖動，硬是把最后一口咽了下去，連碗底的藥渣都沒放過。
“呼……”他長長吐出一口帶著藥味的熱氣，感覺舌頭都麻木了。為了不丟臉，他努力繃緊臉皮，裝出一副“這算什么、小意思”的淡然模樣，甚至還把空碗遞回去時，手腕刻意往下翻了一下。
蘇蘊之接過空碗，看著他強裝鎮(zhèn)定的樣子，沒忍住，唇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彎了一下，發(fā)出了一聲輕笑。
顧硯舟立刻捕捉到了這聲笑，疑惑地看向蘇蘊之。什么意思？嘲笑他？還是……覺得他剛才的樣子很好笑？
蘇蘊之卻沒有解釋，只是斂去了笑意，又恢復(fù)了那副溫順安靜的模樣，將空碗遞給身后的小哥兒，輕聲道：“好了，小竹，隨我去瞧瞧婆母的藥可煎好了?！?/p>
婆母……
這兩個字像兩根小針，精準(zhǔn)地扎在顧硯舟脆弱的神經(jīng)上。
對！婆母！
他，顧硯舟，一個剛剛高中畢業(yè)的18歲男高，不僅有了一個美貌如花、但性別為男的“妻子”，還附贈了一位瞎了眼睛的古代老娘！
巨大的荒謬感和無力感再次排山倒海般襲來，壓得他喘不過氣。他忍不住又重重地嘆了口氣，肩膀都垮了下去。
思緒不受控制地飄回三天前，那個堪稱他人生最混亂驚悚的夜晚。
他幽幽從一片黑暗中轉(zhuǎn)醒，腦袋傳來陣陣鈍痛。入眼是模糊搖晃的大紅帳頂，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他費力地轉(zhuǎn)動眼珠，視線聚焦。
一個穿著繁復(fù)華麗大紅嫁衣的身影，正靜靜地坐在床邊。烏發(fā)如瀑，嫁衣如火，在昏暗搖曳的燭光下，那張側(cè)臉美得驚心動魄，卻也……鬼氣森森！
顧硯舟腦子里嗡的一聲，瞬間空白。地府？鬼新娘？黑白無常呢？我死了？！
念頭剛閃過，那“鬼新娘”似乎察覺到他醒了，緩緩轉(zhuǎn)過頭來。一張艷若桃李、雌雄莫辨的臉龐完全呈現(xiàn)在他眼前。
然后，紅唇輕啟，吐出的聲音嬌柔婉轉(zhuǎn)：“相公，你醒了？”
“鬼啊啊啊——?。。 ?/p>
極度的驚恐讓顧硯舟爆發(fā)出一聲短促的慘叫，眼前一黑，再次不省人事。這次純粹是被嚇暈的。
等他第二次醒來，已經(jīng)是第二天下午。腦袋的疼痛更加清晰，額角被布條包裹著。
不過床邊坐著的不再是紅衣“女鬼”，而是一個留著山羊胡、背著藥箱的老頭，正瞇著眼給他把脈。
那個“女鬼”換上了一身料子上乘的素雅青衫，站在一旁，眉眼間帶著擔(dān)憂，輕聲問那老頭：“大夫，我相公怎么樣了？”
“無甚大礙了，”老頭捋著胡子，“頭撞破了個口子，老夫已用了止血生肌的藥粉敷上。不過嘛……”老頭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床上臉色蒼白的顧硯舟。
“顧秀才這身子骨，有些虛啊。老夫開個溫補的方子，喝上幾天，固本培元，切記不可再勞心傷神，房事也需節(jié)制……”
后面那些關(guān)于“節(jié)制”的話，顧硯舟當(dāng)時腦子嗡嗡的，根本沒聽進去。等大夫和蘇蘊之都退出房間，他才猛地一個激靈，徹底清醒過來。
他還活著！不是地府！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裹著布的額角，一陣刺痛傳來，伴隨著一股不屬于他的、龐雜混亂的記憶碎片，如同開閘的洪水般洶涌地沖進他的腦海。
顧硯舟終于明白發(fā)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