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暮色中駛回顧家村,抵達那棟破舊青瓦屋前時,天色已徹底暗了下來,只余天邊一抹深紫的殘霞。
小竹一直守在院門口張望,看見馬車回來,明顯松了口氣,連忙小跑著迎上來:“少爺,姑爺,你們可算回來了,路上可還順利?”
“嗯,還好?!碧K蘊之應了一聲,在顧硯舟的攙扶下下了車。
車夫也跳下車轅,幫著小竹一起,將馬車里那些蘇家回贈的點心吃食、布匹等物搬進堂屋。
看著堆在堂屋地上的東西,再看看自家這破舊屋子,顧硯舟心里冒出了股破落戶上有錢親戚家打秋風的別扭感。
東西搬完,顧硯舟對車夫道:“這時辰怕是趕不及回城了,城門該關了,今晚就在我家將就一晚吧?!彼噶酥缸约夷情g還未住人的屋子,“現(xiàn)在堆了些雜物,收拾一下勉強也能住人?!?/p>
車夫聞言,感激道:“多謝姑爺?!?/p>
蘇蘊之環(huán)顧四周,沒看到顧母的身影,便問小竹:“婆母呢?”
小竹連忙道:“老夫人傍晚喝了小半碗粥,精神不濟,剛剛已經(jīng)睡下了?!?/p>
蘇蘊之和顧硯舟對視一眼,都點了點頭。既然娘已經(jīng)睡下,便不去打擾了。
幾人簡單吃了些小竹熱好的粥和從蘇家?guī)Щ貋淼某允?,算是晚飯。小竹手腳麻利地去西廂房,點了盞油燈,簡單清掃了一下灰塵,鋪上干凈的舊被褥,給車夫安頓下來。
夜色徹底籠罩了小院。
洗漱完畢,兩人回到臥房,點上油燈?;椟S的光線下,蘇蘊之看到了小竹先前放在桌上、那個從蘇府帶回來的紫檀木匣子。他走上前,輕輕打開。
匣內(nèi)鋪著柔軟的紅色絨布,上面靜靜躺著一支筆管油潤、筆鋒銳利、散發(fā)著獨特光澤的狼毫筆,一看就知是罕見的上品。旁邊還有一對羊脂白玉佩,雕工簡潔流暢,成色極好。
蘇蘊之拿起那支狼毫筆,轉(zhuǎn)身遞到顧硯舟面前,臉上帶著笑意:“相公,這支筆,想必是外祖送給你的。”
顧硯舟看著那支筆,那毫鋒一看就是頂尖的貨色,比前世外公珍藏的都毫不遜色,下意識地就想拒絕,他連忙擺手道:“這……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蘇蘊之卻輕輕笑了笑,將筆又往前遞了遞:“外祖知道相公是讀書人,特意尋來的。一片心意,相公若覺得受之有愧……”
他頓了頓,眼中帶著一絲促狹的笑意,“不如就用這支筆,寫上一副好字回贈過去,豈不是更好?禮尚往來,情意也到了。
“寫……寫字?” 顧硯舟聽到“寫字”兩個字,心里猛地“咯噔”一聲,后背瞬間冒出一層冷汗!他小心翼翼地抬眼觀察蘇蘊之的神色,見他笑容溫煦自然,眼神清澈,似乎只是隨口一提,并無他意。
顧硯舟這才悄悄松了口氣,暗罵自己杯弓蛇影。想想也是,自己就寫了四個字,還燒得干干凈凈,連灰都揚了,蘇蘊之怎么可能發(fā)現(xiàn)?
不過……這也給他提了個醒,以后總會有需要寫字的時候,必須盡快模仿原主的筆跡,然后再找機會慢慢“進步”,這樣才不會被懷疑。
他定了定神,壓下心中的后怕,伸手接過了那支沉甸甸的狼毫筆:“……蘊之說得是。替我多謝外祖,這份心意,我收下了?!?/p>
蘇蘊之見他收下,眼中笑意更深。他又拿起匣中那對羊脂白玉佩,遞給顧硯舟看:“這是外祖送給我們夫夫二人的。玉質(zhì)溫潤,寓意也好。只是……”
他看了看顧硯舟身上洗得發(fā)白的舊衣,又環(huán)顧了一下這簡陋的屋子,“眼下在村里,戴著這樣的玉佩,一來做事不方便,二來也太過惹眼。不如先收好,等日后……再佩戴也不遲?!?/p>
顧硯舟看著那對玉佩,瑩白溫潤,觸手生溫,他前世雖然見過不少好玉,但如此成色的羊脂白玉,也是很少遇見到。
知道蘇蘊之考慮得周到,他自然點頭同意:“嗯,聽你的?!?/p>
蘇蘊之便將玉佩小心地放回匣中,鎖好,收進了柜子。兩人吹熄了油燈,躺到了床上。
黑暗中,蘇蘊之側(cè)過身,面朝著顧硯舟的方向,輕聲說道:“相公,今日帶回來的東西里,有幾樣精致的點心和一匹細棉布。我想著,大伯家這些年幫襯我們良多,不如明日,你與我一同送去,也算聊表心意?”
顧硯舟正望著黑漆漆的帳頂,心里還在感慨“軟飯”這東西,誰吃都得“醉”。聽到蘇蘊之的話,他幾乎是忙不迭地點頭應道:“應該的!都聽你的安排。”
蘇蘊之聽到他毫不猶豫、甚至有點急切的應承,黑暗中唇角忍不住彎起一個愉悅的弧度。
似乎是被顧硯舟的“聽話”所感染,他下意識地挪了挪身子,朝著顧硯舟這邊靠得更近了些,一只溫軟的手也自然地伸過去,輕輕抓住了顧硯舟放在身側(cè)的手臂。
顧硯舟渾身猛地一僵,像被電流擊中,黑暗中感官被無限放大,蘇蘊之身上那股淡淡的馨香和溫熱的觸感瞬間包圍了他。他心臟狂跳,聲音都變了調(diào),帶著明顯的驚慌:“你……你干什么?!”
蘇蘊之抓著他手臂的手緊了緊,聲音帶著一絲慵懶的睡意和……不易察覺的笑意:“自然是……干夫夫間該干的事呀……”
“!?。 鳖櫝幹勰X子里“轟”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沖到了頭頂。完了完了,躲不過去了,怎么辦?!他是男的啊,我也是男的啊,這……這怎么行?!
就在顧硯舟內(nèi)心瘋狂尖叫、天人交戰(zhàn)、幾乎要窒息的時候,他胳膊上的那只手……卻松開了。
緊接著,耳邊傳來了蘇蘊之均勻、綿長、甚至帶著點小小滿足的……呼吸聲。
他……睡著了?!
顧硯舟:“……” 他小心翼翼地、極其緩慢地睜開一只眼,側(cè)頭看去。黑暗中,只能隱約看到蘇蘊之安靜的側(cè)臉輪廓,他似乎真的……睡著了?而且睡得很安穩(wěn)?
巨大的驚嚇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一種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和……一股莫名其妙的、空落落的失落感?
顧硯舟僵在原地,感受著胳膊上似乎還殘留著的那一點微涼的觸感,聽著身邊人平穩(wěn)的呼吸,只覺得腦子里一團亂麻。
驚嚇、慶幸、茫然、還有那絲揮之不去的、連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莫名失落……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讓他徹底沒了睡意。
他睜著眼睛,望著頭頂那片模糊的黑暗,無聲地嘆了口氣:這操蛋的穿越!這操蛋的夫夫關系!這操蛋的……心跳!